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知越十分警惕:“你在改哪裡?不許亂塗亂畫。”
“沒有改。”霍燃笑道,“是你漏畫了。”
“漏了什麼?”
他好奇地看過去,霍燃在草帽旁邊,畫上了—個歪歪扭扭的小人,伸手拿著草帽。
“這是誰?”
“是你。”
陶知越先是驚訝,然後看著他格外認真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麼。
“如果世界有無限種可能,那麼我想要最美好的那—個可能。”
“我希望那天我騎車追逐的不是風,是另—個時空裡拿走了帽子的你。”
作者有話要說: 小霍的旅行故事在第42章~
第88章 、江晉文學城獨家發表
這天晚上下班回家, 陶知越迫不及待地走向客廳茶幾,五分鍾後,佔滿了整張桌面的特殊地圖裡, 又多了一隻披著蓑衣的黃色青蛙,擠在晉北市的地域範圍裡。
整張圖裡, 唯有霍燃昨天畫下的拿帽子小人風格迥異, 陶知越想了想, 覺得不能容忍自己被畫得這麼醜, 剛好趁他不在,便偷偷摸摸地優化了一下,最後還補上了一個笑臉。
等到霍燃加完班回來, 立刻發現了歪歪扭扭的小人有了質的變化。
“原來畫成這樣了還能改,好厲害。”
霍燃先在沙發上坐了五分鍾,然後摘下領帶, 把西裝掛去衣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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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改的。”
陶知越在遊戲房裡打遊戲, 順口胡謅。
“一定是他自己變的。”
冰箱裡放著夜宵, 今天是冰鎮的酒釀圓子, 上面依然貼了一張畫著小圓子的便條,旁邊寫著:速凍食品, 五分鍾搞定^-^
“真的嗎?我不信。”
浴室的熱水器已經開好, 霍燃去洗澡,然後頂著湿漉漉的頭發出來, 第一時間去開冰箱門。
“真的, 如果你不吹頭發滴得滿地水的話,他還會從地圖裡走出來揍你。”
霍燃立刻調轉了腳步,回到衛生間,插上吹風機的電源。
轟隆隆的一陣噪音過後, 頭發變得柔軟而幹燥。
他如釋重負地從冰箱裡端出兩碗酒釀小圓子,走進遊戲房。
“我吹幹了,你可以檢查。”
“不用檢查……快走開。”
霍燃非常執著地湊了上去。
停下了腳步的遊戲小人,溫暖的燈光,悶悶的笑聲,吻。
日子如流水一樣過去。
地圖變得越來越完整,等到他們把各自對不同世界的記憶全都注解在上面的時候,它已經滿得快裝不下了。
陶知越和霍燃一起把這張地圖貼在了臥室的牆上,每天早晨醒來,迎接他們的都是這個最特別的世界。
然後換衣服,洗漱,吃早餐,出門上班。
唯一一個小問題,他們始終沒有一起坐過車。
霍燃還是不能順道送他上班。
他們甚至沒有正式地討論過這個問題。
霍燃已經接受了這個世界的過去,接受了自己生命中發生過的一切,但對於已被設計好的未來,仍然心存疑慮。
車禍,尚未登場的另一個主角。
他們真的會出現嗎?
兩個人抱著相似的憂慮,所以很默契地避開了這些話題。
隻是每天早晨,他們在電梯裡分開的時候,都能看到彼此眼神裡欲言又止的遺憾。
什麼時候能徹底擺脫不確定的未來?
在隨便某個夜晚,闲暇無事,於是一起去開車兜風,看著周身的車流向後融進夜色,搖下的車窗裡灌進溫柔的風。
陶知越很想那一天能快點到來。
公司的遊戲項目經歷了上次的風波,繼續穩定地向前推進著,大家的心理承受能力都增強了一點,自我保護意識也加強了,隨時記得留檔存證。
遊戲已經初具雛形,公司的測試機裡裝上了初版遊戲,有時候陶知越忙完工作,會帶著奇怪的心情試玩自己做的遊戲。
《新世界》看起來是一款普通的戀愛向AVG手遊,但跟其他競品不同之處在於,底層的程序邏輯裡加入了隨機性和成長性,在選擇有限的攻略範圍內,整體的自由度更高。
比如攻略對象之一向主角發出約會邀請,主角如果拒絕,這個攻略對象的好感度有可能會下降,但也有可能上升,並觸發“我偏要約到你”的隱藏性格。
同時,主角拒絕之後,他的人物形象也會有所變化,旁人會對她產生“難以接近”的印象,但也可能產生“害羞可愛”的印象。
一切變化不光跟選擇有關,也跟玩家完成主線和支線劇情的順序有關,比如拒絕約會之前,主角剛完成了一條送禮物的支線,攻略對象就會產生“是不是我表現得不好所以才被拒絕”這樣的想法,但也可能是“她是不是在耍我”。
在走向符合邏輯之餘,也存在著隨機性。
所有的操作綜合起來,逐漸構成了玩家角色和攻略對象始終在成長變化的形象,而無數細微的隨機疊加起來,就會通往獨一無二的結局。
文字遊戲裡要實現類似的自由度,一般都是需要策劃來編寫大量的劇情,從而囊括各種各樣的可能性,但在這個前提下,就不存在隨機了,而且策劃可能會累到瘋狂抗議。
幸好文字遊戲的數據量不大,難度也不算太高,陶知越他們參考了動物島批量智能處理遊戲交互的技術,自主研發了一個底層框架,把編織和指引走向的權力交給智能程序,做到了真正的隨機。
所以,陶知越就會帶著“該不該主動嘗試一起坐車”的疑問,觀察遊戲裡的攻略對象會對主角的提問做出什麼反應。
約等於一個高級版的擲骰子。
最近霍燃經常加班,於是陶知越也不急著準點下班,偶爾會留在公司裡玩玩測試機。
陶知越很喜歡這個遊戲的開局,也是他向策劃提的建議。
主角醒來,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腦海裡漸漸浮現出這個世界的背景故事,接下來,輪到他選擇該前往哪一片區域。
進入不同的地圖,做出不同的選擇,會開啟不同的人生。
今天陶知越選擇去繁華的大城市,在這裡會很快遇到全部攻略對象。
然後他準備開門見山地問問一號攻略對象,一位狂野型霸道總裁,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兜風。
雖然他知道結局大概率是收獲一聲冷笑。
萬一隨機出一個正面答案呢?
陶知越玩這個高級版骰子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別墅的樓梯上傳來腳步聲。
“你在加班嗎?”
準備回家的江野從樓上下來,看到空蕩蕩的別墅裡居然還有一個員工在,表情有些意外。
“沒有。”陶知越很誠實地回答,“在玩測試機。”
秋冬時節,垂葉榕常常掉葉子,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江野不再胡子邋遢,看起來倒有點像正兒八經的老板了。
陶知越想起了空空如也的陽臺小圓桌:“今天榕總怎麼沒來?”
“它長得太大了,要重新栽一盆。”江野解釋道,“昨天剛換盆,不適合移動,等養幾天再帶。”
陶知越頓時產生了一種得知同事生孩子的驚喜感覺。
好像又有哪裡不對。
江野完全領會了他復雜表情背後的含義。
“不能算生孩子,依然是它。”
陶知越點點頭,然後笑了:“看來經常有人這麼想。”
“嗯,習慣了。”
江野也露出一點笑容。
大半年工作下來,雖然跟江野的關系沒有和其他同事那麼接近,但陶知越也差不多了解了這個人。
遊戲行業裡有很多怪人,江野依然是他見過最怪的那一個。
抓阄決定要開遊戲公司,隻負責掏錢,完全不管項目的具體進展,但招聘的時候他會來看員工的氣場合不合
辦公室裡沒有任何跟遊戲沾邊的東西,放滿了跟物理和神秘學有關的書。
他是一個很神奇的人,會讓人感覺不真實,又好像異常的真實。
陶知越一度覺得他應該是個虛無主義者,所以才會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顯得那麼隨性。
但他唯獨非常執著於那株特定的垂葉榕。
樹性戀是大家開玩笑的說法,陶知越並不覺得那是愛情,不過誰都能看出來,那棵樹對於江野來說,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
根據陶知越圍觀過的,江野書架上各種各樣的物理書,他覺得江野肯定明白,那隻是一株普普通通、沒有感情的木本植物而已。
為什麼還要那麼執著?
陶知越現在對生活中的一切未解之謎都充滿了好奇。
江野看著他神遊天外的表情,主動道:“霍燃最近很忙?”
“對。”陶知越很驚訝,“你怎麼知道?”
他頓了頓,想起這位老板的種種神秘事跡,“難道這也是直覺嗎?這是怎麼做到的?”
江野笑了笑,搖搖頭:“我也會看新聞的,項目招商那麼熱鬧。”
“……”陶知越窘迫道,“不好意思,差點忘了。”
“不過即使沒有新聞,我也可以猜到。”江野補充道,“你最近似乎經常很晚才走,以前都是到點下班的。”
這強大的推理能力。
陶知越不服輸:“也可能是因為我突然特別熱愛工作。”
“不一樣,你已經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很清楚。”江野淡定道,“你不回家,是因為坐標不在。”
陶知越愣了一下:“坐標?”
“嗯,確定自己身處何方的坐標。”
這是一個格外準確的答案。
震驚之餘,陶知越試探著提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江野卻換了一個看似毫不相關的話題:“以前我讀過一本書,裡面講到當下世界的混亂和光怪陸離。”
“人們生活在異變的人際關系和光速湧現的新信息裡,不同的空間都被同樣風格的大樓、時尚、消費品所蔓延覆蓋,所以在日新月異的同時,空間的感受被抹去了,一切都走向冰冷和趨同,以至於讓人常常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茫然地與周遭脫節,也就漸漸失去了生活的動力。”
“那本書裡,把它叫做空間迷失。”江野緩緩道,“那是一本看起來很艱澀的書,但那時候的我從裡面找到了安慰,書裡給出了一個答案,說要找到那個能幫助自己定位的坐標。”
“可能是某種值得信賴的理論,可能是一本講述過去生活的小說,也可能是別的,比如一株從小一起長大的垂葉榕。”
“當我確定了坐標之後,才覺得自己真正活著。”
最後他看了眼空蕩蕩的陽臺小圓桌,“我能看出來你也找到了坐標,一半是直覺,一半是經驗。”
聽完他的話,陶知越沉默了很久,才問道:“你會覺得這個世界是假的嗎?”
“不論是真的還是假的,對我來說都很糟糕。”江野的表情很平靜,“所以判斷真實還是虛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覺得我活著。”
“那你會相信那些尚未發生的事嗎?”
江野很快搖了搖頭:“我不相信虛構,隻相信眼前的路會指向的地方。”
陶知越手邊的測試機還顯示著精美的遊戲畫面,江野掃了一眼,繼續道:“面試那天你提出的隨機性很有趣,那是物質世界中永遠存在的不確定因素,有好有壞,但並不是人生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