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後,林奮將手上的花束湊到鼻端下,又轉過頭對著二人微笑道:“我沒有撒謊,於苑的確是生了病,所以不能來見你們。走吧,我現在帶你們去看他。”
顏布布原本猜測於苑可能已經不在人世,現在聽到林奮這樣說,緊繃的心弦猛然放松,驚喜地轉頭去看封琛。
但封琛卻沒有因為林奮的這句話而高興,他神情依然凝肅,讓顏布布剛剛雀躍起來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一邊往前走,一邊胡思亂想著,有兩次差點被石頭絆倒,讓封琛給拉著。
“小心點走,看著路。”林奮轉頭叮囑。
“哦,好的。”
回到那座堡壘似的樓房,林奮卻讓兩人等在大廳:“你們就在這裡等著,我去把於苑最喜歡的花兒拿來,和這束一起給他送去。”
於上校還能欣賞花兒,顏布布這下鎮定了不少,暗暗舒了口氣。他看向封琛,看見他的表情也輕松了一些,顯然和自己想的一樣。
林奮很快便拿著兩束不同顏色的野花出來,遞給顏布布:“給我拿著。”
待顏布布抱好兩束花,他一邊往左走,一邊從兩束花裡分別挑選花枝,再拼成顏色最相配的一束。
他低頭看見比努努正盯著他手裡的花,便取下來一朵別在它耳後,打量著道:“很襯你膚色,漂亮小姑娘。”
比努努抬起爪子輕輕摸了下花,又走到薩薩卡面前示意它看。
左邊是一條長長的甬道,兩旁都是緊閉的房屋,想來便是以前的實驗室。走過這條甬道後,林奮的花束也拼好了,他滿意地端詳一番後,又踏上了二樓樓梯。
三人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回廊裡作響,顏布布看向兩邊房屋,發現這些屋子都挺大,裡面還擺放著一些健身器材和娛樂用品,應該是以前那些研究員用來休息鍛煉的地方。
顏布布越往前走越是迷惑。
如果這是一排病房也好,可分明不是,那麼於苑生病後,為什麼會單獨住在這一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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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心中的疑惑沒有存在太久,林奮走到通道盡頭,停在了一扇緊閉的房門前。
這扇房門看似和這層樓的其他房門一樣,是深灰色的鋼材結構。但門一側卻安著密碼鎖,數字按鍵在不是很明亮的樓道燈光下發出盈盈綠光。
顏布布看著林奮按動那些數字,房門上方的一塊便往左邊滑動,露出一個四方的窗口,輕緩的音樂聲也飄了出來。
林奮站在窗口往裡看,目光立即變得柔和起來,嘴邊也浮起一個微笑:“他正在休息。”
說完便往旁邊移動兩步,將窗口讓了出來。
顏布布看到這個窗口,突然就想起了地下安置點被水淹時,他曾經去醫療點尋找封琛的事。那一排房屋也是這樣,鋼材結構的大門上方開著一個小小的窗口……
顏布布頓時覺得這裡的空氣不太好,讓他胸口悶得發慌。封琛應該也想到了什麼,和他一樣站在原地沒動。兩人相握的手心都感覺到了一層湿冷的汗,也不知道是對方的還是自己的。
封琛終於提步,遲緩地往前挪動,顏布布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往前走。
這個窗口和封琛的視線差不多平行,但顏布布要踮起腳才能看到裡面。
他看見屋子內空間挺大,但隻有一架軟墊床和一張桌子。床架和桌子都纏著厚厚的絨布,裹得嚴嚴實實,已經看不出原本是什麼質地。天花板一角有播放器,裡面傳出輕柔的小提琴聲。
屋子四周的牆壁上都有厚厚的軟墊,分為上下兩層。下半部是棕色的皮墊,看得出這以前是訓練體能的地方,所以牆壁下方都安著保護墊。但上半部皮墊的顏色各不相同,像是用一些沙發墊自己組裝起來的,為的是將整間屋子都鋪滿。
正中床上坐著一個人,穿著白色的棉布衣服,雖然他背朝著門口,雖然多年未見,但顏布布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他是於苑。
他想張口喊於上校,但嗓子上下壁像是黏在一起似的,怎麼都發不出聲。
像是聽到了門口的動靜,於苑緩緩轉過頭看了過來。
盡管已經猜著了七七八八,也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但顏布布在看清他臉的瞬間,還是心頭劇震,往後倒退了兩步。同時緊緊咬住唇,將那聲驚呼硬生生咽了下去。
那分明就是一張喪屍的臉。
烏青色的皮膚,黑得沒有一絲光線的眼,深色的毛細血管凸起在皮膚表面。
於苑坐在軟墊床上沒動,顏布布和封琛就從窗口看著他,整棟樓安靜得沒有半點聲音。
片刻後,封琛才像是終於能呼吸般,發出一聲長長的吸氣聲,接著將木雕似的顏布布拉到旁邊,啞著嗓子問林奮:“他……”
他隻發出了一個音節,那些詢問的話就再也問不下去了。
林奮走到窗口旁,注視著屋內的於苑,目光裡滿滿都是柔情。
“眼看制劑管溫度就要降到零度以下,我們卻被堵在了距離中心城不遠的地方,沒有辦法前進。”
“他喊住了我,把我喊住了……我回頭的瞬間,便看見他將那制劑管抵在頸子上,將病毒都注入了自己體內。”
封琛右肩撞在門上,發出砰一聲悶響。顏布布猛地將手塞到自己嘴裡咬住,一聲哭泣卻沒有堵住,眼淚也洶湧而出。
林奮眼底閃爍著水光,看著於苑輕輕吐出一句話:“就算變成喪屍,體溫也能維持在零度,他便讓自己的身體成為了保存病毒母本的恆溫器。”
第193章
夜風從裹纏著厚布的窗棂空隙吹進屋,將床頭上那束野花的淡香送到顏布布鼻中。
顏布布和封琛立在床前,看著林奮拿起於苑的手,用湿毛巾將他手指一根根擦幹淨。林奮的動作很輕柔,像是在對待易碎的珍寶,而於苑也安靜地坐著,空洞的黑眼睛注視著前方空氣。
薩薩卡趴在門口,比努努則站在於苑面前,定定地看著他。
剛才打開房門時,比努努在看見於苑後立即就要衝上去,被顏布布一把抱住,哽咽道:“他不是喪屍,他很好,他和你一樣……比努努,他和你一樣。”
比努努聽到這話後有些怔住,但它伸出的爪子慢慢收攏,喉嚨的怒吼也逐漸停下。
“估計是原始病毒還沒有經過後面的變異,就像最開始出現的喪屍也是時好時壞,所以他每天總有那麼半個小時很乖的。”林奮抬手將於苑額前的一縷發絲撥開:“我將他帶到這兒來後,陳思澤和安伮加的人一次次往山上攻,那段時間隻能不分晝夜地守在崖邊。但這山上彈藥很足,又佔著地形上的優勢,我一邊防守,一邊研究怎麼布防御網,結果在實驗室裡找到了那種膜片。等到防御網安置成功,我倆也算是安全了。”
“我們雖然在這裡落了腳,卻也被圍住,再沒有辦法離開……”林奮頓了頓,聲音有些沙啞:“其實從我內心來說,我還有些慶幸被圍住的,這是讓我能安心住下來的理由。我怕一旦離開這兒,他體內的病毒母本被提取出來時會傷及性命,我很害怕……”
“我不能再失去他,我不敢去冒那個險。”林奮看向封琛,嘴唇不可抑止地哆嗦著:“封琛你開始說得沒錯,我是貪生怕死,枉為軍人。”
封琛垂著頭沒有做聲,卻突然抬手在自己臉上狠狠抽了一記。隨著一聲脆響,他臉上瞬時便浮起一層紅痕。
顏布布見他還要抬手,立即便去抓他手腕。但他根本抓不住,又是兩聲脆響後,封琛的嘴角也溢出了鮮血。
“你好好道歉就行了,別動手啊。”顏布布驚慌地用精神力纏住封琛手腕。
林奮也一聲厲喝:“夠了!誰讓你自己打自己的?”
封琛的胸脯上下起伏著,片刻後才沙啞著聲音道:“你開始的話也沒有說錯,我就是個混賬。”
屋內安靜下來,顏布布和比努努不斷去看封琛的臉,封琛將頭側到一旁:“不要看我。”
顏布布雖然心疼他的臉,卻也移開了目光。但比努努依舊盯著他瞧,在他轉開頭後也跟著調換位置,將頭伸到他臉下仰著看,被他按住腦袋推開。
林奮已經平復情緒,低聲道:“每天等他安靜那會兒,我就會給他清洗,再把不新鮮的花換掉。”
顏布布瞧了眼床下面,看見那裡有被撕扯得不成樣的碎花瓣,便過去蹲下身,將那些花瓣一點點撿了起來。
林奮開始給於苑剪指甲,屋子隻有指甲鉗的聲響。他將那些深黑色指甲剪得很短,都快要貼著肉,嘴裡還柔聲念叨:“你說你指甲怎麼就能長這麼快?昨天剛剪了,今天又這麼長……今天想聽鋼琴曲嗎?我給你換成鋼琴曲好不好?明天再聽小提琴……”
說完便吩咐一直沉默著的封琛:“去,遙控器放在窗臺橫梁上的,換首曲子。”
封琛去換音樂,林奮便又給於苑梳頭,整理衣物。他正要蹲下身去檢查褲腳,就看到他搭在膝蓋上的手動了動,喉嚨裡也響起了咕嚕的聲響。
林奮迅速直起身,對顏布布二人道:“你們該出去了。”
“哦。”
顏布布應聲,眼睛卻瞥到床下還有一片碎花瓣,便又伸長手去拿。他剛剛拿到花瓣蹲直身體,就覺得面前的人一動,突然朝著他撲了過來。
顏布布眼前出現於苑放大的臉。那張原本俊美的面龐如今卻滿是猙獰,嘴裡露出尖銳的牙,漆黑的眼睛像是要怒凸出眼眶。
顏布布看見這樣的於苑,竟然忘記了閃躲,隻呆呆地蹲在原地。但封琛將他一把拎到後方,林奮也動作熟練地將於苑雙臂箍至身後,對著兩人喝道:“出去。”
顏布布倉皇地被封琛摟著出屋,腳步都有些踉跄。他身後是於苑發出的聲聲嚎叫,那聲音已經不似人類,而像是某種野獸。
“小卷毛,今天又吃多了嗎?來我摸摸你的小肚皮……果然是吃多了,走,和我去屋裡拿消食片,免得被林奮看見了,又要讓你去跑圈。”
“小卷毛,過來,我拎拎你沉了沒?嗯,不錯,又長了肉。”
……
記憶裡那道溫和清朗的聲音和此時的嚎叫混在一起,那張好看的面孔和剛才猙獰的喪屍臉也交疊閃現。顏布布還未走出屋子,就已經淚眼模糊。
封琛將他帶出屋後也沒有停下,順著甬道一直往前。比努努和薩薩卡也被趕了出來,跟在兩人身後,卻不斷往後看。
封琛的腳步很急,顏布布一路小跑著,直到下到底層,於苑的嚎叫聲小了下去,兩人才停下了腳步。
顏布布摟住封琛的腰,將臉埋進他懷裡。封琛也將他摟得很緊,一遍遍深呼吸著,想要擺脫那種缺氧的窒息感。
片刻後,身後響起了腳步聲,林奮出現在樓梯口。他並沒有看兩人,隻朝著屋子走,聲音略顯疲憊地道:“走吧,你們還沒吃飯的,回屋做飯吃。”
一個小時後,飯菜上了桌。
對於連接吃了數天白水煮野狼肉的顏布布來說,晚餐算得上是頓盛宴。雖然都是變異種肉,但有紅燒有烘烤,調料也放得齊全,滿滿幾大盆放在桌上,看著很是美味。此外還有難得一見的蔬菜,清炒豆角和茄子。
“吃吧,全都有鹽,不夠我再放。”林奮將圍裙隨意地丟在沙發上,率先提起了筷子。
顏布布知道他在說自己嘗到鹹肉幹時表現出驚喜的事,但也沒什麼心情去反駁,隻默默提起了筷子。
“那兩個玩具呢?”林奮左右看。
“它們出去玩去了。”顏布布咕哝道:“開始還隻有一個玩具,現在怎麼兩個都是了。”
林奮往嘴裡喂了一塊茄子,又示意坐著沒動的封琛:“吃啊,別傻著。”
三人沉默地吃著飯,林奮瞧了眼對面兩人,夾起幾塊肉分別放進他們碗裡:“我年輕的時候飯量特別大,於苑都說我可以把西聯軍的食堂吃垮,你們這是怎麼回事?趕緊多吃點。”
“哦。”顏布布悶悶地應了聲。
林奮用筷子點了點他:“你小時候不是最能吃嗎?經過的地方連草皮都要啃掉一層,怎麼現在還趕不上小時候了?”
“我哪有那麼能吃?”顏布布小聲反駁:“再說了,我們認識那會兒都沒有草皮,純粹就是在胡亂形容。”
林奮問:“那我要怎麼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