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見阿漁哭了,她也跪到徐老太君另一側,低頭擦拭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
徐老太君看看兩個兒媳婦,什麼都沒說。
能說什麼呢,親生兒子半死不活的,徐老太君沒有力氣再哄任何人了,兒媳婦真心或假意的孝順對她也沒有任何意義。
沒過多久,西院的兩房人也趕了過來。
除了年幼的孩子們,整個國公府的主子們都過來了。
容華長公主與宮裡的太醫前後腳到的。
太醫與徐老太君見過禮便去了內室。
所有人都看向一身素衣、不施粉黛、眼圈泛紅的容華長公主,世子徐慎、六公子徐恪的神色最為復雜。
容華長公主一邊走向徐老太君,一邊用帕子擦著眼睛:“母親,國公爺好端端的,怎麼會招此無妄之災?”
徐老太君看著這虛情假意的長公主兒媳,眼裡突然泛起肅殺凌厲。
容華長公主首當其衝,驚得停下了腳步。
那一瞬間,容華長公主後悔了。
偷襲徐演成功,她太得意忘形了,一時忘了她這個婆母也是皇家公主出身,便是抓不到她行兇的證據,也有膽量對她動用私刑,而且就算徐老太君殺了她,皇兄也無法懲罰當年憑借一己之力輔佐皇兄坐上龍椅的親姑母。
站在原地,容華長公主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還知道回來?”餘光掃過徐慎、徐恪兩個懂事明理的好孫子,徐老太君在心裡長嘆一聲,隨後為自己的怒氣找了一個合適的理由。
容華長公主聞言,全身也放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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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老太君是在氣這個,她還以為老太君這麼快就懷疑到她頭上了。
“兒媳知錯了。”
容華長公主毫不猶豫地跪了下去。
徐老太君扭頭,冷聲道:“去你自己屋裡跪著。”
容華長公主咬唇,若不是急著知道徐演的生死,她才不會回來受這個氣。
掃眼一雙兒子,容華長公主板著臉離開了。
徐老太君非常不給容華長公主面子,她與眾人在廳堂裡守了一晚,容華長公主便在後院她的房裡跪了一晚。容華長公主當然不是什麼願意受委屈的人,沒跪多久她便想偷懶,但徐老太君早有預料,派芳嬤嬤過來在容華長公主耳邊說了一句話:“老太君說了,要麼您親自跪廢您這一雙腿,要麼她叫人打斷您的腿。”
容華長公主不服:“當初我搬走是國公爺負我在先,母親憑什麼……”
芳嬤嬤噓了聲,冷冷地盯著容華長公主道:“您做了什麼,您自己清楚。”
徐家在京城的名聲一直都很好,沒得罪過什麼人,如果國公爺得罪的是朝廷大臣,那些官員們再恨國公爺也想不出這種歹毒陰損的害人法子,潑鍋湯、潑火油這兩樣法子,大同小異,容華長公主到底是吃了什麼藥才會認為別人看不出是她下的手?
現在老太君隻是先要容華長公主的腿,如果國公爺有個三長兩短……
芳嬤嬤恨不得打容華長公主兩個耳光。
容華長公主與國公爺的恩怨她管不著,芳嬤嬤這輩子隻忠心老太君一人,國公爺死了,容華長公主便等於挖了老太君的心頭肉,芳嬤嬤在旁看著,都替主子心疼。
“你們倆,好好看著夫人。”回去陪伴徐老太君之前,芳嬤嬤厲聲吩咐兩個婆子道。
這下容華長公主是不跪也得跪了。
讓容華長公主解氣的是,天快亮時,前院突然傳來一片女人的哭聲。
狼狽跪在地上的容華長公主笑了。
死的好,死的好,用一雙腿換徐演的死,值了。
昏迷之前,容華長公主解恨地想到。
——
等了一晚,親耳聽太醫、郎中勸她節哀時,徐老太君反而比等待的時候還要平靜。
她去過戰場。
攻城戰常用火攻,守城人往遠了會射火箭,近了會往城下扔火桶,凡是受了燒傷的人,九死一生。
或許,早在看到渾身焦黑的兒子時,徐老太君就做好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準備。
死就死了,徐老太君活了一把年紀,送過太多人離開,壽終正寢的父皇母後,造反失敗處死的堂兄堂弟王爺侄子們,以及自家的老爺子。現在輪到親兒子了,她也沒什麼眼淚可流。
徐老太君隻想知道一個答案。
徐家的人,便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不能做糊塗鬼。
徐老太君將長子身邊的幾個心腹叫了過來,一個一個地審問。
徐老太君恨容華長公主,但她也知道,如果不是兒子又去招惹了容華長公主,容華長公主與面首們過得逍遙快活,犯不著又出此殺招。
徐演已死,替他辦事的心腹既不必再擔心得罪國公爺,也無法在老太君面前撒謊,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來。
心腹並不知道徐老太君已經篤定是容華長公主行兇了,為了幫老太君排查所有可能的兇手,心腹還交代了一件完全出乎徐老太君意料的事。
“老太君,國公爺曾派人去劫持五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寶蝶。”
徐老太君低垂的眼皮猛地上抬:“你說什麼?”
心腹叩頭,詳細地解釋道:“那日寶蝶回家探親,國公爺命我安排兩人去劫持寶蝶,國公爺交代他們路上毀了寶蝶的清白,再將寶蝶帶到莊子,交給國公爺。”
徐老太君咬牙:“你可知他為何要這麼做?”
心腹猶豫了下。
徐老太君抓起茶壺砸了下去:“說!”
心腹肩膀顫抖,旋即道:“具體我也不知,隻是,隻是自從長公主搬走,國公爺便讓我盯著五夫人的一舉一動,國公爺說,若,若五夫人出門,必須稟報他。”
徐老太君閉上了眼睛。
一邊派人盯著自己的弟媳,一邊又派人去毀弟媳身邊大丫鬟的清白,毀了清白再把人送到他身邊,分明是要威脅寶蝶做什麼。
一個貼身大丫鬟能做什麼?
徐老太君聽說過太多後院的齷齪,兒子的卑劣心思……
徐老太君突然笑了,一邊笑一邊捶自己的腿。
都說人老了會糊塗,那究竟是她老糊塗了,才一直都覺得自己教子有方兒子侄子孫子個個有出息,還是長子年紀大了突然糊塗了,竟能對自己的親弟妹下手?老五還在邊疆打仗,他身為哥哥竟然在琢磨如何……
徐老太君慢慢打住了笑。
視線落到跪在那裡的男人身上,徐老太君疲憊道:“管好你的嘴,否則我要你的命。”
那人當場掰斷自己的一根手指,發誓絕不再對任何人提及此事。
徐老太君放他走了。
屋裡隻剩她一個人了,徐老太君拄著拐杖走到窗前。
外面一片黑暗,滿天繁星也照不亮人間。
眼角滑落什麼,徐老太君摸了摸,苦笑。
或許,她還要感激容華長公主?
如果不是她,這個家可能就要毀在長子手裡了。
與親兄弟手足相殘比,徐老太君更願意接受夫妻間的冤冤相報。
第98章
徐演死了,容華長公主的腿也廢了。
但容華長公主被徐老太君禁足於國公府西北角的一座偏僻院子,名曰容華長公主因為丈夫的死深深地悔恨之前所為,從此一心向佛,不再過問凡俗之事。
外面的官員百姓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但其中秘辛隻有徐老太君、容華長公主等屈指可數的幾人知道,外人再好奇再打探也打探不出一絲消息。
徐演下葬的第二天,徐老太君病倒了。
建元帝聽說此事後,親自帶著太醫來探望他的姑母。
徐老太君是真的病了,額頭纏著抹額躺在床上,病怏怏地看著沒精神。
六十多歲的老人,又遇到喪子這麼大的打擊,徐老太君的難過不攙半點假。
芳嬤嬤將建元帝請進內室,搬把繡凳放到床前,然後便退了出去。
“你不在宮裡忙,過來看我做什麼。”徐老太君看著床前一身常服的帝王,無奈地道。
建元帝拿開椅子,徑直坐到了床邊,握住徐老太君的手道:“這世上屬您最疼朕了,聽聞姑母臥病,朕心甚憂。”
徐老太君嘆道:“都是叫他們兩口子氣的,放心吧,養兩日就好了。”
建元帝已經猜到徐演的死與親妹妹有關了,現在徐老太君竟然一點都沒有瞞他的意思,建元帝心頭忽的一暖。姑母不瞞他,說明姑母還把他當侄子,否則隻要姑母想瞞,他便是能自己查出實情,也不能追究什麼。
“姑母何出此言?”建元帝輕聲問道。
徐老太君看他一眼,悠悠道:“上次容華與守堅大吵一架,鬧得滿城皆知,其中內情你都知道吧?”
建元帝點點頭,雖然徐演欺負妹妹很可氣,但男女床上的事,徐演到底欺負了多少,建元帝無從得知,後來妹妹差點將徐演燙成廢人,害徐演在床上躺了兩個月,前期每一日敷藥包扎的痛苦都不亞於女子破處,建元帝覺得,妹妹這仇也算報了。
如果徐演隻是普通官員,建元帝會繼續治徐演對妹妹不敬的罪,但就算不提徐老太君對他的恩情,徐演也是他的親表弟,建元帝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徐老太君又緩緩說出了長子死去的真相。
建元帝臉色大變:“這,這,真是糊塗!”
徐演該死,竟然用那種方式要害他的妹妹,不過妹妹自己報了仇,也是真的犯了殺人大罪,建元帝如果要追究徐演的罪,那妹妹反殺的罪他也不能輕饒。
“守堅便是有錯,朕自會罰他,容華怎能動用私刑?”建元帝沉聲訓斥自己的妹妹道。
徐老太君搖搖頭,疲憊道:“那是守堅咎由自取,容華所為情有可原,隻是我先前不知真相,看到守堅被人抬回來,我罰容華跪了一晚,跪壞了她的一雙腿。守堅死後我才查出真相,可惜容華不肯原諒我了,自請搬去了靜園,等會兒皇上去見她了,替我跟她賠個不是吧。”
建元帝喉結動了動。
容華的脾氣,不肯原諒老太君是真的,但絕不會自己去國公府一個偏僻角落孤苦一生,定是徐老太君咽不下妹妹害死徐演的氣,才用這種方式懲罰她。
從情感角度講,建元帝舍不得妹妹禁足一輩子。
可他欠老太君的,老太君這把歲數失去了長子,不讓她出口氣,回頭再在徐家子孫面前抱怨什麼,皇家可能就要失去徐家男兒的忠心了。
妹妹的下半輩子重要,還是徐家尤其是徐潛、徐慎的忠心重要?
這並不是一個很難選擇的問題。
“她釀此大禍,朕不想再見她,否則朕恨不得親手將她送進天牢。”建元帝恨鐵不成鋼地道。
徐老太君反握住他手,斥責道:“什麼天牢不天牢,皇上一把年紀怎麼還如此衝動,家醜不可外揚,就讓這件事就此了斷吧,活著的比死了的更重要。”
家醜?
建元帝忽然反應過來,徐老太君禁足妹妹,並不是為了單純地泄恨,而是要保全徐家人的名聲,甚至,更是在保全皇家人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