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文不解:“為什麼?我和弟弟都會捉魚啊。”
男人不知道該怎麼跟兒子解釋,前些年不讓買賣,大家都不敢碰這些小本生意,生怕惹上麻煩,也正是因為如此這些黃鳝休養生息好多年,才能長得這般大,這會兒怕是已經被雷家村的這幫孩子抄了老窩,沒剩下多少大的了。再來就是,他們即便有抓魚的本事,也不能在別人村裡肆意抓魚販賣,和雷家村的那幫孩子不同——他們終究是外鄉人。
*
雷東川帶著一幫小孩往家走,他背著白子慕,而他們之前帶來的竹簍放在了獨輪車裡面,和洗衣盆疊放在一處。
一幫小孩氣勢洶洶,走在路上,沒見過這麼髒、這麼理直氣壯的孩子,一個個挺胸抬頭的,不說還以為是打了勝仗回來。
村子裡夏天有人騎自行車來叫賣冰棍,傍晚回去的時候,正好被雷東川他們碰上了,一群泥猴子一擁而上攔住了那人。
賣冰棍的嚇了一跳。
雷東川問道:“都有啥冰棍?”
白子慕個子矮,看不到,雷東川就讓那人拿出來一樣樣給他們看。
自行車上的冰棍是放在一個泡沫箱子裡的,用雪白的棉被裡外都包裹住了,打開都冒出絲絲白氣。賣冰棍的人怕他們上手弄髒自己蓋在箱子上雪白的棉被,但一時半會也走脫不了,他被十幾個泥猴子攔在那進退不得,隻能趕緊道:“我打開,我拿給你們看啊,你們向後退一點,不然我不好停車。”
一幫小孩退開,依舊呈一個圓圈這樣圍著他。
賣冰棍的把箱子裡剩下的一樣樣給孩子們看。
他還剩了不少,有貴一點的2毛錢一根的奶油冰棍,也有1毛錢的鹽水老冰棍,還有最最便宜實惠的冰袋,5分錢一包,凍得硬邦邦的一袋汽水味冰塊,有橙子和獼猴桃兩個口味,一紅一綠,特別吸引人。
鄉下孩子們都知道過日子不容易,他們家裡種瓜田,守著種上一年收了瓜,一斤西瓜也就2分錢,不少人連冰袋都沒嘗過。
大家都伸長了脖子看,夏天時候的一根冰棍,這對鄉下孩子們是奢侈品。
雷東川讓白子慕拿了1塊錢出來,然後對周圍小孩們道:“大家每人都選一個,孫小九先記著賬,一會從分的錢裡扣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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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幫小孩歡呼雀躍,嘰嘰喳喳要向前,賣冰棍的怕極了,掃了一圈隻瞧見一個小卷毛略微幹淨點,指著他道:“你們都退後,派個代表來買冰棍,就那小孩,卷頭發那個小孩過來——”
白子慕拿著錢走過去,幫大家買了冰棍。
大部分小孩都不舍得買貴的,隻拿了一個5分錢的冰袋,光是這樣他們就已經很開心了。
雷東川自己要了鹽水冰棍,他覺得這個解渴,給白子慕買了一根奶油冰棍,讓他自己剝了外面的紙慢慢吃。白子慕在東昌城的公園裡吃過幾次奶油冰棍,以前都是雷家三個哥哥帶他過去吃,這次還是第一次自己剝雪糕紙,弄好了之後,他又叼著自己的冰棍,去給雷東川幫忙。
老冰棍的雪糕紙上印著淡綠色的字,白子慕小心都撕下來,又把冰棍放回哥哥嘴裡。
雷東川牙口好,咬著“嘎嘣嘎嘣”幾口吃了。
白子慕舔了一會自己的奶油冰棍,也就吃了三分之一左右,就遞給了雷東川。
雷東川問他:“不吃了?”
白子慕搖搖頭,雷東川也不嫌他,接過來三兩口也給吃了。
他們回村,路過村裡僅有的一個小店,店裡什麼都有一點,算是小型供銷社。不過一間屋子大小,一走進去就是醬油和糖果混著的味道,商店裡一邊賣五金、農具,另一邊賣一些日用,順便兼著收購土雞蛋。
雷東川他們身上髒,沒進去,讓白子慕拿錢去買了一袋洗衣粉出來。
雷東川叮囑他道:“小碗兒,買最大袋的。”
“哎。”
白子慕進去沒過一會就出來了,懷裡抱著一大袋洗衣粉。
雷東川給每個人口袋裡都倒了一大捧洗衣粉,衣服、褲子口袋全部裝滿。這是給他們洗衣服的,這樣玩兒的一身泥回家之後至少不用挨打,至於洗衣粉錢依舊從公款裡扣。
孫小九鼻子動了動,忽然轉頭看向商店裡:“老大,好香啊,我好像聞到饅頭的香味了。”
另一個也動了動鼻尖,道:“對對,是饅頭,還有油條的香味兒!”
商店裡的饅頭和家裡的有點不一樣,更暄軟,也帶一點甜味,在沒有面包的年代不少小朋友都喜歡買了拿在手裡掐著吃,一小塊一小塊的,能吃很久。
雷東川就讓白子慕進去,給每個人買了一個大饅頭外加兩根油條,饅頭不夠的就又買了幾張大餅湊起來,大餅卷油條一樣香噴噴的好吃。在外頭也沒法吃,這麼多人誰家裡也坐不下,雷東川幹脆帶著隊伍回了雷家老宅,整個雷家村也就他們家房子夠大,地方夠寬敞,別說這麼十幾個小孩,再來一倍也坐得下。
陸平在雷家做了飯,這兩天雷長壽父子在瓜田守夜,他隻用做賀大師和兩個小孩的飯菜就足夠,這會兒天陽還未全落,他正在院子裡哼歌擇菜,忽然就瞧見雷東川帶著一幫泥猴子衝進院子裡來,嘰嘰喳喳的,每個人手裡還都揮舞著一個饅頭夾油條,舉得老高。
陸平嚇一跳,仔細看了,才發現每個小孩手上的食物都裹了一層油紙,隻是淡黃色的油紙和他們手上的泥混成一個顏色,猛一看沒瞧出來。他松了口氣,又樂得夠嗆,在人群裡找了半天,找到一個髒兮兮的小卷毛,手上一樣舉著一根油條,不過是拿大餅卷著的。
陸平笑得不行,招手讓他過來:“子慕啊,怎麼出去玩兒成這樣啦?”
白子慕身上衣服都髒了,他太小,實在走不了那麼遠的路,有一半的路程是被雷東川背回來的,這會兒前後後背都蹭到了泥,舉著大餅油條走過來,仰頭道:“陸伯伯,我要喝水。”
陸平趕緊給這幫孩子倒水,家裡沒這麼多碗,這幫孩子們倒是也不嫌棄,輪流用幾個碗就夠了,陸平身邊的小卷毛不行,小孩渴壞了,低頭就著他手裡的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兩杯才抬頭。
陸平問他:“還要嗎?”
白子慕搖頭,開始吃手裡的大餅卷油條。
陸平看著院子一幫孩子吃得噴香,覺得這麼幹吃饅頭也不是回事兒,起身去拿了雷東川他們帶回來的竹簍,瞧見裡面除了黃鳝還有一些小魚小蝦就對他道:“東川哪,現在做鳝魚太麻煩,要放血剔骨,你們等我下,我拿這些小雜魚給你們燉個湯啊。”
雷東川道:“陸伯伯不用了,我們喝水就行。”
陸平擺擺手,道:“不麻煩,你們吃慢點,等我下啊。”
陸平在廚房炝鍋炒菜的聲音響起,滋啦聲伴隨著陣陣香氣飄出來,院子裡的小孩都饞得咽口水。
雷東川得意道:“我們陸伯伯做飯可好吃了,不信你問小碗兒!”
白子慕握著啃了一點點缺口的大餅油條,點點頭重復一遍:“可好吃了。”
小孩視線飄到竹簍那邊,光是看著裡面的黃鳝,就已經開始咽口水。
陸平做了一大鍋小雜魚湯,先把小魚小蝦焯水去腥,再裹上面糊,炸酥了骨頭,然後放在湯裡做葷肉一樣,放了一些小青菜葉子一類的配菜,燉了一大鍋香噴噴的小雜魚湯。
雷東川指揮所有小孩排成一排,挨個過來廚房領魚湯。
陸平拿著大鐵勺,負責分湯,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麼大陣仗了,尤其是每個小孩過來的時候都是泥猴子一樣狼狽,除了手上幹淨點,其他沒一處幹淨的——簡直像是早些年的時候發放救濟糧的場面,陸平都給看樂了。
捧著一碗小雜魚湯,配上自己手裡的饅頭夾油條,滿院子小孩吃得都很開心。
白子慕是用茶碗吃的飯,他那一小茶碗魚湯裡,陸平給他點了一滴醋,小聲問道:“子慕,好吃嗎?”
白子慕點點頭,開心笑道:“好吃!伯伯,這個好像醋溜小魚呀~”
陸平坐那也笑,什麼醋溜小魚,加起來也沒幾條巴掌大的魚,全憑他們自己玩得開心,吃得才開心。
白子慕累了一天,吃過飯就開始揉眼睛。
雷東川瞧見了,道:“今天太晚了,錢先放我這,今天晚上回去都好好洗個澡,洗幹淨了,明天換個新衣服,中午過來領錢!”
一幫小孩大聲說“好”,臨走的時候不但把自己的碗筷都洗幹淨,還幫著陸平把廚房的鍋也刷了。村裡孩子常年在家裡幫父母做事,這點家務小事做得很快,陸平攔了幾聲,那邊的鍋已經給刷出來了。
陸平聽著他們今天顯然不是單純玩耍,好奇問道:“東川哪,你們今天都幹啥去了?”
雷東川道:“抓了點魚,拿去賣了個零花錢,伯伯可以幫我燒點水嗎,我給小碗兒洗澡。”
陸平答應一聲,又問:“你能行嗎?要不我給他洗吧。”
雷東川搖頭道:“他不跟你,他隻讓我們家的人幫忙洗澡。”
白子慕認人,而且小朋友有非常明確的認知,身體不可以給家人以外的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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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爸爸打從半下午就開始滿村找孩子,他一路問著找過去,剛好差一步跟雷東川他們錯過。
雖然沒見到人,但一路都聽到自己兒子留下的傳說。
雷爸爸一路說著客氣話,有的時候聽了還不住跟人家道:“抱歉,抱歉,是我教育的不……嗯?哦哦,不客氣,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們家經常教育他助人為樂,他幫您推車了?”
對方爺爺高興道:“可不是!東川真是個好小子,我那車差點翻路邊,他帶著十幾個小子路過給我扛上來了!”
又或者到了田埂那,聽了一半下意識去摸兜:“對對,是我家的,卷頭發的小孩、特漂亮的那個是吧?吃瓜了嗎,我給您錢……給過了?”這說到一半,雷爸爸轉口到自己都愕然。
總之,雷東川已經辦好了所有的事兒,特別利索。
沿途村裡的大人們都隻是跟雷爸爸搭話而已,誇雷東川的不在少數。
雷爸爸心情復雜,看著一路問出來的方向,顯然是雷東川已經帶隊回家了。他上山坡回雷家老宅的時候,這次都不用問就知道他們家老三路過這裡——兩旁草叢上還有散落的泥點子,路上是一幫小孩衝鋒過的腳印,太清晰了。
等雷爸爸一路找回家的時候,雷東川已經吃飽喝足,帶著弟弟洗澡了。
雷爸爸問了陸平,趕到浴房去。
雷東川正在學他前幾天那樣,在給小朋友洗頭發,手上打了太多洗發水的泡沫,白子慕整個人都像坐在泡沫雪球裡。
白子慕坐在小板凳上,手裡還拿著一個玩具,正在仰頭自己玩兒。
雷東川洗幾下,就問他:“小碗兒,弄到眼睛裡了嗎?”
白子慕搖頭:“沒有,哥哥還要仰頭多久啊,我好累。”
“累點也行啊,那天爸給我洗頭,都弄我眼睛、耳朵裡了,我一直忍著沒吭聲。”雷東川背對門口,認真教他,“你要是不舒服,你就說,聽見沒有?”
“嗯。”
門口的雷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