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皮卡車
吳金鸝家也住在東昌小城,她家裡養了貨車,老公也十分勤快,早早攢下幾分家底。這年頭開貨車可是十分體面的工作,不但能領一份跑長途的工錢,還可以順路去大城市裡幫人捎帶一些小地方見不到的名貴東西,小到手表,大到風扇冰箱,帶回來的時候收一點跑腿費,積少成多,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若有眼紅的人提起來,頂多念叨一句“個體戶”,其餘也講不出什麼了。
吳金鸝家的小貨車是東昌小城裡的頭一輛,她丈夫走南闖北,認識的朋友也多,家裡總是十分熱鬧。
唯一的遺憾就是她沒有孩子。
董姥姥給吳金鸝打來電話的時候,她正在家裡看新收到的紗巾,聽到對方的請求一時遲疑了下:“這麼多錢啊?”
“是,玉秀病了,也是實在沒辦法。與其求到別人那裡,總是有點不放心,如果你要我就再便宜點,是老金金镯了,分量還行,或者你認識的人多,能不能幫我問問……”
吳金鸝想了想,道:“這東西一時半會不好出手,這樣吧,我先幫著問問,能不能成還要看緣分。”
“好好,實在是急需用錢,也就是這兩天要送去省醫院。”
董姥姥惴惴不安掛了電話,慢慢走回家,不過一條胡同的距離,老太太走得比往常都慢。
吳金鸝手裡一時半會也湊不出這麼多錢,她打電話問了一圈,還真找到一個願意接手的。
她辦事也利落,聯系好了之後,第二天上午就帶著去找了董姥姥。
隻是這次吳金鸝過來的時候,沒有帶那些糕點和罐頭,而是帶了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臉上有道疤,小手指頭還斷了一根,瞧著氣質兇悍不像好人。
董天碩在客廳正偷吃東西,瞧見嚇了一跳,嘴裡的糕都忘了咽。
吳金鸝問他:“你媽呢?”
董天碩磕巴道:“出,出去串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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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金鸝笑道:“那正好,你奶奶在吧?”瞧見他點頭,就從兜裡拿出兩塊花生糖給他,打發他走,“拿著出去玩兒吧,等會再回來。”
董天碩答應一聲,貼著牆一直看她和那個男的,等吳金鸝在裡面房間和董姥姥談笑聲響起,這才松了口氣,大步跑出去。
董天碩跑到外面胡同,吃了一顆花生糖壓壓驚。
他小心髒還在撲通撲通的跳,糾結再三,把嘴裡的糖咬碎咽下去之後,還是打算回去看一眼。
家裡就他奶奶一個老太太在,那男的看起來是在太兇,他不放心。
另一邊,房間裡。
董姥姥正端了茶招呼客人,她有些拘謹,全都是一旁的吳金鸝在說話,老太太跟著點頭。
吳金鸝道:“姨,這是我家那口子的朋友,叫耿武,也是跑運輸的,前兩年遇上個交通事故才落下了疤,後來車開不成了,就做一些倒賣的生意,您那個镯子拿出來給他瞧瞧?”
董姥姥答應一聲,把镯子拿出來給他,耿武長得高大,女款的絞絲金镯在他手裡託著都小了一圈兒似的。
“耿武,我姨這是遇到了難處,你瞧,這麼好的東西要我都舍不得往外拿,你一定要給她好好開價啊。”吳金鸝兩邊敲邊鼓。
耿武翻看了下,道:“這是老金,镯子有些年頭了。”
董姥姥點頭道:“是,家裡傳下來的。”
“民國的老金不純,”耿武微微擰了下眉,轉著看了一下镯子內側,說了一句實在話,“但是這分量還不錯,能有個十幾克,裡圈還有銀樓字號,我最多隻能開到九百塊,再多我就要虧錢了。”
吳金鸝道:“再多一點吧?你瞧這放的多好,跟新的一樣,絞絲也漂亮。”
耿武搖頭道:“這已經是看在你介紹的面子上,多給了小一百,這款式現在沒人要,要融了重新打,買的也就是個金價。”
外面金價大約八十七元一克,耿武給的確實已經到頂了,畢竟這種純度的,融了重做有耗損。
耿武把金镯子還給老人,等她說話。
董姥姥用手摸索著那隻絞絲金镯,眼中滿是不舍,但還是把它給了耿武:“行吧,九百也行。”
耿武給錢很痛快,收下镯子,點了現錢給董姥姥。
吳金鸝念叨:“這東西這麼漂亮,你帶回去送給你媳婦她肯定高興,耿武,你算是賺了!”
“老太太這東西確實不錯,要不是瞧著保護的好,款式也漂亮,我也不會出這個價。”耿武道,“但做生意都是這樣,沒準賣不出去,就要虧在手裡。”
吳金鸝笑道:“虧不了,你要是虧錢了,就來找我,我把它留下。”
她在中間做了個保人,看著交易完畢,又陪著說了一會話。
耿武事情忙,喝了一杯水就走了,他剛推門而出,就差點撞倒一個小胖子。
董天碩慌慌張張地爬起來,看他一眼,嚇得扭頭就跑出大門。
耿武莫名其妙,但也不跟小孩子計較,自己走了。
房間裡,董姥姥並沒有瞧見孫子,她握著剛賣镯子換的錢,低聲請求道:“金鸝,這事兒你先別告訴你姐姐……”
吳金鸝立刻擺擺手,道:“知道,肯定不能說,就我姐那樣鑽錢眼裡的性子,聽說了還不蹦起來呀,家裡非鬧個天翻地覆不可。”她就是這點瞧不上姐姐吳金鳳,隻顧著眼前綠豆芝麻大的地兒,從不知道抬頭看一眼,董玉秀生意做得好,這個時候幫一把,將來好處肯定不會少。
董姥姥很是感激她,吳金鸝想聊的話題卻不是這個了,她眼睛轉了下,跟老太太打問:“我聽說,咱們街上那個國營飯店的老板娘,就早上賣包子那個,那兩口子一直懷不上孩子,後來子慕每天去買包子的時候,摸一摸她肚皮,就有了?這事兒是真的嗎?”
董姥姥愕然,緊跟著搖頭,她並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傳聞。
吳金鸝把自己皮包拎起來,高高興興地要走,趁著今天時候早她還要去跟飯店的老板娘討問經驗。
董姥姥自己坐在房間的床上,看著一側的木箱發愣,連孫子跑出去許久未回都沒發現。
董天碩從家裡跑出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他剛才躲在門口那偷聽,聽到一點大人們的談話,還瞧見他小姨帶來的那個男人從包裡拿錢——厚厚的一沓大團結,他從來沒見過那麼多的錢啊!
想著剛才隱約聽到的幾句話,什麼“漂亮”“轉賣”“留下”……董天碩忍不住就往白子慕身上想。
他們家如果要說有什麼漂亮的,那肯定就是他那個小表弟了!
白子慕長得好,這是整個家屬大院公認的事兒,帶出去誰不誇一句?
至於那筆錢,一般小孩應該賣不了那麼多,必然是小表弟這麼漂亮的小孩才能賣出這樣的天價,再想到他小姨說的那幾句,董天碩幾乎可以肯定了,他小姨帶了個“人販子”來家裡,跟他奶奶說了說,把白子慕給賣了——而且他小姨還說了,白子慕這麼好看的小孩,肯定能賣出去,要是賣不掉虧錢了,她就留下。
董天碩心髒砰砰直跳,他覺得自己無意中撞破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他小姨,竟然是人販子嗎!
他心裡難過地想哭,吸了吸鼻子,又有點兒埋怨起他奶奶,雖然他有點嫉妒白子慕吧,但奶奶也不能把小孩賣了啊。小表弟最近對他可好了,隻要上學,每天都給他一個豆沙包吃。
董天碩心裡天人交戰,最後還是那一絲不忍佔了上風,跑去了雷家。
雷家小院。
雷東川從外面找了一棵小苗,據說是一株月季花苗,正領著白子慕在院子裡給小苗澆水。
董天碩跑過去隔著鐵門敲了敲,喊道:“……子慕!白子慕!”
雷東川心裡一肚子火,瞧見他擰眉道:“幹什麼?”
董天碩縮了一下,道:“我找白子慕,有事跟他說。”
“你跟我說一樣。”
“……”
董天碩難以啟齒,帶了幾分為難道:“我家裡的事,不好跟外人說吧。”
雷東川打開鐵門,拎著他後脖領子拽進來,堵在牆角又問了一遍:“你說,還是我打你一頓,你再說啊?”
董天碩哽了一下,視線看了一旁拿著澆花壺一臉茫然的白子慕,又看看前頭黑臉的雷東川,隻能硬著頭皮道:“我小姨今天來了,還帶了一個不認識的人,那啥,我躲在門後面偷聽大人說話——我奶奶和我小姨,好像把白子慕給賣了。”
最後一句聲音很小,但雷東川還是聽見了,他以為聽錯了:“賣什麼?”
董天碩磕磕巴巴道:“賣,賣小孩,給了好厚一沓的錢,我奶奶收起來了。”
雷東川恨不得捂住他那張破嘴,扭頭一看,果然不遠處的小朋友眼裡又泛起淚花,哽咽兩聲,手裡的水壺都不要了,跑過來抱住他。
雷東川揉了揉他腦袋,哄道:“不怕,咱們就在家,他們進不來。”
董天碩比劃道:“我小姨帶來的那個人,鐵塔似的,這麼老高,比咱們這院門還高一截,我覺得這裡也不安全,要不你們還是跑吧——”
雷東川二話不說給了他一腳,惱怒道:“你還敢說!”
董天碩不吭聲了。
他偷偷抬眼去瞧白子慕,他小表弟這會兒哭得眼圈、鼻尖泛紅,聲音小小的,他看了都心疼。
難怪能賣那麼老多錢。
白子慕害怕,雷東川就把他抱起來:“沒事的,小碗兒,我保護你。”
雷家這時也沒有大人在家,雷東川最怕白子慕哭,尤其是不怎麼出聲掉眼淚的小模樣,一顆心都跟著揪起來,他牽著白子慕的手道:“小碗兒,奶奶去買饅頭了,我帶你去找她,咱們跟奶奶在一起,就沒事了。”
白子慕點點頭,一手跟他牽著,一隻手擦眼淚,看著可憐極了。
雷東川帶他出去,走了兩步忽然改了主意,蹲下身道:“小碗兒,上來,我知道有個地方最安全,我帶你過去。”
白子慕趴到他肩上,小聲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