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冰涼的觸感,卻激得我渾身發燙。
「待你歸來,我會讓你,完全屬於我。」
他在我耳邊輕聲呢喃,如同一縷灼熱濕潤的風刮過耳廓,快速籠罩了我的全身。
可此時,我們都沒有料到一件事——
我再也回不來了。
14
葉景明派護衛將我送到了仙界傳送門。
他沒有親自送我,說還需要安排一些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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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也好,我生怕他硬要與我同行,見到我腳踏九條船的樣子。
我向傳送門的守衛出示了神女的令牌,順利回到了仙界。
還沒站穩,天兵天將就將我圍在中間。
「仙王有令,要保護神女的安全。」
領頭的將領氣勢洶洶,哪有要保護人的樣子?
我冷笑道:「與其說是保護,不如說,是來押著我送人的吧。」
將領抱拳道:「神女請諒解。命書預言,『魔菩薩』將毀滅仙界,而神女是唯一 能夠力挽狂瀾之人,還望神女顧全大局。」
我睨他一眼:「我若不願,如今又怎會站在這裏?」
將領聞言,頓時撤了周身氣焰,向手下比了個手勢。
一眾兵將散開,為我讓開一條道路。
這條路,通向九個病嬌的等候之地。
遠遠見我走來,他們一個個摩拳擦掌,眼中迸出興奮之光。
蘇易嘴角微彎:「微微,兩個月了,終於等到你了。」
謝邇目光熾熱:「微微你不乖啊,看來隻有打斷你的腿,才能讓你不敢逃哦。」 衛衫滿臉委屈:「姐姐,你的衣裳怎麼這樣乾淨?我還是喜歡你血染滿身的模樣。
病嬌四五六七八九號也紛紛發表了他們的重逢感言。
這些,我都不感興趣。
「說吧,你們當中,誰才是『魔菩薩』?」
我的目光掃過九人,卻見他們臉上紛紛露出茫然之色。
我聽見四號對五號嘀咕:「什麼意思?方才天兵天將也問了我們這句話。」
五號皺眉道:「管他誰是『魔菩薩』,不重要。我們隻要把微微帶回家就好。」
我看著他們九嘴九舌地議論,似乎真的不知道「魔菩薩」這個稱謂。
難道因為我收養了他們,命數改變,因此「魔菩薩」也不復存在了?
我正思索著,腳底的地面忽然一陣震動。
這震動由遠及近,初時細微,之後竟有驚濤駭浪之勢,席捲而來。
一縷縷純黑色的濃霧如同奪命的繩索,彌散在仙界四周。
空氣中,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那是足以絕對碾壓的頂尖實力。
我睜大眼,突然發現黑色的霧繩之中,綴著點點金色的光芒。
我好像..曾經在哪裡見過這樣的霧繩。
比我反應更快的是蘇易,他嘴唇微顫,整個人如同凍僵了一般喃喃道:「是 他…」
似乎是回應蘇易的呢喃,一團濃鬱的黑霧如同絞殺獵物的蛇,環住九個病嬌,將 他們死死勒住,越繞越緊。
病嬌們並非坐以待斃之人,齊齊施展術法,然而落在黑金色的霧繩上,隻不過是 蜻蜓點水,毫無作用。
唯獨我的身邊,沒有黑霧環繞,僅有一層細細的金線護在周身,倒像是在保護我 的。
我已經清楚來者是誰。
可保護我歸保護,何必搞出這樣大的陣仗?
仙界被黑霧攪得大亂,仙王帶著一眾天兵天將趕來。
然而,越靠近此處,仙王的眉頭蹙得越緊。他的術法作為仙界之最,竟也能感受 到這股力量的壓制之感。
「是『魔菩薩』,肯定是他!這是足以毀滅仙界的力量!」仙王肅然道。
我悚然一驚。
一個可怕的猜測浮上心頭。
似乎是為了印證我的猜測,下一瞬,葉景明腳踏黑霧悠然而來,那一縷縷金線環 繞在他身後,散發出寧謐而詭譎的光。
如同佛光普照,又如邪神降臨。
而葉景明面色安然,如玉的面龐在金光的映襯下顯出慈悲,又在黑霧的縈繞下勾 出邪魅。
如魔,如佛。
眼下的他,當真稱得上是「魔菩薩」。
我內心的驚駭難以用語言描述,難道這麼多年,我押寶的九個病嬌,竟然全都押 錯了?
「阿微,我沒有來遲吧?」葉景明淺笑著,似乎很欣賞我臉上驚訝的表情。
「『魔菩薩』居然是你?」我想不通,「明明當年,我去魔界所有的亂葬崗都找 過,怎麼會漏掉你?」
葉景明沒有直接回答,抬起修長的手指,指了指被霧繩勒紅了臉的蘇易:
「這個問題,你就得問他了。」
蘇易喘息著開口:「這怎麼能怪我?在亂葬崗,弱肉強食就是規矩!我那時候就 是比你強,不過是搶了你的兔子,把你埋在屍骸堆裏,又有什麼錯?」
葉景明挑著眉,用戲謔到近乎輕蔑的眼神看他:
「弱肉強食,這沒錯。但你錯在,找錯了時機。
「如果不是你,阿微早就找到了我,又哪裡輪得到你們這些汙物染指?」
蘇易冷嗤一聲:
「就憑你?你當年弱得不行,搶走你的兔子輕而易舉。微微找到我的時候,你應 該就在旁邊的屍骸堆下看著吧?聞著烤兔的香味,痛得想動卻動不了是吧?看著 微微帶我回家,美慕嫉妒恨是吧?」
我驟然被回憶擊中,想起第一次見到蘇易時,他以為我要用糖葫蘆換他的兔子, 便將兔子藏在身後說「這是好不容易從別人那裏的搶來的」。
我那時就應該想到,以他當時的少年體格,怎麼可能從成年人手中搶來兔子?被 搶的,必然是另一個少年!
原來,一切的因果早已寫在最初,隻是被我無知無覺地忽略了。
聽到蘇易的嘲諷,葉景明的神情卻很平靜,平靜得讓人頭皮發麻。
他清淺一笑:「你以為說這些,就能刺激到我麼?如今在我眼中,你們九個不過
是孱弱的螻蟻罷了。」
他指節輕抬,霧繩猛地收縮,將九個病嬌勒得更緊。
直到「哢哢」傳出骨節斷裂的聲音,葉景明才暫且收手,施捨給他們喘息的餘地。
「對於阿微來說,你們九個,都不過是我的替代品。她要找的人,一直都隻有我。
葉景明站在黑霧之上,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審視著九個病嬌:
「蘇易被收養時,我就很好奇,什麼樣的女人,願意收留亂葬崗裏人人唾棄的小 孩?
「我就一直跟著她,發現她一直在亂葬崗附近轉悠,收留了整整九個人,還費盡 心思不讓你們碰面。
「這樣反常的舉動,必定有所圖謀。我很想知道,她收養你們這些無家可歸的玩 意兒究竟想做什麼,便故意扮作小乞兒縮在街邊,問她要不要收養我。
「結果出乎意料,她居然拒絕了。但即便拒絕,也還是給我買了衣食,送了我狗 尾巴草戒指。在亂葬崗活了這麼多年,她是唯——個對我釋放善意的人。
「你們九個都不是什麼善茬,我就想啊,我得趕緊強大起來,強大到能夠保護阿 微。就是懷著這個信念,我術法飛升,斬殺了上一任魔尊後,成為了新一任尊
主 。」
看著九個病嬌煞白的臉,葉景明仍不覺滿意。
他戾氣更甚,咬牙切齒地勒緊了霧繩:
「可我還是太慢了,等我從魔界踩著屍骸趕回來,你們居然囚禁了阿微!你們九 個,口口聲聲說愛她,怎麼捨得在她身上留下傷痕?原本兩個月前,你們就該死 在那間宅子裏了。偏偏我動手那晚,蘇易帶著阿微跑了,你們九個才能苟活到現 在。記住,就算要囚禁阿微,也隻能我來囚禁,你們想都別想!」
我怔在原地,一股寒意從脊柱末端升起。
我以為自己逃離了九個病嬌,原來,不過是陷入了一個更大的囚籠。
和葉景明的初遇是安排好的,再遇是安排好的,他早就知道我腳踏九條船,還哄 著我對他動心,打算再次囚禁我!
他之前對我的那些好,究竟有幾分真心,又有幾分出於變態的佔有欲?
這樣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再過下去了。
我隻覺身心俱疲,怔怔抬起頭:「所以,你如今大鬧仙界,是為了懲罰當初我沒 有收留你嗎?」
金光映襯下,葉景明眉目如畫,一雙瞳仁漆黑似霧,定定看向我:
「阿微,我承諾過,往後你的難處,我來解決。你不想讓仙界覆滅,我又怎麼舍 得讓你為難呢?」
他話音落下,不遠處的仙王立刻松了口氣,帶著天兵天將退至遠處。
葉景明輕笑,手指微點,九個病嬌立刻發出了痛苦的叫聲。
葉景明笑意更濃,眼裏卻像淬了兩塊陰暗的冰:
「至於他們.…阿微,你曾經說過,找到了『魔菩薩』,就不要其他人了,對不 對?他們之前那樣折磨你,讓我的阿微受盡苦楚,如今,就讓我來幫你清理乾淨 吧 。 」
我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見一陣狂風乍起,眼前霎時被黑霧籠罩。
待霧散開,我和九個病嬌已經身置誅仙臺旁。
「阿微,你好好看著,我幫你出了這口惡氣。」
葉景明微微抬手,讓九個病嬌懸至誅仙臺上空。
那九個慘白的病嬌已經被霧繩折磨得奄奄一息,連叫聲都顯盡虛浮。
我疲憊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
好累啊,真的好累啊。
被十個病嬌圍堵的一生,哪有什麼溫柔小意。
不過是從一個局,跳入另一個局,身心俱疲。
我穿書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完成了阻止仙界被滅門的使命,是不是可以回家了呢。
我盯著誅仙臺下深不可見的旋渦,那旋渦中如有誘惑,召喚著我:
「跳下來吧。跳下來,就可以結束這一切。」
我閉上眼。
沒有猶豫,縱身跳下誅仙臺。
耳邊隻餘十個病嬌撕心裂肺的痛呼,以及呼嘯而過的風。
15
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我經歷了凡人的九生九世。
我從亂葬崗撿回的九個病嬌,每個人陪伴了我一世。
每一世結束,那人曾經在我身體上刻下的名字,就會徹底消失,兩人間的因果也 會徹底了結。
我在夢裏,看見了每一世結束時,我墓碑上的刻字。
「蘇易愛妻葉微微之墓」;
「謝邇愛妻葉微微之墓」;
「衛衫愛妻葉微微之墓」;
九個墓碑前,都送了九束白菊,以及..…一束狗尾巴草。
對啊,我作為凡人隻有九生九世,那葉景明怎麼辦呢?
他又被我遺漏掉了嗎?
想到這裏,我竟然有點心痛。葉景明原本想殺了那九個病嬌,結果卻看著他們和 我經歷了九生九世,該會是怎樣的心情?
大概是因為想著葉景明,我仿佛聽見他在耳邊輕喚:「阿微,阿微……
我緩緩睜開了眼。
映入眼簾的,是葉景明如玉的臉,烏黑的瞳,櫻花瓣似的唇。
還是那麼好看,那麼誘人。
「阿微,你終於醒了。」葉景明緊緊擁住我,好像生怕我從他手上溜走了一樣。
我的聲音仍是虛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葉景明眼中流露悲愴之色:
「你跳下誅仙臺後,我和其他九個人找仙王要來了命書。命書上說,你須得在凡 間曆劫九生九世,徹底斬斷九段孽緣,方能元神歸位。
「阿微,九世了,我終於等回了你。」
我歎息一聲。
果然,跳下誅仙臺的神仙,根本死不了。
在我原本的那個世界,誅仙臺已經成為小說中的仙界網紅打卡點,跳下去不光沒 事,還能體驗一把人間真情,豐富神仙們樸實無華且枯燥的生活。
我本以為跳下去能回到原世界,才奮不顧身博了一把。
結果一覺醒來,居然還在這個鬼地方,身邊還陪著這位陰魂不散的魔界之王「魔 菩薩」。
要說孽緣,這才是真正的孽緣吧。凡間的九生九世,怎麼沒把他給了結了?
我合理懷疑,葉景明很可能一聽要「斬斷九段孽緣」,就逼著那九個病嬌快速走 完凡間劇情,好等著我元神歸位。
但這麼一想,我的內心又有那麼一絲心疼。
我隱約記起凡塵的九世裏,葉景明就像一座雕塑一樣站在不遠處,守候著我、凝 望著我。
我活著的時候,他不敢上前,怕破壞孽緣的斬斷。
等我死了,他才反復摩挲著我的墓碑,不停對我道歉:
「阿微,我錯了。我早該想到,你經歷過被囚禁的痛苦,怎麼能容忍再被我囚禁。 你不喜歡的事,我就不會做。在我身邊,你會是自由的,永遠自由的。」
「阿微,你不是希望我成為陽光正氣的好青年嗎?在我帶領下的魔界,如今成了 俠肝義膽的代名詞。百姓們談到魔界,再也不會畏懼害怕,反而時常請魔界去主 持公道。阿微,這是你想要看到的我嗎?你走以後,我再也沒有殺過人,我想幹幹 淨淨地等你回來。」
「阿微,九生九世,已經過去三百年了。你還會記得我嗎?還會原諒我嗎?」
這些記憶像漲潮的海水一樣湧上來,侵蝕著我的頭腦。
也侵蝕著我的心。
不得不承認,我是喜歡葉景明的。
正因此,當初才會對他謀劃的一切心生膽寒。
我喜歡的人,是毀天滅地的「魔菩薩」。
這樣的真相,讓我如何自處?就算當初沒有跳下誅仙臺,隻怕也無法修成正果。
可如今不一樣了。
過去阻擋我們的,早已不再存在。
他洗盡血腥,乾乾淨淨地等著我回來。
一年又一年,我的心,早已在墓碑前他的那些碎碎念當中,釋然了。
「阿微,從前是我錯了,原諒我好不好?」葉景明慢慢蹭過來,溫熱的氣息繚繞在 耳畔,「我一直在等你。那九世的凡人失了記憶,對我來說,都不是你。如今,真 正的你回來了,就不要再離開我了,可以嗎?」
我剛醒,腦子還不太清楚,哪裡經得起他這番耳鬢廝磨的引誘。
葉景明又從懷裏掏出了一把狗尾巴草戒指,大概是他閑得無聊編的,給我一指一
個,戴滿了我十根手指。
「阿微,以後,我做你的狗尾巴草好不好?我很好養活的,真的。」
他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得我心頭一軟。
最終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他眼中瞬間迸發出驚喜的光彩,像是試探似的,傾身抱住了我。
連同灼熱又濕潤的親吻,一併落下。
這一吻,便一發不可收拾。
意亂情迷間,我突然想起,離開葉景明的府邸前,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待你歸來,我會讓你,完全屬於我。」
他還真是,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