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毛道:“我妹妹過生日,我給她買的。”
夏天鄉下穿布鞋的也不在少數,有雙塑料涼鞋就已經很好了,普通的塑料涼鞋要賣2塊錢左右,這樣帶水晶蝴蝶的整個雷家村也隻有這一雙,擺在這裡,是全村小姑娘的夢中情鞋。
王大毛家裡和村裡其他人家一樣,大人們很少給小一點的孩子買新鞋,家裡舍不得,每次都覺得不如割一斤肉全家一起吃,而且小孩子腳長得快,買了之後一年半載就不能穿了,十分可惜。隻是王家上面幾個都是男孩,最小的妹妹就一直穿哥哥們的涼鞋,不是黑就是藍,從未有過一雙漂亮的小鞋子。
王大毛早就想給妹妹買一雙粉紅色的小涼鞋了,現在如願以償,咧嘴直笑。
孫小九有些心疼,問他:“你真不要字典了呀?”
王大毛道:“我哥有,他用完就是我的了,還有鋼筆,我大哥說他上高中之後就把他的給我。”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挺起胸膛,有的時候兄弟姐妹多也是財富的一種象徵,別管新舊,哥哥姐姐用完剩下的全是他的了,能得一大堆。
一旁的李成默也在認真看,他沒舍得亂花,看到櫃臺那邊有賣文具,就買了一些演草紙,村裡賣的是莎草紙做的,不太光滑,有些地方還會有碎草葉的痕跡,但是也便宜很多,他買了三大本演草紙不過才1毛5分錢。他又挑了兩個軟皮本,給自己和哥哥一人一個,最後還買了一點格子信紙,這個貴,要5分錢一張,是寫信專用的紙張,李成默認真挑選了十張,付了錢。
雷東川被櫃臺上一種靛藍色的藥片吸引了,在那研究了好一會。
李成默瞧見,對他道:“這個是墨水片。”
雷東川沒見過這東西,李成默就跟他解釋道:“不是所有人都買得起墨水,一小瓶墨水最便宜也要3毛5,這種墨水片就不一樣了,1毛錢一片,買回家去找一個空瓶子放進去,灌上水可以泡出一大瓶墨水。”
雷東川挺好奇:“跟墨水一樣嗎?”
李成默點點頭,想了下又道:“顏色要稍微淺一點,但是也能用。”
一大瓶自己泡的“墨水”可以用很久,這是他們這些窮孩子研究出來的省錢辦法。
李成默眼睜睜瞧著他們之中最富有的雷東川,買了好多墨水片,放在紙包裡認真收起來。
李成默:“……”
如果他沒記錯,雷東川現在兜裡可是有一百多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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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白子慕被其他小孩的聲音吸引過去,有個村裡的小孩在門口買餅,那孩子昨天分了一個大餅卷油條,吃得太香了,忍不住今天又來買一份,打算帶回去給爺爺嘗嘗。
供銷社那人告訴他:“今天賣的是鍋餅,不一樣,硬邦邦的你爺爺可咬不動。”
那小孩饞得不行,依依不舍站在那問:“多硬啊?”
“跟石頭一樣硬!”
“啊,那我爺爺牙不厲害,不能吃……”
白子慕站在一旁看著那個竹筐裡的鍋餅,白面餅厚厚的一張,大如面盆,散發著陣陣麥香。他聽到對方說話,忽然仰頭道:“阿姨,我爺爺很厲害,我爺爺可以吃。”
供銷社的人沒見過他這麼好看的小孩,瞧著眼前的小卷毛漂亮,逗他道:“是嗎,那你帶回家問問,泡湯裡煮著吃也行,要是家裡不樂意你就給我拿回來,沒事兒。”
白子慕點點頭,買了一個“石頭餅”帶回去。
他爺爺會砸石頭,當然也可以吃這個石頭餅。
白子慕很自信。
第89章 上報紙
白子慕抱著一個大餅過來。
雷東川瞧見問道:“小碗兒,這什麼?”
白子慕道:“給爺爺買的餅~”
雷東川身上錢多,聽見他說,也給家裡人都買了點東西。供銷社的東西種類少,轉了一圈,雷東川給雷長壽買了一個煙袋,給賀老頭買了一個草編的涼帽,其餘人一人一條手帕。
他起先都拿碎花的小手帕,後來又怕自己挑不好看,讓白子慕過來挑選。
白子慕過來,果然把他選的那些都放回去,一個沒拿。小孩隻挑選了兩種手帕,一種是女士用的,純白色斜角帶一朵手繡小花的,布料質地柔軟;另一種是男士用的,帶棕色、藍色格子的,粗棉紗布料但也更大一些。每條手帕售價3毛錢,質量看著不錯。
白子慕還想給雷爸爸買個鋤頭,小朋友以為他要留在這裡種地。
雷東川給他解釋道:“爸還跟咱們回東昌城,不在這裡長住,用不到。”
“哦。”
白子慕就也給雷爸爸拿了一條手帕,全家人手一條,又幹淨又漂亮。
小孩覺得這是整個小商店裡最漂亮的東西了。
雷東川瞧上旁邊的小蛋糕,招手讓白子慕過來,給他買了一個:“小碗兒,一個夠不夠?”
白子慕點頭:“夠啦。”
村裡小孩都給家裡人多多少少買了東西,十分興奮。這是他們第一次分享自己的勞動所得,恨不得把每1分錢都算清楚,用得幹幹淨淨。
農忙季節,山林田間一派豐收景象。
雷東川帶著一幫小孩一起排隊回家,與平時相比,大家士氣高漲,每個人手上都拿著剛買來的寶貝,走過山路,踩過田埂,一路歡呼雀躍著回家去。一眾大孩子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尾巴,跑不了幾步就慢慢掉隊,很快就有一個大些的男孩折返回去,把他背起來一起走,太陽把他們影子拉長,融為一體,隻有在過溝坎的時候背上那個小朋友被顛簸一下,能看到晃動著的小卷毛。
*
雷家老宅。
賀老頭正在跟陸平發脾氣。
陸平偷偷辦了一件事兒,以寶華銀樓的名義答應了一個分量極重的珠寶大賽,為賀大師爭取了一個名額——去做評委。
“師父,這是國家級賽事,我不是胡亂遞的您名字,而且這報紙上都印出來了,白紙黑字的也改不了……”陸平繞著院裡的木桌走,怕被對面的老師拿竹竿抽到來回躲著,“而且人家北京評審團那邊一聽您的名字,立刻把裁判長的位置騰出來,說給您留著,就等您過去了。”
賀老頭氣得夠嗆,拿竹竿戳了徒弟一下:“小兔崽子,我說要出山了嗎?!”
“可您上回都修銅燭臺、做軟甲,動金銀了呀。”
“那是我樂意,跟這事兒一樣嗎,這什麼珠寶比賽你都沒跟我商量,就在這擅自做主!”
陸平挨了兩下也不敢躲,疼得“哎喲”兩聲,硬撐著在那道:“師父,我實話跟您說了吧,咱們寶華銀樓就這一個名額,原本是給樓裡大師傅參賽的,您名字一交上去,就成了裁判團的一員,按規矩寶華銀樓要避嫌,這次就不能參賽了。”陸平破罐子破摔,幹脆攤手在那耍賴,“反正您要不去,咱們銀樓今年就是墊底的。”
賀老頭吹胡子瞪眼:“你趕緊給我取消了,我不去京城!”
陸平難得倔強一回:“取消不了,這上了報紙,就要去主持比賽。”
“你——”
內院門口有響動,兩個孩子回家了,白子慕一邊興衝衝喊著“爺爺”一邊往前跑,他懷裡的餅又厚又硬足有小磨盤那麼大,一路抱著回來的。
賀老頭怕傷著孩子,先把竹竿放下了,白子慕舉著那個石頭餅要送給他:“爺爺,給!”
“這什麼?”
“我捉魚賺了錢,給爺爺買了餅~可好吃了!”
賀老頭被這份突如其來的孝心弄得又驚又喜,拿過來掰了一下,沒掰動。
賀老頭“咦”了一聲,兩隻手使勁,最後放在腿上借力才掰下來一塊,老頭笑呵呵地拿著那一小塊道:“我嘗嘗……”
一旁的陸平瞧見了提心吊膽,生怕老爺子崩了牙,連忙上前一步接過來:“師父,我拿去廚房給您熱熱吃,子慕也沒吃過這個餅吧?那正好,等伯伯熱好了,你和爺爺一塊吃好不好?”他扭頭看小朋友,試圖走曲線救國路線。
白子慕不負所望,聽見他說就點頭說好。
陸平松了口氣,一邊拿過大餅一邊去看師父神色,瞧著賀大師對他還是愛答不理的,就把小孩往老人那邊推了推,厚臉皮道:“子慕,那邊有張報紙,你快去看看,爺爺上報紙了——”
賀老頭氣得瞪眼,陸平不等他罵,扭頭就跑了。
白子慕果然被桌上的報紙吸引了,跑過去踮腳拿了報紙,一邊舉著給賀老頭一邊自然而然地牽著他的手去椅子那邊。小朋友讓賀老頭坐在椅子上,自己搬了一個小板凳挨著他坐下,一臉期待地等他念報——跟平時聽故事一樣。
賀老頭扭扭捏捏,但還是指了一塊豆腐大小的字給他看:“就是這裡,也沒什麼好講的。”
小孩湊過去看,眼睛都快貼在報紙上了,過了好一會才抬頭茫然:“爺爺,我不認識它。”
賀老頭樂了:“你哪兒是不認識它,你是不識字。”
白子慕挨著他坐下,期待道:“爺爺念給我聽。”
“……”
賀老頭有點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小聲給他念了一遍:“第一屆華國珠寶首飾設計與制作大賽將於國土管理部資源中心舉行,現有評審團十人,特邀金銀器大師賀延春來京擔任裁判長一職,本著‘創新’‘精工’兩大宗旨……”
白子慕隻認識幾個字,但是很喜歡聽故事,他分不太清楚報紙和故事書的區別,在小孩的認知裡這是爺爺被寫進了“故事”裡,簡直太厲害了。小朋友連著聽了好幾遍,每次聽到賀大師的名字就咯咯笑:“爺爺,還要念一遍。”
賀老頭已經從最初的羞恥變為麻木,他都翻來覆去念了七八遍了,再多一遍也沒什麼區別。
白子慕坐在小板凳上,兩隻小短腿伸向前面,輕輕晃動小腳丫。
賀老頭面無表情又讀了一遍。
小孩比出一根手指,還不等開口說話,就被賀大師面無表情按了下去,冷酷拒絕:“不念了,這都十遍了。”
白子慕有點兒失望,但還是點點頭,美滋滋誇道:“爺爺真厲害呀!”
一旁的雷東川聽了三四遍的時候就走了,去廚房給陸平幫忙,這會兒院子裡就剩下了一老一少坐在那。
賀老頭坐在那低頭看看報紙,沒有旁人,小卷毛問他什麼,他也就說了真心話:“子慕啊,你說爺爺該不該去呢?”
“爺爺要去哪裡?”
“唔,京城吧,就是去弄這個比賽。我這好多年沒參與這些,冷不丁這麼大的重擔,我其實心裡有點沒底,寶華銀樓這麼多年名聲在外,我又想去又怕有個萬一連累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