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慕看他一眼,帶著點還未散去的鼻音道:“說反了吧,你不生氣了?”
雷東川低聲笑道:“其實今天確實有一點,哎不是那個意思,別咬人呀,我就是覺得你在這裡把攤子做這麼大,有點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你留在這,不回去。”
雷東川拿手指勾他頭發,繞在手指上:“董姨找了好多年,我怕你也在這裡一直找,不回家。不過剛才我想通了,我也沒什麼牽掛,我心裡就記掛你,要是你不走,我也留下,哪兒都不去。”
白子慕往後躺在他懷裡,小聲問:“雷媽媽生氣怎麼辦?”
“她有三個兒子,讓她找大哥、二哥去唄。”雷東川道,“大哥工作忙回不去,那就找二哥,球隊裡打籃球對膝蓋損傷太大,打幾年肯定要退下來……”
白子慕拽著他的手去拍地面,皺眉道:“別這麼說二哥,不吉利。”
“好好,不說了。”
雷東川立刻跟著做,隻要白子慕在他身邊,他就很容易心軟。
小時候是見不得他哭,長大一點,連瞧見他生氣都不行,最好是笑著的,眉眼彎彎的,每天都很開心。
白子慕過了一會,小聲道:“不用比。”
雷東川沒聽清,問道:“什麼?”
“不用跟其他人比,你在我心裡特別、特別重要。”白子慕話說的很慢,握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讓他感受一下下有力的心跳。“哥,你永遠都不用擔心,它是你的。”
雷東川手上不敢用力。
懷裡的人比他小了一圈兒,整個被他圈住之後能觸摸到單薄的骨骼,看著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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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害怕自己一用力,對方就會折斷。
他見過董玉秀當年一次次南下尋人,白子慕繼承了母親的外貌,也繼承了她的情感,他們是一類人,對感情炙熱,那是足以熔斷一切的熱度。而在他乖巧收斂起來,展露出溫順的時候,看起來又隻是一團弱小的火苗,在風中散發著暖意光芒,小小的,可愛極了。
雷東川小心抱著他,覺得把這一團火囚禁在了自己手心裡。
如果可以,他想鎖起來,誰也不給看。
*
白子慕寫了兩天,把那份策劃書列了出來。
雷東川把策劃書裝在檔案袋裡,拿著找了多傑,讓他給郎卡送去。
多傑樂顛顛跑了一趟,很快就折返回來,這速度比他第一次去的時候要快許多,雷東川奇怪道:“你怎麼現在就回來了?”
多傑道:“我半路遇到郎卡的人,他們說郎卡外出,不在家。”
雷東川樂了:“那你也不用把檔案袋拿回來呀,給他留在那邊就是了。”
多傑拍了腦袋一下,恍然道:“對啊,我總想著要當面給他……走走,咱們一起去送。”
雷東川道:“不了,我還有事。”
多傑道:“那我去找雷小川,他主意多,我帶他一塊去。”
雷東川笑道:“他也不去,你自己過去吧。”
多傑有些憂慮,他胡子剛長出來,郎卡那邊的人脾氣太大,他怕自己說錯話又要被剃光胡子。
雷東川道:“你去開車子,一會帶上曲主任跟你一塊過去,談正事,不用怕。”
“那你和雷小川呢?”
“我倆還有別的事兒,之前的向導車禍受傷需要轉院治療,上面給我們派了新的向導,我們也要去我們該去的地方了。”
雷東川沒說離別,但是多傑卻聽懂了他的意思,草原上的人心性灑脫,拍了拍他肩膀之後爽快道:“那等你們下次來,我請你們喝酒,吃肉!”
雷東川笑了一聲,也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應下來。
白子慕這次出行的目的,就是為了尋人,雖然中間經歷了一些波折,但總體來說有驚無險。
雖然金佛暫時拿不到,但有消息,總比沒有強,白子慕留下策劃書給了曲主任和多傑,算是留下了一條線,自己打算繼續去找已經搬離的武警部隊。
十一局很派了新的向導過來,為他引路。
他們等到天氣晴朗才出發,但還是低估了高原上的變幻莫測,車隊剛翻過兩座山,就遇到了暴雪。
藏地空氣稀薄,嚴重缺氧,再加上大暴雪,讓行駛艱難的車隊越發難行。
這樣的風雪天,即便是經驗豐富的向導,也一時難以辨認方向,好在他們人多,帶的東西也還算齊全,勉強能撐著繼續前行,努力尋找了一處暫時可以躲避風雪的地方。
借著山石牆體,向導讓車隊圍攏起來,大家聚集在一處煮了一點熱湯飯吃。
杜明凍得坐不住,腳在地上來回跳著,喝了一口熱湯,隻覺得張口呼吸一下,那點熱乎氣就又散了,實在冷得厲害。
不少人身上裹了兩件厚衣服,白子慕現在也毫無形象地被雷東川抱在懷裡,裹得棉花球一般,除了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其餘全都做了防護,戴著的手套太厚,捧起碗的時候都有些不太便利,有些滑稽。
雷東川怕他弄翻碗,自己端了喂他。
白子慕低頭,乖順地吃了。
雷東川又問向導:“還有多久能到?”
向導搖頭:“現在辨不清方向,也不太確定,不過頂多明天就能走到山路上去,到時候翻過著一座山,肯定有村落,要是天氣再這樣冷,我們就先避一避。”
雷東川道:“也好,安全第一。”
向導嘆道:“是啊,現在的路其實已經算好了,我們早些年來這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弄不好就是車毀人亡,還有人半路被活活凍死,餓死。”
杜明聽見,問道:“您以前也是在這裡搞工程的?”
向導笑道:“算半個工程兵,我們那會負責勘探考察。”
杜明來了興趣,想聽他講故事,向導想了一會,才開口道:“也沒什麼故事,說起來都是以前經歷過的事兒,有一次我們車隊跑到半路遇到暴風雪——比咱們這回可大多了,現在剛入冬,算是溫和的啦!那會汽油燒光了,吃的沒有了,最後隻能點燃了汽車輪胎取暖,燒到最後半個輪胎的時候,總算遇到了後面趕來的車隊,這才脫險。”他嘆了口氣,道,“自從那回以後,我每回出發前,都會做好充分準備,東西準備雙份兒才安心哪。”
杜明點頭道:“是這麼個道理,老大也讓我準備兩份來著。”
向導給他們倒了熱茶,笑著道:“你們做事穩妥,我帶路也放心。”
雷東川拿水杯接了,還沒喝,忽然抬頭去看不遠處:“好像有什麼聲音。”
杜明側耳聽了一陣,道:“沒有吧,聽著像是風聲——”
“好像是有點聲音,”向導站起來提了風燈,裹了大衣道:“我去看看,沒準也是遇到風雪走不了的人。”
向導站在山坡上,提著風燈打了信號,夜色裡,微弱燈光在雪中一閃一閃的,不是很清晰。
向導重復幾次之後,忽然加快了頻率,像是在為對方作指引。
而此時,杜明他們才清楚聽到了汽車鳴笛聲響,在山谷中沉悶響了兩聲,緊跟著那一隊車緩緩行駛而來。
前面是七八輛越野車,都是改造加固過的車型,緊跟著後面接連駛入的是三輛東風卡車,後車廂改造過,專門拉汽油和物資。這個車隊不但車輛氣派,連隊員也一個個都穿著厚實棉大衣,腳上是翻毛皮鞋,從乘坐的車子上下來的時候,有人說漢話,也有人喊著當地話,很快就找了避風的區域,搭建好了帳篷。
對方動作熟練,搭帳篷的時候,還有人提了一桶汽油送過來,算是向導為他們指路的酬謝。
向導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對方咧嘴笑了一聲,擺擺手就要走。
“你是郎卡的人?”
放下汽油的男人愣了下,抬頭去看,隻看到一個裹了兩層防寒服的“人”,別說是誰,就算男女一時也分辨不出,簡直像個圓滾滾的棉球。
“棉球”站起來,眺望對面之後,轉頭問他:“郎卡也在車隊裡嗎?哥,我們過去看看他。”
雷東川對他有求必應,立刻起身跟了過去。
“啊?”男人還未反應過來,見他們過去立刻道:“等一下,郎卡帳篷裡有客人——”
兩邊離著很近,不過幾步路的距離,白子慕走近的時候,在風雪聲裡已經聽到了郎卡的聲音,帳篷裡似乎還有溫婉女聲,在低聲婉拒什麼,聽著略有些為難。
白子慕聽著耳熟,眨眼工夫,忽然心跳快了幾分,跑過去繞到帳篷門口,看見那道熟悉身影才喊道:“媽媽!”
董玉秀聽到聲音回頭去看,她辨不清方向,視線錯開門口位置,但激動地站起身:“子慕?是子慕嗎?”
白子慕跑進來,掙脫開圍巾,用牙齒咬著拽下手套,先扶住她,一邊小聲回應,一邊試探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聲音有些顫抖:“媽媽,你眼睛怎麼了?”
董玉秀握住他的手,安撫道:“沒事,媽媽隻是被雪晃了一下,休息一陣就好了。”
白子慕知道是雪盲症,松了口氣,上前抱住她小聲道:“媽媽對不起,我又讓你擔心了。”
董玉秀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指尖順著輕撫下來,嘆道:“你沒事就好,不怪你,是媽媽沒有照顧好你的心情,這些事,本來應該是由我來告訴你的。”
白子慕眼睫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融化的雪還是什麼,董玉秀看不到,但是她知道兒子要面子,偷偷擋著幫他擦幹。
雷東川走在後面,進來的時候,剛好看到董玉秀和白子慕母子擁抱在一處,他們兩個人沒有察覺,但雷東川下意識抬頭,視線剛好和不遠處坐著的郎卡撞到一起。
郎卡輕輕挑眉,難得收起對他之前的敵意,大方道:“你們認識?請坐,喝杯茶慢慢聊。”
雷東川心裡湧起一股怪異的感覺,他見過郎卡盛氣凌人的模樣,這麼客氣的,可還是頭一回見。
董玉秀這次入藏也聘請了向導,她之前來過很多次,但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麼,高原反應特別厲害,一連幾天頭疼難忍,吃飯難咽,走走停停,過了好幾天才勉強走了一半路程。要不是遇到郎卡的車隊,怕是還要在風雪中再耽擱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