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能選一個。
雷柏良閉了閉眼,啞聲道:“封堵萬榮礦相通平巷,救2號井。”
救援第四日,指揮部決定暫停萬榮礦井下救援,全面轉入2號井救援。
第五日凌晨,天空泛白時,2號井傳來好消息。
井下共有失聯礦工29人,在經過數小時營救之後,終於將全部人員救出。
雷柏良帶人匆匆趕去那邊,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個渾身煤灰的工人,他們雙目被毛巾覆蓋,身上也覆蓋了厚衣,有醫護人員正在一旁救助。雷柏良找了一圈,終於在一個瘦得有些脫相的人身上辨認出幾分原先的樣貌,走過去問道:“董玉海?”
被毛巾覆蓋著雙目的男人聽到,微微抬頭,他臉上的毛巾差點掉落,很快又被一旁的醫護人員捂住:“同志,你在井下太長時間,眼睛不能受強光刺激,一定要注意!”
一身髒汙狼狽的男人喉結滾動幾下,發出一點嘶啞聲音。
雷柏良靠近他,低聲道:“董玉海?”
對方輕微點點頭,啞聲說是。
第94章 英雄
董玉海被救出,和一眾被營救出的礦工一起送往醫院救治。
有記者前來採訪,也被救護隊的人擋了回去,一邊護著擔架一邊道:“先救人!先讓傷員過去!”
雷柏良體力不支,他已經在指揮部幾天幾夜都沒有踏實睡過了,往往一天隻有兩三個小時的時間,他擔心晚上救援有什麼情況,往往一有點動靜就被驚醒,此刻也快到極限。他腳步踉跄一下,被旁邊的主管手疾眼快扶住,對方擔憂道:“雷廠長,您先去吃口東西,休息一下,人已經救出來了……”
雷柏良搖搖頭,對他道:“麻煩你去幫我通知一下董玉海的家人,我還可以堅持,還有12人沒有找到。”
主管點頭答應,叫了人來去通知董家人。他自己沒走,還在扶著雷柏良,到了嘴邊的話幾次想說都沒有能開口講出——那12人,怕是已經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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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柏良回去路上,又有一幫人快步走過來喊了他名字,一旁的主管連忙攔住道:“不接受採訪,同志,請不要妨礙我們工作!”
對方面容嚴肅,走上前來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證件,道:“我們不是記者,是省審查組的,負責查辦這次礦區事故的安全問題,你們誰是雷柏良?”
“我是。”
對方視線看過來,看清眼前人之後語氣略放緩和了一些,對他道:“雷同志,這次礦區發生的重大塌陷事故,有天災的原因,但礦區安全生產也存在問題,現接到上級命令,礦上所有領導幹部都要被審查,還請配合我們工作。”
老書記因為救人死在了礦裡,雷柏良雖然已經辭職,但在卸任之前是礦區二把手,也在審問清算之列。
一旁的主管急得不行,攔在前面道:“這怎麼行!你們要帶他去哪兒?!”
主管嗓門大,一嚷起來周圍立刻來了幾個礦上的工人,他們這些天親眼瞧著雷廠長為礦上的事忙得幾天幾夜沒合眼,聽到對方要抓人,立刻湧上來,眼看就要起衝突。
“雷廠長,別說您現在已經不是礦上的人了,就算您還是,這麼多天為了救人都沒合眼,他們這個時候就不能把您帶走!”
“對!雷廠長沒做錯事,他是來幫我們的,你們怎麼敢跑來隨便抓人!”
“他是好人啊,你們不去抓那些害了人命的王八蛋,怎麼能把他帶走!”
……
雷柏良叫住礦上的人,不讓他與來人起衝突,礦上的工人們護著他堅持不肯讓他跟對方走。
審查組的人看了周圍人群,也不想事情鬧大,低聲道:“雷同志,雖然你不是礦區的人了,但是您卸任之前職務最高,而且這次在指揮部負責營救指揮工作……麻煩您去一趟,我們問個話,記錄之後您就可以走了。”
雷柏良點頭道:“好,我跟你們去。”
主管還想攔著,雷柏良拍了拍他肩膀,又轉頭對礦區眾人道:“謝謝大家了,隻是配合調查,礦上的其他人也都要做一份記錄,大家不要激動,我去一趟就回來。”
礦上一眾高大的男人們都看著他,下意識跟著向前一步。
雷柏良擺擺手,他們才停下跟隨的腳步。
雷柏良走了兩步,又道:“我可以先回指揮部一趟嗎,有部分圖紙我擔心救援隊的人看不清,我想同他們說一下,礦上還有12人失蹤,時間很緊迫。”
對方同意,陪著一起去了營救指揮部。
救援隊的負責人正在那裡等著,看到他後面跟著的一眾人愣了一下。
雷柏良過去,展開圖紙,跟他詳細交代了接下來要搜救的礦井位置,他們之前幾天已經協商合作過數次,確認救援隊的人已經能清楚知道剩餘圖紙上的鑽孔方位之後,這才直起身來。
雷柏良抬頭看到指揮部桌面上的座機,抬頭問道:“我可以給我愛人打個電話,報個平安嗎?”
審查組的人有些為難,一旁跟著進來的主管眼圈泛紅,忍不住道:“你們就讓雷廠長打吧!地震之後我們跑去雷家村把他找來,村子裡受災嚴重得多,那邊是土房子,垮了一大半,我們去的時候雷廠長還在那救人哪!”挺高大的一個男人這會兒用手背摸了一把臉上的淚,帶著鼻音低聲吼道:“他一家老小都在村子裡,這一顆心撲在礦上又記掛村裡,兩邊受煎熬……他這幾天都睡在指揮部兩張木椅子上,連個整覺都沒睡過,你們還想他怎麼樣啊!”
對方動容,點頭應允了通話的請求。
雷柏良撥通了陸平的手機,煩請他轉交給了妻子。
他在電話裡先問了家中情況如何,在得知村子裡人都被醫治了,連山上的老道士都被救出來之後,略微動了動僵硬的唇角,啞聲道:“那就好,方錦,你帶著孩子們先不要回來了,就在村子裡住幾天。”
“怎麼了?”
“城裡搭建了地震棚,大家也是睡在廣場上,我還需要留在礦區一段時間,後期要處理的事情很多……對,礦上救出來一部分人,董玉海最後一批救出,人已經送去醫院了。”雷柏良聲音平穩,還在安撫妻子,“你們在鄉下再避幾天,現在路上不安全,等安全之後再回來。”
雷媽媽在話筒那邊答應了,又喊住他道:“柏良,你不要太自責,你已經盡力了。”
雷爸爸閉了閉眼,眼珠在眼臉下劇烈顫動,拼盡全力忍住湧上來的熱淚,啞聲道:“好,我知道。”
他在眾人面前打完了這通電話,沒有絲毫的隱瞞,坦坦蕩蕩地跟著審查組走了。
救援隊負責人不明所以,在主管說明那些人身份之後,救援隊耿直的漢子忍不住先罵了一聲。
他也不是衝著對方去,但心裡一股怒氣夾著心酸湧上來,摘了頭盔重重磕在木桌上,紅了眼眶:“狗娘養的,這個時候不幫忙,淨添亂!”
*
另一邊,醫院。
董玉海躺在病床上,手上打著點滴,還在昏睡中。
他像是做了一個漫長而漆黑的夢,又像是陷入那片記憶深處的真實,無法醒來。
礦井下地震山搖,他們一眾人被困在一片漆黑中,暗無天日。
他帶著13名剛進礦區工作的年輕人,一路摸索前行,他在井下多年,全仗著對礦區各個通道的熟悉一點點轉移到更為堅固的2號井。
他帶著那些年輕人躲過了幾次餘震,有人受了傷,有人開始哭,他隻能做出一副嚴厲模樣,責令他們跟緊自己。
一條斷裂的安全繩,拴住了他和後面的13個年輕人,一個也沒少。
董玉海沉穩地走在前面,礦下震動,又有水漫出,若是沒有這條安全繩那些年輕人已在慌亂中走散。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經過深思熟慮,他身後還有十幾個年輕人,每一個都很年輕,每一個都必須活著出去。
這是一場以生命為押注的豪賭,他賭對了,他果真摸索著找到了2號井礦柱附近,並且在這裡又堅持了許久。
董玉海喉結略微滾動,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疼痛。
這種疼像是鈍刀子割肉,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身處何地。
距離地震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但是他們無法在礦下知道確切時間,漫長的黑暗和讓人心慌的等待,最折磨人心。
井下漫出了水,原本等在2號井下的許多人慌了神,加上一連幾天在黑暗中大家精神接近崩潰,已經有些錯亂,有些自己走散,也有些沒有力氣被水衝走……董玉海讓大家用安全繩把彼此捆綁在一處,然後每隔一段時間就啞聲點名,讓大家報數。
29人。
他最後隻帶出了29人。
那29個人的名字,一次次被喊出,在黑暗中一遍遍響起。
就在他們最後一絲力氣也快要喪失的時候,忽然上方有亮光晃動,星星點點的光芒,讓他努力睜開眼。
……
董玉海費力睜開眼睛,醒來有一瞬間怔愣,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這裡是醫院。
他已經安全了。
他的手指不過輕微抖動一下,一旁在病床邊看護的女人忽然醒來,先是摸摸他的手,緊跟著湊上前去看他,瞧見他睜眼那一刻咧嘴哭道:“當家的,你可醒了!”
醫院病房裡,為了照顧他們的眼睛窗簾依舊拉著,但這已經被暗無天日的井下好太多了,他模糊可以看到人影,認出是吳金鳳。
吳金鳳給他倒了水,又喂了一點薄粥,等到喝了一點之後又問他要不要吃別的。
董玉海搖搖頭,隻握著她的手。
吳金鳳這會兒才像是會哭會鬧了,咧嘴坐在一旁在那哭:“當家的,你要是沒了,我們孤兒寡母的可怎麼活呀!”她哭的聲音不算大,大約是被醫生提醒過並不敢放開了哭,但即便這樣也有些吵。
但是董玉海聽在耳中,卻很安心。
他唇角動了動。
這個時候聽到她的哭鬧聲,也很好。
第95章 功過相抵
董玉秀得知大哥醒來之後,趕來探望了他。
董玉海喉嚨還未好,說話聲音嘶啞,董玉秀知道他要問什麼,搶在前面道:“哥,你放心,家裡一切都好,咱媽和天碩也沒事,二姐打電話來問了,她要過來,我沒讓。”
董玉海點點頭,又啞聲問道:“雷廠長……呢?”他從礦井下被救出,模糊記得見到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