雷東川的車開剛開走,白子慕就從房間出來了,他眼睛有些浮腫,像是一夜未睡好。
白子慕去找了這裡的負責人,跟著對方去看了遺物和石碑。
他一路跟著車隊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見過一些汽車遺骸,但那隻是遠遠看了一眼,從來沒想到會這麼近距離看見。他心裡做足了準備,但存放在玻璃罩內的遺物隻是幾件舊衣服,還有兩頂帽子,其中一個軟皮本被江水浸泡過,上面的鋼筆字跡已經散去,隻留下一點淡淡的藍色墨痕……
並沒有他想象中的慘烈,或許這些遺物已經經過處理,仔細辨別,隱約能看到衣物上深色的痕跡,似是血痕。
白子慕認真看了,在裡面又找到了白長淮的工作證。
上面的照片隻有一半尚還完好,勉強認得出人。
白子慕盯著看了一陣,在負責人輕聲詢問了兩遍之後,才像是如夢初醒,啞聲認領了這份工作證。
他拿在手裡仔細看了之後,小心收好。
這是他此行唯一的收獲,也是他給媽媽的交代。
負責人道:“這證件修復過一次,剛找到的時候泡了水,也是辨認了好久才認出人名。你也知道,在這裡能找回來已經是萬幸,現在還有好多是失蹤,唉,盼著哪一天鐵路、公路都能通到這裡,也算我們的犧牲沒有白白付出呀。”
這裡駐守的人員換過數任,唯一相同的就是,他們都把這些物品照顧的很好。
一座孤零零的石碑,玻璃罩內存放的幾樣東西,還有染血的照片。
有些被找回存放於此,有些則永遠埋於山河。
高山巍峨,英雄難歸。
白子慕祭拜之後,駐足良久,一直到天色漸晚才離去。
雷東川帶董玉秀回來的也晚,走了一天,董玉秀也有些累了,回來簡單吃過飯,跟白子慕聊了幾句就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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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東川招手讓白子慕過來,抬手去摸他的臉。
白子慕向後微微躲了一下,雷東川道:“別動,我看看。”他手指碰過眼角,低聲道:“有點腫。”
白子慕小聲道:“沒有,昨天沒睡好,有點水腫。”說完之後有點不放心,又問,“很明顯嗎?我媽看到了?”
雷東川搖頭:“沒有,我今天帶著董姨光了一下午,她累了,我剛才在一邊瞧著了,餐廳燈暗,你又一直躲在暗處,肯定沒看到。”
白子慕這才松了口氣。
桌上有今天出去買的水果,叫不出名字,表皮看著是青黃色。
雷東川給他拿了一個,道:“這是酸梨,特意挑了熟一點的,你嘗嘗,董姨說你喜歡吃酸甜口,這個你應該喜歡。”
白子慕拿了一個,咬著慢慢吃。
他其實嘗不太出味道,剛才吃飯的時候也隻是機械性進食,吃了幾口東西。
雷東川耐心喂他吃了一個酸梨,又哄著喝了一點粥,這才放他走。
他們兩個人住一個房間,白子慕晚上翻來覆去睡不好,雷東川知道他在想什麼,翻身抱住他,用手腳代為固定之後,在他耳邊道:“我明天還帶董姨出去,今天跟她說了,檔案室資料不齊,要等幾天才能從別處送到……過兩天再跟她說,你也緩緩,不急在一時。”
白子慕安靜下來,他握著雷東川的手放在唇邊,輕輕親了一下。
雷東川的吻也在同一時間落在他耳邊,像是安撫,又像是庇護。
*
隔天。
雷東川不好再找上街的理由,但也不敢把董玉秀留在這裡,他擔心白子慕不在狀態,很容易被察覺,就找了理由讓董玉秀陪他去拜訪郎卡。
雷東川昨天說了金佛的事,雖然隻模糊說了一下大概情況,還是讓董玉秀忍不住有些擔心。
她不知道白子慕來的路上遇到了車禍,還發生了這樣驚心動魄的事,臉色都有些發白。
雷東川連忙安撫道:“姨,您別擔心,小碗兒福氣大,沒事,就是扭傷了腳,我帶他去醫院檢查過了,沒傷著骨頭,就是一點皮外傷。”
董玉秀勉力點頭,眉宇間依舊沒松開。
雷東川岔開話題,道:“姨,您說咱們今天帶的禮物夠嗎?我聽說郎卡在城西也有鋪子,別再買了他家的貨,那可就熱鬧了。”他看了一眼董玉秀,“還有金佛那麼重要的事,我一個人可做不了主,姨,等會您多幫我說兩句,這金佛賀爺爺盼了多少年了,要是能帶回去,他老人家肯定高興。”
董玉秀道:“你們年輕人做事幹脆,隻要一會不嫌我煩就好。”
雷東川:“怎麼會,董姨您能幫忙,我求之不得呢!”
城西。
雷東川提了禮物去拜訪,卻撲了一個空,郎卡的手下告訴他,說他們老大外出訪友,要明天才回來。
雷東川留下禮盒,心裡慶幸。
一半是因為抬頭看到郎卡的鋪子裡賣的貨物,四周陳列著貴重香料、藥材,他這次買的是金器,不會重樣,面子上過得去;另一半是慶幸郎卡不在,來飲馬城的一路上,他可是瞧見郎卡對董姨笑了好幾次,雷東川疑心老男人心懷不軌,若非實在找不到外出的理由,他才不想帶董姨過來。
放下禮盒之後,董玉秀忽然開口道:“東川,我記得車上還放了一想酸梨,也留下吧。”
雷東川疑惑,但還是聽話的留下了水果。
郎卡的手下看到他搬了一箱酸梨過來,倒是挺驚訝,嘀嘀咕咕在說什麼。
雷東川問:“怎麼了,看不上?”
對方搖頭,站出一個漢話說的略微好一點的漢子出來,比劃著對他道:“我們老大喜歡吃這個,尤其是現在的酸梨,酸……”連著說了好幾個“酸”,對方詞匯量匱乏,幹脆給他比了一個大拇指。
這手勢通用,雷東川看懂了,問道:“你們老大喜歡吃酸?”
對方立刻點頭:“對!”
雷東川笑道:“巧了,我弟也喜歡吃,這還是昨兒特意去買的。”
*
城西,一家藏在街區小樓裡的金器鋪。
幾個身穿藏袍的漢子守在外面,而郎卡則提了一個黑色的小皮箱,去樓上拜訪故友。
這位老朋友的店鋪很小,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該有的工具一應俱全,還有一些是內地少見的打造金器的獨特工具。
郎卡把黑皮箱放下,打開給他看,一旁站著的年近半百的老頭捏著胡須,帶了幾分疑惑道:“什麼東西需要你親自跑一趟,如果是金器修補,你讓人送來給,我這幾天修好就是了——”
他話說到一半,郎卡的箱子打開,聲音忽然頓住,像是一瞬間忘記了呼吸,隻顧著瞪眼了眼睛盯著皮箱裡的東西痴痴地看。
黑色皮箱裡用白色皮毛做了鋪墊隔層,還有特定凹槽,盡可能保護裡面的物品,打開皮箱之後即可一覽全貌。
那是一尊大日如來金佛。
金器店老舊,房間裡燈也不是很亮,但也正因為如此,金佛被取出來的時候,恍若從黑暗中浮現,周圍金色光芒瑩瑩浮動,不知是用了何種工藝,竟然在法相莊嚴的佛身一周自成光暈。
大日如來肅穆沉靜,微閉雙目,手結法界定印,參透生死、榮辱、財富,一切。
如來端坐,辨一切。
流光照十方。
老金匠見了之後,過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緊跟著虔誠拜了拜,他們當地本就信奉佛教,尤其看到這尊金佛更是滿心虔誠。
郎卡道:“這尊金佛有些特別,它底部殘缺了一部分,需要修補。”他說著把金佛遞過去,老金匠還未起身,雙手在衣服上擦拭幾遍之後,才小心翼翼接過來,剛才隻顧著看金佛法相,並沒有注意到它的底部佛座,仔細看過之後才有些心痛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還有這麼蠢的人,竟然舍得把這尊金佛鋸成兩截!”
老金匠心痛得厲害,雙手捧著念誦了幾句。
郎卡等他念誦完,情緒略平緩下來之後才開口道:“我也不知道是誰弄的,我拿到的時候就是這樣,或許底座太沉不容易運輸,分成了兩份吧。”
老金匠:“那底座呢?”
郎卡搖頭:“不在我這裡。”
老金匠愣了下,低頭看看捧著的金佛,又抬頭問他:“你不是讓我拼接修補,是讓我重新打造一份底座?”
郎卡點頭:“對,我認識一個小朋友,他和金佛有些淵源,我想修補好送給他。”既然是送出的東西,自然不能太過寒酸,給對方一份壞了的。
老金匠連連搖頭,當即拒絕:“不行,不行,我修不好!”
第238章 何以渡我(1)
郎卡還想再談,但老金匠不等他開口就一個勁兒搖頭,還擺放端正了那尊金佛,認真拜了拜。
老金匠神色鄭重道:“金器能打造成這般好的,我還是頭一次見,已經算是寶物了,不敢在寶物上隨意造次。不如你去找找當初打造這件寶物的大師,請他老人家原樣修復……”
郎卡問:“你怎麼知道一定是一位老人家?”
老金匠指了金佛上的幾處痕跡,道:“看這裡就能知道,這件東西至少少二三十年前打造的了,不是新的。”他手指觸碰到斷層的時候,又忍不住心痛,“這裡鋸斷的痕跡是新的,也不知道誰這麼狠心!”
老金匠本就是虔誠信徒,拜過之後,把金佛依原樣放回皮箱裡去。
郎卡沒辦法,隻能暫時收起來。
老金匠和郎卡認識多年,關系不錯,他對金佛來歷好奇,追問他道:“郎卡,這個你是怎麼得來的?”
郎卡道:“外面的人帶進來,也是碰巧得到。”
老金匠嘖嘖稱奇:“這麼金貴的寶物哪裡有碰巧的,一定好多人都在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