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根據搜索引擎裡得出的結果,他隱身了。
在這個晚上,霍燃從網絡上學到的關於pp的使用知識,比這麼多年加起來還要豐富。
他知道了pp可以設置單獨對某個人隱身,知道了拍一拍可以設置後綴,知道了可以對好友設置特別關心……
霍燃非常自然地給陶醫生設了特別關心,還設置了附帶咳嗽音效的上線提醒。
在等待陶醫生出現的時間裡,霍燃認真嚴肅地做了一系列幼稚的事。
他給動物島制作公司的人打了電話,讓他們多注意玩家的網絡穩定問題,聽得電話那頭的動物島制作人一臉懵逼,隻能連聲應好。
然後霍燃在小島上徘徊了一圈,劃出了一塊可以用來做花園的地盤,準備這幾天好好做一個花農。
在路過那顆最大的果樹時,霍燃盯著那塊一時興起插下的小木牌,覺得[不許偷摘]看起來怪怪的。
想了一會兒,笨重的大棕熊從倉庫裡又翻出一塊木牌,寫下[歡迎品嘗],滿意地釘到了木樁上。
快到九點的時候,百無聊賴的霍燃正準備去刺蝟小島上看風景,電腦和手機忽然同時響起了咳嗽音效。
他一眼就看到陶醫生的默認頭像變亮了一點。
陶醫生上線了。
霍燃當即緊張起來,拿起手機,等待著陶醫生的回復。
自從換了新手機,霍燃就對手機聊天這件事真香了。
比起寬大電腦屏幕上用鍵盤敲下的文字,捧在手裡的對話框似乎更有一對一聊天的實感。
但霍燃等了好幾分鍾,對話框裡也沒有任何動靜,甚至連“正在輸入中”的狀態提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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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像陶醫生一有空就會及時回復消息的習慣。
霍燃有點不安,在思考出對策之前,他的手先行動了,撥出了語音電話。
還沒來得及後悔掛斷,語音被接通了。
霍燃的大腦霎時一片空白,想要說話卻找不到聲音。
電話那端有些嘈雜,傳來模模糊糊的說話聲和笑聲,更靠近的是一道清淺的呼吸,像羽毛一樣輕輕拂過他的耳朵。
霍燃下意識地發問:“……你好,是陶醫生嗎?”
話一出口,他坐不住了,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驅使著站起來,靠來回踱步排遣慌亂。
陶醫生的聲音會是什麼樣的?
足足過了幾秒鍾,那道呼吸的主人才開口回應:“陶醫生是誰?”
他的聲線清澈柔和,此刻帶著一股不確定的茫然,尾音有點軟,仿佛失去了力氣。
好耳熟的聲音,很像昨天遇見的口罩男生。
這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霍燃很快注意到電話中的人狀態不太對勁。
他冷靜下來,繼續小心地問道:“這是你的pp嗎?”
“嗯,是我的。”對方思考了一下,疑惑道,“但我不是醫生……你是誰?”
背景的雜聲裡傳出幾個高亢的男聲。
“陶哥,是不是有人打錯電話了?你直接掛了唄!”
“你是不是傻,那是pp語音,怎麼會打錯……”
“啊,原來陶哥喝醉以後會不認識人啊!好好玩!”
那個聲音的主人慢一拍地反駁道:“我認識的,你是王恆,我沒有喝醉。”
立刻有人激動道:“陶哥現在的樣子好可愛啊!能錄下來嗎?”
“你小心明天被打,哈哈哈哈哈。”
“陶哥喝醉了還記得我,嗚嗚嗚好感動,來!再幹一杯!”
“好家伙,郭總還會醉拳呢!都躲著點躲著點!”
……
聽了一會兒,霍燃確定了電話那端是一群喝大了的醉鬼,也從一聲聲“陶哥”裡確定了這個聲音的主人就是陶醫生。
陶醫生應該是在跟同事們聚會喝酒。
他記下了對面那群醉醺醺的男人說的話,而後很認真地對陶醫生說:“我是你在網上認識的朋友,我的昵稱是HR。”
“HR?”陶醫生很不相信的樣子,“真的嗎?我怎麼沒有印象。”
霍燃的心裡驀地酸了一下,陶醫生喝醉以後還記得同事的名字,卻對他沒有了印象。
“真的。”霍燃努力思考該怎麼向一個醉鬼證明自己的身份,“我知道你有很多可愛的表情包,光是給我就發過很多,我都存下來了,但你從不發動態……”
說著說著,這段時間相處的記憶湧上心頭,仿佛有說不完的話,連聲音也變得柔軟。
“你喜歡上網,喜歡逛天空論壇,還喜歡玩動物島,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上線,小島都荒蕪了。”
“是我幫你開墾荒地,砍了枯樹,在花園播種,你在遊戲裡是一隻刺蝟,建了很多不同風格的小屋,我最喜歡深灰色的那一座,屋頂上有一扇大大的天窗。以前我都不知道,原來屋頂也可以改動,是你告訴我的。”
“你好像很了解我。”陶醫生愣愣道,“我也最喜歡那一間,因為呆在屋裡就可以看見星星。”
就在此刻,從落地窗裡望出去的夜空裡,繁星閃爍。
霍燃站在窗前,將另一隻手緩緩放在玻璃上,指尖一陣涼意,與遙遠的晚星重疊。
“現在抬頭看天空,就可以看到星星。”他輕聲道,“不要喝酒了,對身體不好。聚會快結束了嗎?”
陶醫生完全相信了他的話,放下了戒備,聲音變得很松弛。
“結束了,我要回家了。”陶醫生的聲音帶著一絲愉悅,“我要去外面看星星。”
霍燃頓時緊張起來,“你喝醉了,讓同事送你吧。”
“不要,我沒有喝醉。”陶醫生堅信自己沒有醉,“我走路都不會晃。”
霍燃的大腦高速運轉著,“那叫輛車,直接載你到家樓下。讓同事送你上車,或者我幫你叫車好不好?”
他並不想貿然窺探陶醫生的現實生活,隻是實在不放心他現在的狀態。
“不要,我自己走回去,很近的。”
陶醫生很堅持,“每天上下班都會經過這條路,公交車隻要兩站,在路口左拐一直往前走,就到小區了,我每天都是這樣一個人回家的。”
喝醉後的話語變得輕飄飄,說到後面甚至有些模糊,霍燃卻聽出了一種幾不可聞的落寞。
“每天都是一個人回家嗎?”
周圍的嘈雜遠去了,在同事們亂哄哄的道別聲中,陶醫生似乎走出了餐館。
“對啊,周末也是一個人。”他的聲音再度清晰起來,回蕩著寂靜的街道上,“我習慣一個人了。”
霍燃一時失語,心頭傳來針刺般的感受,他幾乎地反射性地回答。
“我陪你走回家。”
陶醫生愣了愣,“可是你在電話裡。”
“我可以一直跟你說話,直到你平安到家。”
陶醫生似乎琢磨了一下他的意圖,特意強調道,“那你不要勸我,我暫時不換工作哦。”
霍燃怔住,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好笑道:“我不是做人事的,這是我名字的縮寫。”
“噢。”陶醫生想到了什麼,聲音變得悶悶的,“我不喜歡這個縮寫。”
霍燃好奇道:“為什麼?”
陶醫生沒有回答,呼吸時輕時重,電話裡偶爾傳來汽車駛過的馬達聲。
霍燃顧不上這個小小的細節,連忙囑咐道:“不要走在馬路上,走邊上的人行道,小心車輛。”
“好哦。”
“頭暈嗎?暈的話就坐車吧。”
“不暈。”
“那胃有沒有難受,會不會想吐?”
“沒有哦。”
“離家還有多遠?現在不困吧,千萬不要犯困,堅持一下就到家了。”
“很快的。”
霍燃絮絮叨叨了半天,另一端的陶醫生就配合地回答,很聽話的樣子。
在一問一答裡,霍燃的眼裡漸漸漫上笑意。
即使不知道陶醫生的模樣,他也覺得現在的陶醫生一定很可愛。
他有點嫉妒那群能和陶醫生一起喝酒吃飯的同事了。
氣氛恰好,於是霍燃小心地問出了那個此前讓他鬱結的問題:“陶醫生,現在你記得我了嗎?”
“記得了。”陶醫生很肯定地說,隨即又提出異議,“我姓陶,但我不是醫生,為什麼要叫我陶醫生呢?”
如果說之前的否認可能是因為喝醉了神志不清,但聽著陶醫生此刻很認真的聲音,霍燃不禁疑惑起來。
原來陶醫生不是醫生嗎?
……那以後他該怎麼叫陶醫生?
霍燃很慎重地發問:“那我應該怎麼稱呼你呢?”
陶醫生輕聲道,“我叫陶知越。”
清澈的聲音有些不好意思地報出自己的名字,很繾綣的發音,霍燃心頭微微一顫。
“是總之的之嗎?”
依然是慢一拍的反駁:“不對,是知了的知,翻山越嶺的越。”
陶知越。
霍燃悄悄記下了這個名字,內心漾開無端的喜悅,“很好聽。”
“是媽媽給我起的。”陶知越低低道,“我很喜歡這個名字。”
霍燃正想告訴陶知越自己的名字,就聽見他有些悵然的話語。
“你不問我了嗎?”
“問什麼?”
“問我有沒有注意看車、難不難受、什麼時候到家……”
到後來,他的聲音已近似呢喃,最後一句話被湮沒在急促的呼吸裡。
“我想爸爸媽媽了。”
霍燃怔住,他聽見了那個聲音裡滿溢的思念和悲傷。
再想起陶知越之前說過的話,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所以他說自己習慣了一個人。
霍燃定了定神,按下心裡的波瀾,繼續問了下去。
“到家以後還要洗澡嗎?”
“……要洗,燒烤的味道好大。”
“不要洗了,喝完酒洗澡容易摔跤,今天堅持一下,明天再洗,好不好?”
“好哦。”
“要是明天起來頭痛的話,就請一天假吧,好好在家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