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任何交流,他也能感應到黑獅的所有狀況,知道黑獅正在努力突破,在進行徹底成長的最後一步。
也許就是今晚,也許明天,黑獅便會掙脫所有束縛,破繭而出。
……
顏布布夢見自己抱了個火爐,燒得他全身都在發燙,半夢半醒地翻了個身,想離火爐遠點,卻撲通一聲摔下了床。
床不是太高,卻也將他摔痛了,就躺著沒有動,閉著眼睛抽搭了兩下,喊了聲哥哥。
沒有得到封琛的回應,他在地上躺了會兒後,也隻得哼哼唧唧地爬起來,揉揉被摔疼的胳膊肘,坐到了床邊。
封琛的半邊身體就挨著他後背,相接觸的那塊皮膚很熱,就像他剛才夢見的火爐。
“哥哥,你怎麼了?”他推了推封琛,觸手一片滾燙。
封琛躺著一動不動,顏布布在黑暗中摸到他的額頭,不用將自己額頭貼上去,也能感覺到他在發燒。
顏布布的瞌睡瞬間飛走,這下徹底清醒了。
他很清楚發燒在蜂巢意味著什麼,士兵們天天測量體溫,有人稍微不對勁,就會關進醫療點那棟光禿禿的樓。有人過幾天便能出來,但更多的人是關進去後就再也沒有見過。
顏布布去開了燈,房間內變得明亮。他看見封琛緊閉著眼躺在床上,臉頰一片潮紅,嘴唇幹裂得起了殼。
“你生病了嗎?你在發燒。”蜂巢很安靜,顏布布怕聲音被別人聽見,湊到封琛耳邊低聲問。
封琛沒有任何反應,已經陷入了沉沉昏睡,顏布布又盯著他看了片刻,飛快地滑下床,去櫃子裡翻出了那兩瓶藥。
“大長條一顆,大黃一顆——不,大黃兩顆。”
數好藥,他跑回床邊,努力撐起封琛的上半身,讓他半靠在床頭,再端來水和藥,掰開他的嘴,將藥片塞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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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點水,喝點水把藥衝到肚子裡。”飯盒裡的涼開水順著封琛嘴角往下淌,顏布布用帕子耐心地擦幹水漬,再繼續喂,“你要聽話,把水吞下去,會帶著藥片一起下去的,乖啊,喝了藥就不發燒了。”
封琛無意識吞咽,將藥片吞了下去,顏布布這才扶他繼續平躺著,自己就坐在他身旁。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顏布布不時去摸封琛額頭,隻覺得他像是一塊放進爐子裡的炭,不但沒有退燒,反而已經快燃燒起火苗來。
“吃了藥都沒有用,怎麼辦……”顏布布無措地喃喃,目光在屋內逡巡,落在牆角的盆子上。
安置點實行宵禁,晚上十一點後所有人都必須回房,現在已經是半夜了,整幢蜂巢大樓都靜悄悄的,隻有從上而下的探照燈不停晃動,照亮那些陰暗的角落。
當那團慘白刺眼的光束從65層移開後,其中一扇房門被拉開,一個小小的人影閃了出來。
顏布布端著盆,急急忙忙走向水房。他準備去打一盆冷水回來,給封琛擦擦身體冰一下,沒準早上士兵來查體溫時,就查不出來他在發燒。
通道的燈很暗,顏布布匆匆經過那些緊閉的房門,偶爾還能聽到從屋裡傳出來的鼾聲。
到了水房,他擰動水龍頭,突然噴出來的水柱打在盆底,那動靜嚇得他渾身一抖。趕緊又將龍頭擰小,隻讓一小股水緩緩淌下來。
端整盆水太吃力,也怕動靜太大,他隻端了半盆水,小心翼翼地出了水房。
“前面的是誰?停下。”一束手電筒光從後面照來,伴著一道不輕不重的喝聲。
顏布布當即嚇得渾身一抖,水盆都差點脫手,再僵硬地轉過身體,對上了兩名士兵驚訝的臉。
“你這小孩兒半夜三更的在外面幹什麼?你家大人呢?”
顏布布像是嚇傻了般,一聲不吭地盯著他們,直到士兵再次追問,才哼哼哧哧憋出句話:“我,我,我好像尿床了。”
“什麼?”
這個理由一出口,顏布布剩下的話就通順多了:“我尿床了,想打點水回去擦擦床。”
兩名士兵對視一眼,聲音緩和下來:“就算尿床也不能出屋子,是背著大人偷偷出來的嗎?”
顏布布點了下頭。
“快回去,別在外面晃悠,以前蜂巢到了夜裡沒人管,就經常出事打架,現在十一點以後就不準出屋門了,知道嗎?”
顏布布沒有做聲。
“快點回屋,下不為例。”
顏布布趕緊端著半盆水往前走,回了自己房間。
封琛依舊在昏睡中,有些煩躁地緊擰著眉頭,胸脯急促起伏,臉上是不正常的紅。顏布布摸了摸他的額頭,體溫還是那麼高,不由擔心人會真的著火般燒起來了,便將他衣服撩起來,開始用冷水帕子擦身體。
冷帕子擦過封琛皮膚,讓他的高熱褪去了那麼一點點。顏布布大受鼓舞,動手將他剝了個精光,從頭到腳細細地擦了一遍。
封琛呼吸平穩了些,似乎沒有那麼煩躁了,顏布布氣喘籲籲地停下手,看著他昏睡中的臉龐。
片刻後,他慢慢俯下身,側著臉貼在封琛的胸膛上。
“哥哥,我會藏著你,不讓他們把你帶走關起來,我怕永遠也見不著你了……我們就在這屋子裡不出去,你要是變成那種想咬人的怪物,那就咬我吧。”
一行淚水從顏布布眼角滑下,落在封琛光裸的胸膛上,在凹陷處匯聚成小小的一汪。
顏布布依舊側躺著,隻用手指將那一小攤水漬抹去。片刻後,用低得難以聽清的聲音繼續道:“到時候你咬我的手指甲和頭發絲好不好?咬其他地方的話太疼了……”
顏布布就那麼貼著封琛躺著,直到感覺臉下的皮膚又在升溫,這才爬起來,繼續去擰冷帕子給他擦身體。
那半盆水漸漸就不再冰涼,顏布布隻得又去打水。好在他注意了巡邏的士兵,後半夜打了好幾次水也沒有被人發現。
顏布布就這樣反復給封琛擦著身體,確保他皮膚摸起來不再燙手。也不知過了多久,一些開門關門聲陸續響起,有人一邊刷牙一邊往水房走,通道裡又放起了熟悉的健身音樂,那些老頭老太在開始跳舞。
顏布布眨了眨紅腫的眼,疲憊地直起身。他知道這些聲音代表著已經是白天,大家都已經起床,也代表著再過一會兒,士兵就會挨間房屋測量體溫。
封琛自始至終都沒睜開過眼,一直處於昏睡中,顏布布抓緊時間繼續給他擦身降溫,耳朵卻豎得高高的,注意聽著外面的動靜。
很快的,一陣皮靴聲響起,伴隨著吳優的大聲呼喊:“所有人回屋了,快快快,軍部例行測量體溫,速度回房間,若是清點人數時你不在,嘿,那就按體溫異常處理,直接帶去軍部。”
通道裡響起紛亂的腳步聲,還有大人在招呼自家的小孩兒,那些抓緊時間洗漱完畢的人,又紛紛回到了房間。
周圍安靜下來,皮靴聲進入某間房後停下,片刻後再響起,慢慢往這邊移動。
顏布布又擰了一把冷帕子,將封琛的臉再擦了一遍,確定他那處皮膚隻有溫熱後,才將帕子丟在了水盆裡,開始給他穿衣服。
給昏睡的人穿衣服是件很艱難的事,封琛完全不配合,手腳死沉死沉的,顏布布費了很大的勁才給他套上,T恤還前後穿反了。
等到將褲子也穿好,幾道皮靴聲已經停在了房間門口,吳優的大嗓門也隨之響起:“晶晶,晶晶啊,還在睡覺嗎?快起床讓這些叔叔給你們兄弟倆測下體溫。”
顏布布飛快地滑下床,將水盆推到了床下,這才鑽過床底,將房門拉開了一條縫。
門外站著幾名士兵,吳優手拿冊子,看著門內縫隙裡露出來的一雙眼睛:“晶晶,把門打開啊。”
顏布布的視線從那幾名士兵身上掃過,又轉頭看了眼依舊在昏睡的封琛,慢慢拉開了房門。
一名士兵上前,將體溫計夾到顏布布腋下,手指觸到他的衣服,發現竟然是湿的,有些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吳優則探進去上半身,看著床上閉著眼的封琛:“秦深還在睡覺?”
顏布布盯著他不說話,吳優了然地嘆了口氣,轉頭對士兵說:“這屋子裡就住了兩個孩子,都在這兒呢。那個大的昨天差點關在安置點大門外了,拼命遊回來的。應該是太累了,現在睡著還沒醒。”
士兵也知道這事,便湊到床邊俯下身,揭開封琛身上的絨毯,直接將體溫計塞到他腋下。
當他手指觸碰到封琛皮膚時,顏布布屏住了呼吸,緊張得心髒都快要蹦出來,目光死死地鎖住士兵那幾根手指。
因為他剛給封琛降過溫,皮膚不但不熱,還帶著一種湿潤的微涼。士兵並沒在意,將體溫計塞在他腋下後,便退出屋子,在門口站著。
等待中,吳優隨意地同顏布布說話,但顏布布隻愣愣站著,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他便當小孩兒還沒睡醒,也就沒有再說什麼。
“時間到了,可以了。”士兵的聲音剛出口,顏布布就嚇得一抖,倏地看向他。
士兵向他伸出手,動了動手指:“體溫計給我。”
“哦。”
顏布布摸出體溫計遞給了他,士兵看了上面的數字,對著旁邊記錄的人念道:“36.5°C。”
接著他又探身,取出了封琛腋下的那根體溫計。
士兵將體溫計舉在眼前,小小的一根水銀柱,被蜂巢常年不熄的燈光照得透亮。顏布布看著他的動作,兩隻垂在褲側的手攥得死緊,指甲都掐進了掌心裡。
“咦?”士兵看著中間的那道黑線,有些詫異地咦了一聲。
顏布布被這聲搞得差點跳起來,死死咬著唇才忍住。
“41°C,高燒。”士兵看向床上的封琛,“但是他身體碰著時卻沒有發燒啊。”
另一名士兵目光在陳設簡單的屋內逡巡,視線落到床邊時,看到了露出的水盆一角,便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人,示意他看。
顏布布看到了他們的動作,臉色頓時變得煞白,竄出去擋在床邊,語無倫次地道:“他沒有發燒,你不信摸他,摸摸他。”又轉身在昏睡的封琛額頭上摸了下,倏地縮回手:“哎喲,好冰哦,冷手。”
他眼睛裡全是驚慌,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明明看上去就要哭出聲,卻依舊對士兵們擠出一個難看的笑:“是吧,他沒有發燒,就是睡著了,昨天太累了嘛。”
門口所有人都看穿了這個小孩拙劣的演技,士兵們沉著臉沒有做聲,吳優則上前一步拉住顏布布,低聲說:“走,晶晶,吳叔帶你去我那兒,還給你留了好多糖——”
“我不吃糖,不吃。”顏布布掙脫出來,“我就在這兒等哥哥睡醒,還要和他一起去吃早飯,他過會兒就要醒了,很快的。”
士兵們交換了一個眼神,其中一個上前,託著顏布布腋下將他往外抱,另外兩名則上前去,要將封琛從床上抬起來。
“不,別,別帶他走,他沒有發燒,我一直用冷水給他擦身體,你們摸啊,他是涼涼的,沒有發燒,體溫計是壞的……”
顏布布被士兵禁錮著手腳,隻能語無倫次地不停解釋。
他實在是不明白,明明給封琛擦了一晚上的身體,摸起來不燙手,為什麼體溫計還是能測出來他在發燒?
封琛很快就被抬了出來,顏布布看到他腦袋沉沉地垂著,雙手也耷拉在身側,一邊掙扎一邊哀求:“你們把他留下吧,我們就呆在屋子裡不出去,好不好?把我們鎖在房子裡,不要把他帶走……”
吳優額頭上都是汗,著急地哄著顏布布:“晶晶啊,你要懂事,上次在廣場上你也見過了喪屍咬人,就是因為發燒後躲著藏著不去醫療點,還混在人群裡才出事的。何況秦深他昨天在水裡泡了那麼久,應該就是著了涼,去醫療點裡住兩天就好了。”
顏布布將這通話聽進去了,慢慢停下了掙扎,卻也噙著淚水對吳優說:“吳叔叔,那要不,要不我也去吧,我陪著哥哥,我不想他一個人……”
“發生什麼事了?”一道低沉冷肅的聲音響起,所有人都轉過身,看見林少將從另一頭大步走來,身後還跟著於上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