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慕笑著道:“沒事,哥,我長大了。”他說著轉身靠近一點,抬高一隻手和雷東川比劃了一下,踮腳幾乎鼻息相觸,笑眯眯道:“哥,你看,我都快和你一樣高了。”
他比完之後,就轉身往前。
雷東川一直等他走了幾步之後,才敢呼吸,剛才那一下,他幾乎以為會親到一點唇角。
老道長的道觀常年大門打開,給過往的人提供遮陽避雨的一方小天地,今天也是如此,他隻在供自己休息的房舍掛了門栓,顯然是外出雲遊了。
雷東川看了一下,把帶來的東西拿去廚房,因為雷長壽的關系,雷家和老道長關系不錯,他和白子慕還留下幫忙打掃了一下院子,收拾好之後,也沒急著下山,在山裡走了走,還找到了他們幼年時候走過的那條路。
白子慕道:“哥,我記得這裡,你以前跟孫小九他們來玩兒,都不帶我。”
雷東川抬手替他擋了雜亂樹枝,聽見笑了一聲:“得有十年了吧,還記仇呢?”
白子慕道:“沒有啊,就隨口說說,我記性好嗎,你也知道的。”
雷東川摸了摸鼻尖,自認理虧。
小時候走過的路,長大再一次走過的時候,心裡會有一種奇妙的感覺,白子慕看了四周,確認了是以前來過的那個湖之後,驚訝道:“哥,這麼近嗎?我怎麼記得當時走了好久好久。”
雷東川:“你坐在竹筐裡光顧著害怕了,一顛一顛的當然覺得久,其實走一會就到。”
白子慕也想起來了,他那時候是被雷爸爸和陸平伯伯放在竹簍裡,背著下山的,也笑起來。
他們帶了點吃的,就沒急著下山去,雷東川摘了寬大的梧桐葉過來,找了一眼泉水,蕩了蕩,卷起樹葉接水給他喝。
白子慕喝了一口,就要推給他,雷東川沒動:“你先喝,水有很多。”
白子慕想接過來,雷東川沒松手,低聲道:“就這麼喝吧,小心弄湿你衣服。”
白子慕很聽話,就彎腰低頭喝水,像是在他手心裡喝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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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東川看著他,莫名有些手痒,很想抬手摸一摸小卷毛,也想問問他,是不是和小時候一樣,自己在他心裡一直都是第一位。
他想了很多,但在白子慕喝完水抬頭之後,臉上的情緒收斂起來,並未讓對方看出來。
天氣好,他們在山上多待了一段時間。
回來之後又去了村裡的百川超市,忙完瑣事之後,再回來已經是晚上了。
雷家老宅在半山腰上,回來要走一段坡。
雷東川從超市裡拿了手電筒,和白子慕倆人一人打著一個手電筒,並肩走回家。白子慕還學他們小時候那樣,故意走不平整的地方,遇到路邊高一點的石階就踩在上面走,雷東川來扶他的時候,他還把手電筒往天空上照。
白子慕道:“哥,我記了一些東西。”
雷東川一邊看路一邊問道:“什麼?”
“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藏寶遊戲嗎?我們存了好多寶貝放在裡面,要找那個鐵盒子,就得沿著牆走一百步,還要找到做記號的那塊石磚……”白子慕低聲笑道,“不過現在不用一百步了,鞋子比以前大了好多啊。”
雷東川也笑了聲,點頭道:“對。”
“那個石頭上刻了記號,找起來很方便。”
“嗯。”
“哥,你還記得它們在哪裡吧?”
“記得啊,我來的時候還去看了一眼,藏得好好的,上面都長草了,除非把牆皮鏟下來一塊,誰也看不出來。”雷東川以為他擔心那些“寶貝”的安全,特意說了下。
白子慕好一會沒吭聲,輕輕嘆了口氣,雷東川覺得莫名,問他:“怎麼了?”
白子慕笑著搖搖頭:“沒事,下次吧,等下回我給你看個寶貝。”
雷東川扶著他胳膊,視線全都集中在他腳上,生怕他摔下來:“你什麼寶貝我沒見過?下來好好走,多大了。”
白子慕道:“我以前也不好好走啊,都是你背著回家,走路如果摔了就是小時候練習不夠——”
一個認認真真叮囑教育,另一個卻明明白白在那耍賴,雷東川賴不過他,蹲下身道:“上來,我背你回去。”
白子慕沒跟他客氣,趴在他背上,雙手環著他脖子在他肩膀那蹭了蹭,小聲道:“哥,我接到唐教授電話了,他說讓我提前去學校,要參加一個集訓,有些密碼學相關的我也要從頭打基礎。”
雷東川覺得莫名其妙:“怎麼回事,你不是在京大有別的教授帶嗎,唐教授又找你集訓?”
“嗯,我想研究生的時候去唐教授那裡。”
“……行吧,集訓幾個月?兩三個月?半年?”雷東川等半天沒聽見白子慕吭聲,提高了一點聲音:“別跟我說寒暑假都不給放了啊,京大數學院還管不管了!”
白子慕哄他:“哥,唐教授其實對我很好的,他這段時間一直幫我找老師,還親自整理了一份教材給我用。”
雷東川有些不情不願,過了一會才悶聲道:“一年?”
白子慕:“唔,最多兩年吧,我努努力,盡量壓縮成一年時間。”
“你忙你的,我到時候去學校看你,給你送點飯什麼的,不打擾你。”
“你可能找不到我,不過我跟你保證,這一年我會跟在老師身邊特別努力完成集訓,你要是找不到我也不要擔心。”他感覺到雷東川腳步停下,又貼緊了一點,小聲喊他名字哄他。
雷東川心裡的火氣湧起來幾次,好不容易壓下去,還是帶了點情緒質問道:“你是去哪裡了,坐牢也得讓人看一眼吧?!”
白子慕也想不出其他的滅火辦法,隻能轉移話題:“哥,要不我們聊點別的吧?”
雷東川說話都快噴火星子了:“還聊什麼?”
白子慕手指頭在他肩膀那扣了半天,幹巴巴道:“要不我們聊聊老方吧?”
方啟顯然不是一個合格的滅火隊員,白子慕這話沒起到半點作用,尤其是雷東川在得知去集訓的事已經板上釘釘之後,一張臉臭得厲害。
雷東川不想聽集訓的事,第二天幹脆去了十方鎮,去找了方啟。
十方鎮。
方家比之前改善了一些,但是也隻能說是整潔來形容,東西太少了,電器寥寥無幾,隻夠基本生活所需。
雷東川和白子慕他們到的時候,方小妹正在外面爐灶上熬中藥,隱約能聽到最裡面房間裡傳來中年男人一連串沉悶的咳嗽聲,聽著像是肺不好。
方小妹見了他們挺高興,打了招呼請他們進去坐,雷東川低聲問道:“你們家來人了?”
方小妹道:“嗯,我爸回來了,他生病了,肺不好,需要在家調養一段時間。”她聲音也低了一點,指了指裡面道:“哥哥在照顧他,之前一直住院,哥哥兩邊跑太累了,接回家之後我哥能睡個好覺……”
雷東川:“之前怎麼沒聽說?”
方小妹誠實道:“哥哥不讓告訴你們。”
雷東川點點頭,讓後面跟著的司機放下帶來的禮物,自己和白子慕進去探望了方啟的父親。
方啟正在房間裡照顧父親,看到他們來有些驚訝,起身道:“你們怎麼過來了?”
雷東川道:“子慕過來有點事,路過,順便來看看你。”
方啟的父親是一個清瘦的中年男人,臉上架著一副框架眼鏡,鏡腿斷了用膠布粘了下,給人的感覺和方啟很相近,隻是太瘦弱了,雷東川都擔心他會營養不良。方父坐起來,披著漿洗幹淨的半舊衣服,微笑著跟他們打了招呼:“你好,是東川和子慕吧?方啟跟我說過你們很多次,多謝你們對他,對我們一家的照顧。”
他說話的時候,還咳了幾聲。
雷東川詢問之後,他擺擺手道:“不礙事,肺是老毛病了,養一陣就好。”
雷東川想了一下,建議道:“之前我爺爺身體也不太好,去省城醫院檢查了一下,也是調養了一陣,那邊有個醫生挺不錯的,老……方啟,這樣你帶叔叔去省城檢查一下,醫療費算職工福利,我給你報銷。”
方啟連忙道:“不用,不用,我們自己可以……”
雷東川道:“不用什麼,別跟我見外,這周給你批假,到時候你就去。”
方啟還未說什麼,床鋪上坐著的方父輕咳著笑了一聲,道:“你這脾氣,真是和你爸一模一樣。”
雷東川有點驚訝:“您認識我爸?”
方父點點頭,眼神裡帶了一絲懷念,感慨道:“那是很久之前了,我在礦區見過你爸幾次,他年輕的時候跟人拍桌子爭方案,就跟你現在一樣,不過你比他氣勢足,你爸看起來像讀書人。”
“您也是在礦上工作的?”雷東川更奇怪了,如果是礦區的人他沒理由不認識,而要是礦上的人應該都在家屬大院,而不是這麼偏遠的十方鎮。
方父過了片刻,才輕輕搖頭:“我不是,但是我家裡人是,你可能聽過方啟爺爺的名字,他叫方成業,是礦上以前的老書記。”
雷東川對這個名字不熟悉,但是說起礦區的方老書記,他眼神一下變了,抬頭看向他好半天才道:“你,你是……方老書記的家人?”
方父點點頭,道:“是,父親一輩子剛正不阿,哪怕隻有我一個兒子,也不肯批條讓我進礦上,我當年確實有些怨恨,就南下去做工,再回來的時候,就是東昌地震那會。”
十年前的東昌地震,礦井坍塌,死了百餘人。
方老書記下井救人遇難,未能出來。
當年的事情太大,方老書記責任難逃,即便是追悼會也沒有幾個人,礦上去的隻有雷柏良。
方啟他爸看向雷東川,道:“你父親當年能來,我們一家都很感激,隻是我回來的晚沒能親自道謝,你要是見到他,幫我跟他說一聲感謝吧。”
雷東川沉聲應了。
方啟他爸身體不好,不能多說話,雷東川沒有多打擾,很快出來。
方啟跟在後面,送了送他。
雷東川看他一眼,道:“你說的債務,是給東昌城裡那些礦難家屬送錢麼?”
方啟沉默片刻,點頭道:“是,他們的丈夫和兒子遇難,我爸說,跟我們家有直接關系,爺爺沒了,但是我們還在,欠了債,就要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