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眼睛一直看著錢,但瞧著丈夫臉色,張張嘴還是沒敢提留下這句話。
年三十這天晚上,家家戶戶貼紅掛彩,隻董家因為新辦了白事,隻貼了春聯和幾個福字,連鞭炮都沒有放。
也是因為這樣,董家大嫂打小孩的聲音才特別響亮,她兒子董天碩哭得嗓門賊響。
雷東川被家裡使喚來送餃子的時候,隔著老遠就聽到了小孩嗷嗷哭的聲音,他還記掛著董家那個漂亮的“小啞巴”,以為是那個漂亮小孩在哭,抱著一小鋁盆餃子跑得飛快,進去之後找了一圈,發現哭的不是那孩子才松了口氣。
董天碩和雷東川一般大,都是六七歲的年紀,因為喂得好,雖然比雷東川矮上小半頭但頗有些橫向發展的趨勢,這會兒哭起來也是咧大了嘴,嗓門又響亮,隻吵得人腦袋疼。
董大嫂正在拿小棍教訓兒子,旁邊還放著一件呢子大衣,隻是這會兒已經被燒了一個碗口大的窟窿,不能穿了。
“董天碩!一天天的,就你淘!碰什麼不好,碰這件大衣,你這讓我明天怎麼穿啊……”董大嫂是真心疼了,衣服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這麼好的東西壞了她心裡就跟刀割一般,她看了一眼旁邊的董玉秀,咬牙又是一棍抽在兒子屁股上,“這還是借來的呢,你讓我怎麼還給你小姑!”
董天碩哭得更慘了:“我沒碰,媽,真不是我弄的。”
董大嫂臉都黑了:“不是你是誰!衣服上燒一個大洞,全家就你身上有煤灰!”
打了好幾下,董姥姥才開口勸了一句,董天碩撒腿就跑,邊跑邊抹淚。
雷東川沒管那些,他捧著餃子過去,還幫白子慕擋著點,怕嚇著這個新來的弟弟。
白子慕一直跟在媽媽身邊,白瓷一般的小臉沒什麼反應,看著並不怕,雷東川喊他的時候,他也抬頭去看,還衝雷東川淺淺笑了一下。
雷東川眼睛都亮了,圍著轉了好幾圈,還想帶他出去一起玩兒。
白子慕抬頭問道:“媽媽,我可以去嗎?”
董玉秀點點頭,他就乖乖跟在雷東川身後一起出去,走到院門的時候小孩忽然牽住雷東川的衣擺。
雷東川被他拽了一下,奇怪道:“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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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黑,我怕。”
“有哥在呢,不怕!”
雷東川要握著他手,小孩不肯,隻喜歡牽衣角,雷東川樂得不行,由他去了。他還是第一次給人家當哥哥,那隻小手在背後抓來抓去,但每回都能握緊,倒是也不怕丟。
雷東川心想,這弟弟可真好,又漂亮又乖。
晚上各自回家之後,雷東川還在那美呢,來收拾衣服的雷媽媽拿起他外套就氣得豎起眉毛:“雷東川!你又上哪兒淘去了,弄這麼些煤球印子!”
雷東川“啊”了一聲,從被窩裡探頭去看,茫然道:“沒啊,我今兒送完餃子,就去摔炮仗去了。”
雷媽媽把那小外套抖開,一後背全都是一小團一小團黑乎乎的,可不是煤灰!
雷東川實在想不起來,看著他媽走過來的架勢,連忙高聲喊道:“媽!媽,過年不興打小孩啊!”
雷媽媽:“……”
她壓住再次挑高的眉毛,好歹是把火氣按下去,抬手戳了兒子腦袋瓜一下,磨牙道:“等過了年,看我怎麼跟你們父子倆算賬!”
“那我和我爸的得分開,親父子,明算賬!”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①
雷東川:這個弟弟又乖又漂亮~
白子慕打了個哈欠,並沒有理他。
②
雷東川:親父子,明算賬啊!
雷爸爸:……養兒不防老啊T口T
第4章 白糖米粥
沒出正月,董玉秀就接到一通電話,南邊一處工程隊打來的,說是搜救隊找到了一些人,需要親屬去認領。
電話裡說得含糊,聽著好像還有幾個活下來的人,但也有些不在了。
董玉秀二話不說,收拾了行李就準備南下。
她走得匆忙,不好帶上孩子,就把白子慕託付給母親照顧。
董玉秀湊了一把零錢共幾十元錢,留給了董姥姥,又把自己身上穿的時髦衣服都給了大嫂一家。隻白子慕的東西她沒動,收拾了一小包,讓他抱著,連孩子帶東西一起送到了老人身邊。
白子慕懵懵懂懂,媽媽把他往前一推,他踉跄兩步,但他很快扔下手裡的小背包,轉身跟著媽媽跑去。
董姥姥也追出來兩步,喊她道:“玉秀,你把錢都帶上,窮家富路,你一個人在外頭用錢的地方多呀!”
董玉秀剛一停腳,白子慕就追上來抱住她的腿,急地喊了兩聲媽媽。
董玉秀沒接董姥姥的錢,隻蹲下身給兒子擦了擦小臉上的淚痕,抱起他啞道:“媽,不用,我身上還有錢。”
白子慕抱著她不肯撒手,董玉秀也心疼兒子,抱著好一會舍不得松開,啞聲道:“我帶子慕去剪個頭發,一會送他回來。”
“哎。”
董姥姥知道她舍不得孩子,看著她背影嘆了一聲。
白子慕被帶到街邊的理發館裡剪了頭發,他小小一個,坐在椅子上來回轉身,時不時去尋找媽媽的身影,生怕她走了。
理發師都不敢下手,道:“哎,哎,別動,小心剪壞了!”
即便再小心,還是剪地長一刀短一刀,狗啃的劉海一般,也得虧小孩兒長得漂亮,愣是頂著這樣的劉海還有一種凌亂的美感。
理發師有些不好意思,董玉秀給他遞錢的時候,擺擺手沒要:“你是煤礦三廠家屬大院的吧,下個月再領孩子過來,我剪好了一起收錢。”
董玉秀見他堅持不肯,也隻能把錢收回來,她牽著白子慕的手往回走,拿理發省下的那一毛錢給他買了一小包果丹皮。
白子慕平時喜歡吃這些酸甜口的東西,但是今天隻顧著仰頭去看媽媽,一口都不肯吃。
董玉秀把他送回大院門口,給兒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小聲哄道:“媽媽要去找爸爸,你在這裡跟著姥姥,乖乖等媽媽回來,知道嗎?”
“嗯。”
董玉秀跟他擺擺手,小孩也學她擺手,但見她起身要走,立刻又慌張地追過來。
董玉秀聽到後面有聲響,果然小孩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見她回頭立刻喊了一聲:“媽媽!”
董玉秀知道他是沒聽懂,等他小跑過來,蹲下身想說什麼,眼淚先落下來。
小孩兒給她擦眼淚,道:“媽媽不哭,媽媽,我乖的。”
董玉秀額頭抵著他的,哽咽道:“寶寶,媽媽要出去好久,你跟著姥姥。”
董姥姥隔著一扇大鐵門,也在用衣角擦淚,她一會兒覺得白子慕可憐,一會更心疼自己的閨女,千言萬語化成了一聲嘆息。
董玉秀最後還是狠心走了。
白子慕並不是鬧騰的小孩兒,隻是安靜地坐在小床上抽噎,他哭起來也沒有聲息,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偶爾才會發出很小的鼻子吸氣聲,乖得讓人心疼。
白子慕當天沒怎麼吃飯,第二天一早董姥姥就給他單獨開小灶,熬了點米粥。
董玉海的媳婦吳金鳳一大早起來還美滋滋穿著新毛衣在刷牙,聞到香味過去看了一眼,立刻小聲嘟囔:“玉秀這才走了不到一天,您就給那孩子開小灶了啊?要我說這也太嬌慣了,媽,您對天碩可沒這麼照顧過,天碩可是您親孫子呀!”
董姥姥看她一眼,淡聲道:“金鳳,你這身上穿的還是玉秀給的毛衣,怎麼,她昨兒才託付你照顧子慕,今天一碗粥都不舍得了?”
大兒媳婦眉眼有些臊得慌,聽著董玉海在房間裡喊她,匆匆漱了口就進去了。
董姥姥沒放在心上,她知道大兒媳婦的脾氣秉性,吳金鳳平日裡摳門習慣了,又愛佔小便宜,教訓兩句也掀不起什麼風浪。老太太盛了一碗粥,撒了點白糖端進房間去給白子慕,小孩昨天夜裡哭了許久,現在醒過來眼睛腫的核桃一般,越發可憐。
董姥姥隻喂進去小半碗,小孩就搖頭不肯吃了。
董姥姥嘆了口氣,把那些白米粥放在廚房小灶上溫著,想著若是中午外孫肚子餓了,還能再吃一小碗。
中午再去看的時候,爐灶上的白米粥果然有人動過的痕跡,少了大約三分之一,董姥姥一瞧就知道是誰做的,她也沒吭聲,盛出來的不過一碗的量,想也知道是大兒媳婦拿去喂給董天碩了。
雖說不用糧票、布票了,但這物價一天比一天漲得快,精米白面價格貴,尤其是白米,在北方小城算是稀罕物,在糧油店向來是搶手貨。整個家隻有董姥姥這裡有一小袋白米,還是之前董老爺子的一個徒弟過來看望給留下的,董老做了一輩子鉗工,又樂善好施,教出了不少徒弟,這個徒弟聽人說吃梗米粥養胃,特意找人淘換了一袋送給了董姥姥。
董姥姥舍不得自己吃,一直放著,白子慕咽不下其他飯菜,這才給孩子開了小灶。
小灶開了不過兩三天,董玉海又送了一袋五斤的米過來。
他是家中長子,平日裡沉默寡言,放下米之後對董姥姥道:“媽,這些米放您那,以後給子慕吃的時候,也分一碗給天碩,都是一家的孩子,讓外人看到要說闲話。”說完就走了。
董姥姥愣了一下,喊他一聲,也沒見兒子停下。
她這幾天一心都撲在白子慕身上,都不知道外頭在傳什麼,一去打問才知道大兒媳婦在外頭嚼舌,說她壞話不算,連帶著白子慕的也說了不少。老太太差點氣個倒仰,說她偏心?天碩長得壯實,小牛犢子似的半點都不用人操心,可子慕那孩子幾天下來隻吃了幾口粥,眼瞅著就要病倒,她怎麼就一口米粥都不能喂給那孩子了?
董姥姥因跟著兒子兒媳一起生活,想了半晌,還是把這口氣忍了。
她如今已沒了去處,若是鬧起來,又能帶著子慕去哪兒呢?
董姥姥在廚房待了許久,這天飯桌上多了兩碗粳米粥,都撒了半勺白糖,白子慕和董天碩各自一碗。
白子慕從房間出來,坐在飯桌上,緊挨著董姥姥坐,低頭小口吃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