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布布看見了,連忙將他茶杯接過去:“我去給你和林少將換熱水。”說完起身,順便把兩隻量子獸沒有動過的茶水也一並端走。
“哎,你那涼了的水直接倒去窗戶外就行了,我在那窗下面種了小蔥。”林奮吩咐完顏布布,這才轉頭對封琛道:“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封琛兩手交握著,大拇指互相撥動,似是反復斟酌後才開口問道:“林少將,你和於上校從阿貝爾研究所逃走後,就一直住在這裡嗎?”
林奮回道:“對,我在阿貝爾研究所的時候,就知道了安伮加在這兒還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研究所。各種設施齊全,防御嚴密,還有地勢險要的優勢,留守人員也少。所以我就來了這裡,把研究所給搶下來了。”
林奮講述時,封琛就垂眸看著桌面不動,等他講完後才慢慢抬起頭。
“你們拿著病毒母本,為什麼不回中心城?雖然陳思澤是東聯軍執政官,可是還有冉平浩。現在山下都圍著喪屍,的確是走不掉,可當時你們從阿貝爾之淚逃走時,應該是可以回到中心城的吧?”
顏布布正在給茶杯裡倒熱水,聽見封琛的聲音有些冷淡,便轉頭看了他一眼。
林奮靠著沙發背,神情依舊很平靜:“我們是去了中心城,但是到城附近時進不去了,隻能到這兒。”
封琛問:“你們當時受了重傷?”
“沒有重傷。”
“能行動嗎?”
“不影響行動。”
“很多人在圍堵你們,繞路都進不了城?”
林奮側頭想了下:“是有挺多人,但要繞路的話,沒有人可以攔住我和於苑。”
封琛定定看著他,臉上浮起一個類似譏嘲的笑:“那你們為什麼卻到了這兒呢?”
“我有自己的原因。”林奮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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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原因?”封琛語氣咄咄。
林奮目光漸漸冷了下來:“不得已的原因,但我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是嗎?不得已的原因……”封琛轉動目光打量著這間客廳,以及隨手放在桌上的一束不知名野花,“山頂的條件的確很好,不光能種菜,有茶喝,還能有闲情雅致養點花。當時你們若是執意要回到中心城,不知道還會遇上多少險情,哪有這樣的世外桃源好。”
林奮放下交疊的雙腿,身體前傾,一雙比平時更加銳利的眼睛從眉峰下盯著封琛,並緩緩開口:“你想說什麼?”
兩人都沒有做聲,就那麼互相對視著,屋內空氣頓時降低了數度。
顏布布停下續水,惶惶地站在原地,看一眼林奮,又看一眼封琛。
片刻後,封琛比室溫更加冰冷的聲音響起:“我一直以為你和於上校雖然逃出了研究所,但又遇到了更加棘手的對手,讓你們沒法應付,根本進不了中心城。但現在看來,是我自己想錯了。”
“我說過了,我有不得已的原因。”林奮的聲音也透出寒意。
封琛陡然提高音量:“那你告訴我,究竟是什麼不得已的原因,讓你拿著病毒母本躲在了這裡?像一隻老鼠一樣躲在這裡?”
林奮沒有做聲,目光森寒地盯著封琛,渾身散發出軍人和上位者的氣勢。封琛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著,雙眼泛著紅絲,如同一隻剛成年的兇狠小狼,頂著頭狼的威壓和它兩相對峙。
顏布布僵硬地站在原地,隻覺得身遭的空氣都變成了冰。他小心翼翼地吸進一口空氣,氣管和肺部都會結起一層白霜。
封琛繼續追問:“你和於上校在這裡過你們的小日子,那你知不知道因為沒有病毒母本,這些年有多少人變成了喪屍?”
林奮擱在沙發扶手上的手不易察覺地抖了下,呼吸也有些急促。
封琛雙手撐在茶幾上,俯身看著林奮:“你能想到福利院那些失去雙親的小孩子,是怎麼趴在圍欄上,哀求每一個經過的人帶他們去找父母嗎?能想到中心城下面的喪屍每日都在增長,殺都殺不光嗎?那些喪屍原本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你能聽到安置點裡不時響起的槍聲,還有那些絕望的哭喊嗎?”
林奮的雙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鼓起了青色的筋,神情也更加凌厲。顏布布心髒都哆嗦著,生怕他突然掏出把槍,照著封琛的腦袋扣下扳機。
屋內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片刻後,封琛搖搖頭再直起身,臉上的兇狠消失,卻浮起了濃濃的失望和悲傷:“你們呆在這裡算什麼?你的那些屬下多年來一直在尋找你,從來沒有一天放棄過,他們的這些努力算什麼?”
他的眼眶紅了起來,聲音也有些哽咽:“而我父母,我父母,他們為了掩護你們,又被安伮加教抓了回去,他們的付出又算什麼?”
封琛轉開頭,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再回頭後,看著林奮一字一句地道:“你們倆貪生怕死,枉為軍人!”
砰!
一聲巨響,一隻玻璃茶杯被林奮扔在地上砸成碎片。
“混賬!”
林奮赫然起身,因為極度憤怒,他臉色蒼白,連著嘴唇都已經失去了血色,不可遏制地顫抖著。
“滾出去!”他指著房門道。
封琛的胸脯急劇起伏,他看著林奮,從身後取出那把從不離身的匕首,砰地扔在桌上,接著抬步走向屋外。
“你讓於上校也不用躲起來了,既然敢做,就別覺得丟人!”封琛喝出這兩句後,頭也不回地跨出了房門。
“滾!”
林奮又是一聲大喝,震得顏布布跟著一抖。
林奮暴怒地在桌上尋找茶杯,但剩下的那隻已經剛被他砸了,便又轉頭看向顏布布。
顏布布趕緊將手上還端著的兩杯茶塞到櫃子裡。
他站直身後,迎上林奮那雙滿是兇戾的眼睛,腿肚子都一陣陣發軟,結結巴巴地道:“我也滾,滾出去,我馬上就滾出去。”
他面朝著林奮,貼著牆壁一步步往外挪,挪到快到門口時,飛一般地衝了出去。
顏布布啪啪的腳步聲遠去,屋內安靜下來,隻剩下林奮急促的喘息聲。
他突然抬手捂住了頭,露出痛苦的神情,接著走到放茶杯的櫃子前,打開其中一個抽屜,從裡面取出幾個藥瓶,擰開蓋子後往掌心裡倒。
他的手在發抖,都有些拿不穩藥瓶,藥片散亂地滾在掌心,還有幾粒掉在了地上。
他數也沒數藥片數量,直接將那把都塞進口中。喘息聲漸漸平息,蒼白的臉上也恢復了一絲血色。
他回到沙發前坐下,緩緩看向桌上的匕首,並伸手拿了起來。
棕色的匕首皮鞘有些地方已經泛黑,顯出歲月久遠的色澤。原本那些脫線的地方卻已經被細細縫好,看得出被人很珍視地對待過。
他拔出匕首,鋒利刀刃反出燈光,亮得有些晃眼。他的手指輕輕撫過匕首把,看著上面刻著的無虞兩個字,慢慢垂下了頭。
他的肩膀垮塌下去,脊背半弓,之前的那些氣勢一掃而空。就像是被打碎了面具,終於露出了面具下的痛苦和脆弱。
顏布布衝出屋子後,看見封琛大步往前的背影,連忙追了上去。
封琛臉色很難看,顏布布跑步跟在他身旁,邊跑邊不停轉頭去看他。
比努努和薩薩卡在兀鷲的陪同下,正在長廊裡跑來跑去。封琛直接從它們中間撞開,穿過長廊,走向前方的樹林。
他臉色太差,原本要發怒的比努努瞧見他神情後,也乖覺地閉上了嘴,將剛抓到的一隻小雀變異種藏在身後。
顏布布跟著封琛小跑了一段後,小聲問道:“我們是要走了嗎?是要離開這兒嗎?那也要把比努努和薩薩卡叫上啊,它們倆還不知道呢。”
封琛猛地停住腳步,站在原地不動,顏布布也就一個急剎,屏息凝神地立在旁邊。
路燈照耀下,石子路面發出溫潤的光,兩旁的樹木在風中微微晃動,發出簌簌聲響。
“不走。我還沒拿到密碼盒,怎麼可能走呢?”良久後,封琛才低聲說道。
他已經平靜下來,側頭看了眼顏布布,牽著他的手往林子裡的石桌走:“陪我在這裡坐會兒。”
“好。”
兩人坐在石桌旁,封琛看著山外那濃重的黑暗,沉默地想著心事。顏布布也沒有打擾他,隻安靜地坐在一旁。
三隻量子獸已經到了樹林裡,比努努和薩薩卡在追一隻獾變異種,兀鷲停在不遠處的樹枝上,不時看一眼封琛兩人。
顏布布伸手摸上封琛的手背,感覺到他肌膚微涼,便將他手抱進自己懷裡,封琛也抬起另一隻胳膊,將他攬進懷中。
“剛才嚇到你了吧?”封琛低聲問。
顏布布搖頭:“你們又沒對我發火,我沒嚇到的。”
“嗯。”
顏布布耳朵貼在封琛胸口,聽著他平穩有力的心跳,又側頭在那裡親了親:“林少將說他們有自己的原因,可能真的是這樣呢?我覺得林少將是不會撒謊的。”
顏布布知道,封琛雖然從未說過,但林奮對他來說很重要。
林奮是師長,是朋友,是父親,他對林奮是帶著敬畏和崇拜的孺慕之情。
當他發現林奮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偉岸和強大後,才會這樣的衝動和憤怒。
片刻後,封琛輕聲開口:“當初他們離開海雲城那天,我抱著你在船上,他當時對我說了幾句話,我現在都還記得。”
“什麼話?”顏布布問。
“他說……成人的世界就是這樣,他們並不是想傷害你,隻是在某些時刻,會做出更符合自身利益或者更多利益的選擇。其中也包括我。”
封琛自嘲地笑了聲:“可能我之所以發這麼大的火,是因為我還是那個沒長大的十二歲孩子吧。”
顏布布從封琛懷裡直起身,伸手捧住了他的臉,仔細地端詳他片刻後,輕聲問道:“哥哥,你覺得林少將和於上校是你剛才說的那種人嗎?”
封琛像是想要立即回答,顏布布打斷他道:“一分鍾後才說。”
一分鍾後,顏布布放下手,封琛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眼裡也全是茫然。
“不知道嗎?”顏布布又拿起他右手,按在他自己胸口:“那這裡呢?這裡知道答案,讓這裡來告訴我。”
路燈在顏布布眼裡化成碎光,帶著一種安靜的溫柔。封琛抬起另一隻手,覆上他的手背,一同按住自己的心髒位置。
“知道了嗎?”
“想清楚了嗎?”
片刻後,顏布布和林奮的聲音同時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