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肉煮熟後,顏布布將肉夾起來涼在木碗裡,把最嫩的部位撕下來丟進石鍋,和著骨頭繼續熬,自己則夾起木碗裡的一塊肉喂進嘴。
這變異種肉既柴又腥,也沒有調料和鹽,顏布布一口咬下去,差點立即就吐出來。他盡量不去感受那味道,隻胡亂嚼兩下,就哽著脖子咽下去。
“比努努,太難吃了,真的太難吃了……”
他哕了兩下,又端起水漱口,將眼裡激出來的淚花兒擦掉,接著又繼續往嘴裡塞。
哥哥還躺在這裡,他必須要吃東西,必須保證自己有足夠的體力,這樣才能照顧好哥哥。
比努努就轉頭看著他,看他一邊幹嘔,一邊將整碗肉都吃得幹幹淨淨。
顏布布將那鍋湯熬得白白的,肉也熬散融在湯中,這才舀起來,吹涼後去喂封琛。
他有些嫌棄比努努喂水時不夠仔細小心,也不夠熨帖,幹脆不要它幫忙,隻自己來。
因為封琛身上有傷,不敢大幅度搬動,顏布布便將他的頭擱在自己大腿上,再端起碗喂他。
“這鍋湯裡我加了好多調料,還和食堂大廚學了做法,熬出來的湯又濃又香,你快嘗嘗。”顏布布在封琛耳邊誇張地吞咽了聲,便將那盛著湯的小木勺遞到封琛嘴邊。
這木勺看上去倒是把勺子形狀,但勺沿卻很厚,都探不進封琛嘴裡。顏布布試了幾次後,叫來比努努,將勺子的缺點告訴了它。
“……除了太厚以外還有一點,你看你爪尖把木頭挖出了一道道的條,有些木刺要磨一下,不然會拉傷嘴唇……”
比努努接過勺子,滿臉嚴肅地翻看,又回到洞口去重造。顏布布看了手裡的碗,幹脆自己喝了一口含在嘴裡,再俯下身,嘴對嘴地喂給封琛。
一碗湯喂完,雖然封琛隻喝下去了一半,但顏布布也算是松了口氣。他將封琛打理幹淨後,扶著他躺下,輕輕拍著他沒有受傷的那條手臂:“睡吧,放心睡吧,睡夠了就醒來。我會守著你的,別怕啊。”
顏布布走到洞旁,在比努努身旁坐下,仰頭看著上方的那一線天空。
羞羞草沒有用暗物質遮擋洞口這一塊,現在天已經快黑了,那一線天空上還能看見半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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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布布幽幽地道:“比努努,真希望哥哥和薩薩卡都坐在我們身旁的。”
比努努也抬頭看了眼月亮,又繼續鑿著面前的一塊大石頭。顏布布盯著那石頭瞧了會兒,實在是看不出來它現在做的是什麼。
“大石鍋?”
比努努搖頭。
“桌子?”
“凳子?”
“椅子?”
比努努都隻搖頭。
“尿壺?”
比努努幹脆頭都不搖了。
顏布布這才反應過來一件事,輕輕啊了一聲:“哥哥喝了水喝了湯,一整天還沒撒尿呢,別拉在褲子裡了。”
他急忙去找給封琛接尿的器皿,最後幹脆拿起一個木碗,去解開封琛腰上的皮帶。
“我知道你不好意思,但是現在沒辦法啊,你就堅持一下,以後我們就當這事沒有發生過。”
顏布布想了想,又轉頭吩咐背朝他坐在洞口的比努努:“你也就當做不知道。”
比努努一臉茫然,顏布布便又道:“沒事,我胡說的。”
他的手才觸到封琛身體,還隔著一層布料,就能察覺到他身體熱烘烘的。他心頭一跳,放下木碗去摸封琛額頭,觸手一片滾燙。
這個夜裡,顏布布和比努努就一直在試圖給封琛降溫。比努努擰冷布條,顏布布就給他擦拭身體。他小心地避開封琛的受傷部位,將涼水一點點蘸在他皮膚上,等到木盆裡的水不再冰涼,他便滑下山洞去打水。
暗物質依舊在他身前分開,留出了一條灑滿月光的小路。顏布布端著木盆走在路上,恍然間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還在地下安置點的某一夜,他也是這樣走在空無一人的甬道裡,懷著驚慌和擔憂,一遍遍地去打冷水,再一遍遍地端回去給封琛降溫。
他抬頭看著那一彎月亮,先是有些鼻酸,但接著就沒法控制情緒,眼淚將那月亮也暈成了一個模糊的光團。
第178章
封琛燒了大半夜才退燒,顏布布又去採了草藥給他傷口換藥,一切處理妥當後,才疲倦地蜷在他身旁睡了過去。
不過他並沒有睡安穩,時不時就要驚醒,摸一下封琛額頭,確定他體溫正常後才繼續睡。
顏布布睡到中午,看見封琛依舊沒有蘇醒,但臉色比昨天好了不少,隻帶著一點失血後的微微蒼白。
他趕緊去檢查封琛身體,發現傷口恢復得不錯,斷骨處也沒有怎麼腫脹。而精神域也保持著穩定狀態,十幾根精神絲在虛空裡漂浮著,發散出點點碎光。
“我的心肝寶貝兒,你們可要好好的,可要爭氣啊,哥哥能不能恢復就看你們的了……”顏布布再次將它們抓住梳理了一遍。
他看向精神域中心的精神內核。那裡原本像是顆懸浮在宇宙中的白色星球,如今卻像一個灰撲撲的棗核。他知道薩薩卡就在裡面沉睡,便飄了過去,希望能看到薩薩卡的影子。
隻是內核壁像是一層蒙蒙的磨砂玻璃,什麼也看不清,他隻能在心裡道:“薩薩卡你也好好休息吧,休息夠了就快醒過來啊,我和比努努都在等你……”
這個白天,封琛一直沒有醒,顏布布隻要空下來,就坐在他身旁看著他,輕聲給他說著話。
“我給你喂了肉羹和水,可是你為什麼還是不尿尿呢?你是發燒時把身體裡的水分給燒掉了嗎?但是你嘴唇一點都不幹燥,不像是缺水啊。”
顏布布說著說著,就俯下身,在封琛的唇上親了兩口。
他怕封琛尿在身上,每過上兩個小時,就會端著木碗來給他接尿。但哪怕他像哄小孩子似的不停噓噓,封琛也沒有尿過。
顏布布盯著封琛看了會兒,又道:“你是不習慣這樣尿尿嗎?可是你現在隻能躺著。你身上有傷,我不敢動你,不然可以和比努努一起將你抬起來撐著,讓你站著尿。要不你就將就下?”
比努努也一整天都在弄它的那個石頭,圍著石頭用小爪子細細打磨。那嚴謹珍視的態度,像是老匠人得了塊天下難找的奇石,每雕刻一刀都要仔細揣摩,必須有了足夠的把握才動手。
可顏布布一直沒瞧出來它刻的是什麼,直到洞口的火堆將石頭影子投在洞壁上,他從不同的角度打量,終於發現那石頭雖然變形嚴重,卻依稀能瞧出來一隻四肢動物的大致輪廓。
“你在雕刻薩薩卡?”顏布布問。
比努努這次點了下頭。
顏布布沉默地看著那塊大石,片刻後道:“雕得真漂亮,就和薩薩卡一樣漂亮。”
比努努伸出爪子,落在那石獅子的背頸位置,很輕地撫摸著,就像它平常給薩薩卡捋鬃毛似的。
到了晚上,顏布布擔心封琛夜裡還會發燒,一直守到了半夜,不時伸手碰碰他額頭。好在封琛今晚的體溫很正常,呼吸也很平穩,沒有要發燒的跡象。
因為夜裡寒涼,顏布布在腳那頭重新點了個火堆,隻要半夜記得起來添柴火就行,這樣整個晚上都不會冷。
弄好火堆後,他爬到草堆裡面,面朝封琛側躺著。如同以往兩人睡覺前那般闲扯,絮絮叨叨地說著話。
“……要是你一直不醒的話,我們就不要回去了,就在這山洞裡住著好不好?或者我和比努努回去,把你丟在這兒,過段時間再來看你。”
顏布布盯著封琛,企圖在他臉上找到半分表情,但封琛卻沒有絲毫反應。
“嚇你的,我怎麼可能和比努努回去,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兒呢?”顏布布自己笑了一聲,伸手去按封琛胸口,故作驚訝地道:“你快嚇壞了吧?聽這心跳,砰砰砰砰……”
顏布布又湊到封琛唇上親了親:“等你的傷養好了,我就回營地一趟,叫上丁宏升他們來將你抬回去。本來我們在這兒住下來也行,但是這裡條件太差,對你身體不好,還是要回去的。以後我天天給你熬肉湯,裡面會放調料了,是真的調料,不是哄你的調料。”
他伸手捏捏封琛的耳朵:“不過你也要努力,你要快點醒過來……”
封琛情況平穩,顏布布也就放心地睡覺,比努努將那個石獅子抱到草堆旁,自己躺在了封琛的另一邊,爪子就擱在石獅子身上。
洞口的火堆漸漸熄滅,腳那頭的火堆燃著小火,給洞內撒上溫暖的橘色光芒。整片谷底安靜無聲,隻聽到火堆偶爾響起一聲噼啪聲。
顏布布是被耳朵上的痒意弄醒的。
像是一隻小蟲子在耳廓上爬,他伸手去拍,也不知道拍死了沒,但過上幾秒後,耳洞附近又在開始痒。
他繼續去掏耳朵,但睡意已消,人也逐漸清醒過來。
要去抓變異種了……他迷糊地想著。
那隻野狼變異種雖然才吃掉了一小塊,洞內溫度也不高。但已經過去了兩天,他還是想去另外抓一隻,給封琛做最新鮮的肉羹。
顏布布睜開眼,第一時間便伸手去探身旁封琛的額頭,但視線剛落到身側,他那伸出的右手便僵在空中,眼睛也慢慢瞪大。
封琛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睜開了眼,正躺在草堆上看著他。那隻沒有受傷的手裡還捏著一根草,顯然他就是讓顏布布耳朵痒的始作俑者。
顏布布以前在早上睡醒時,經常會在睜眼的瞬間便撞上封琛的視線。他那時候隻覺得這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再正常不過,仿佛兩人生來就該醒來的第一眼看到彼此。
可他現在再對上封琛的視線,激動得整個人都在戰慄。隻覺得沒有一個早晨如同此刻這般幸福,世上也沒有任何寶石能比封琛幽深的雙眸更動人。
封琛對著顏布布露出了個微笑。
顏布布也跟著笑了下,但那上翹的嘴角沒有維持住,慢慢往下撇,兩行眼淚湧了出來。
封琛輕輕翕動嘴唇,無聲地說了句別哭。
他不說還好,說出這句後,顏布布立即就嗚嗚地哭出了聲。
顏布布這幾天也哭過好幾次,但都是默默流淚,並讓自己不準哭,盡快調整好情緒。他現在看著醒來的封琛,那繃緊的弦驟然放松,強行關在心裡的恐慌和害怕,一股腦奔湧出來。
封琛抬起沒受傷的手,像是想去擦顏布布的眼淚,但舉高後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顏布布一邊哭,一邊拿起他的手觸到自己臉上,並緊緊按著他的手背。
封琛就那麼躺著看他,目光溫柔得像是要滴出水,隻輕輕動著手指,耐心地擦拭他眼裡不斷湧出的淚水。
比努努原本去了洞外,估計是聽到顏布布的哭聲便趕了回來,滿臉緊張地從洞口冒出了個頭。在看見封琛蘇醒後,它猛地衝了過來,一頭扎在封琛肩上,爪子摟住他的脖子。
封琛側過頭,在比努努腦袋上安撫地碰了碰。
顏布布終於慢慢收住了哭聲,抽噎著啞聲道:“你……你……你什麼時候……什麼時候醒的?”
“哭盡興了沒有?”封琛的聲音很輕很虛弱,但顏布布還是聽清了。
“哭……哭盡興了。”
“嗓子都啞了,別哭這麼使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