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啊,朱文軒喜歡的是歐美風,跟我一點沒關系。”顏漫說,“手機是被我朋友不知道藏哪去了,還關機了,找都找不到。”
西蒙松了口氣:“媽的,不用失業了!”
“……”
顏漫:“你能不能對我的職業道德有點信心,就算真要結婚,我肯定會和你說的。”
“那你朋友怎麼沒跟你講?”
“你知道我們在島上被折磨成什麼樣嗎?還有功夫去聊一個謠言?”顏漫說,“我們差點被新娘整死了。”
“……”
西蒙思考片刻:“行,那你先上去,我趕緊去寫闢謠稿,把這謠言都理一理,今天之內結束它。”
想到手機裡的消息,顏漫也沒再跟西蒙多聊,從電梯直達七層,找到病房,推門進去。
畢談迎上來,她焦急道:“葉凜怎麼了?”
畢談重重嘆氣:“沒什麼大危險,就是還要一陣子才能醒。”
“我真是服了,昨晚他回那個小學——就是你在那錄過節目,自閉症小孩的那期,你還記得吧?”
“那邊有個廟,說是特別靈,但是山路特別難走,也不知道他是要過去幹什麼,反正就一定要去。天氣差,昨晚還下大雨,電閃雷鳴!我們明明都出來了,他非說有什麼東西落在那裡,非要自己一個人開車回去——”
“結果山體滑坡!你說嚇不嚇人?!要不是他反應快都有可能沒命了!”
“結果拿的什麼?那麼大一個包——你猜他回去拿的什麼?!”
顏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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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談指了指一旁的黑色提包:“你自己看看。”
提包被雨水浸湿,能看見上面的泥漬,斑駁不堪。
然而拉開包,其中的東西卻被保護得很好,她手一顫,提著最上面的拉環,將東西緩緩抽出。
掛在她指尖,搖晃在空氣裡的,是一隻漂亮的,嶄新的,棕色小熊。
第55章 澄清七下
這天,葉凜做了很長的一個夢。
夢裡走馬燈一般,浮現他這些年來的一幕一幕。
生他的女人叫許夢雲,自小到大,他聽過最多的話,是旁人誇她漂亮又妖冶,她引以為豪,美貌是她的武器,讓她能夠攀附權貴,嫁入當地赫赫有名的葉家。
而那時的葉升榮剛與前妻離婚,她理所當然地成為葉家的第二位夫人,很快誕下葉凜。
許夢雲自小就愛摸著他的頭,告訴他,要好好聽話,要好好努力,你上面還有兩個哥哥,不努力,是分不到家產的。
年幼的小孩並不明白什麼是家產,然而在逼迫下卻不得不學得比旁人更多,家裡很大,但也很空,許夢雲不允許他過多享樂,常常玩不了多久,就會被呵斥著重新坐在書桌前。
他沒有朋友,因為許夢雲說,真正成大事者,是不需要朋友的。
想來就是在那時養成了薄情寡欲的習性,他沒有人說話,抬頭是列滿學習清單的牆壁,背後是拿著長尺監督他學習的許夢雲,很多天他做夢,都夢到自己是一隻從窗戶中衝出的鳥,卻因為不知如何掌握飛行,最後重重摔落在地面。
往往睡醒,冷汗涔涔。
但即使他做得再好,捧回再多的獎杯,也改變不了葉升榮的本性。
許夢雲看到丈夫越來越敷衍,回家的次數從一月一次變成幾月一次,緋聞不斷,甚至還有女人膽敢找上門來。
這故事的走向像極了上一任,許夢雲唯恐自己也會變成那樣,因為熱情消退被無情地逐出家門,不能再過她想要的,這樣養尊處優、窮奢極侈的生活。
她不能接受,於是開始找各種理由讓葉升榮回家,起先是讓他回來看一看葉凜的獎狀,然而後面卻漸漸變得無用,她隻能選擇撒謊,以引起葉升榮的注意。
她說葉凜下樓踩空,摔得很慘,作為父親怎麼能不回來看一眼?
她說葉凜被燙傷,哭得厲害,企圖用心疼,喚起葉升榮風流成性的良知。
葉升榮漸漸也覺得厭惡,開始揭穿她的謊言,說要看葉凜的傷口究竟在哪裡。
就是那一句,他童年的噩夢開啟。
許夢雲也被巨大的心理壓力逼得精神失常,開始採取一些極端的方法,她要的就是葉升榮回家,隻要丈夫回家,一切就都還有轉機——起碼可以維持表面上的和平。
於是她開始用皮帶、用熱水、用尖銳的指甲,一切能夠在他身上創造出傷痕和血跡的,都會變成她施暴的武器。
她起先還會讓他忍一忍,說忍過這陣痛,爸爸就會回來看我們了,這冷冷清清空空蕩蕩的家,就還有維持的希望。
到後來逐漸變得病態,她開始怨他,怨他為什麼不像上面的幾個哥哥那樣會說話,怨他沉默寡言不會討好父親,怨他,將自己逼到了這步田地。
她將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為了自己好過,也把所有的責任推給他。
把所有的不如意,都發泄在他身上。
最嚴重的一次,他甚至被劃到大動脈,手腕處留下一道十釐米長的疤。
他以為隨著自己長大、隨著自己離開那個不能被稱作是家的家,這疤痕會逐漸淡去,然而並未。
它永恆地,像印記一般烙印在他的身上,仿佛在告訴他,那是他被利用的童年,將會伴隨他每個夢魘,繚繞他的一生。
因此再也沒穿過短袖。
無論多熱的天氣,也穿著長過手腕的襯衫,因為襯衣堆疊之下,是童年時無法愈合的傷疤。
他成績一向優異,逃出那個窒息可怖的家之後,終於難得感受到溫情,高中班主任年事已高,待他卻像是親生的小孩一般關照,時常接他去家裡吃飯,冬天還會給他買一件嶄新的羽絨服。
那是他收過的最便宜的一件外套,卻比以前的任何一件,都要更加溫暖。
老師的孩子並不成器,離經叛道又不孝,那時他甚至在想,往後若無人赡養老師一家,他可以代為照拂。
彼時十七歲的少年並不知道,命運正躲在角落裡,準備給他下一次重創。
直到他的保送名額被頂替的那一天,他清晰地聽到了天崩地裂的聲音。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雷聲陣陣,他站在老師的辦公室前,隻覺得耳邊一陣又一陣嗡鳴。名額對他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次,他又被當成了工具。
老師對他好原竟不是本意,也並非愛他,隻是看上他跳級後的保送名額,想對他好些,再好些,這樣事情敗露時,他不至於做得太過絕情。
老師哭著對他說,你還很年輕,又這麼聰明,往後的機會一定還有很多,靠自己也能考上心儀大學,但這或許是我孩子的最後一次機會了,能不能看在我以前對你還算不錯的份上,就讓這件事過去?
他沒再問事情的始末,隻是荒唐地想,那麼多父母都不惜為孩子犯下一個又一個的大錯,怎麼好像他的父母,是從來沒有愛過他的。
他沒有揭穿這件事,然而還是被學校發覺,老師辭退後,學校說要重新將這個名額還回給他,但他沒再要,還是選擇了高考。
那一年的他是眾人眼中的天才,跳過一級,以遠超錄取分數線的成績,就讀於全國數一數二的頂尖學府。但大學報道的那天,站在熙攘的人群中,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已經失去了和世界溝通的能力。
他開始不相信任何人。
然而即使如此,世界並未打算就此放過他。
他清晰地記得,他籤約第一個經紀公司,拍攝自己的第 一部電影,公司花了最大的力氣捧他,而他的轉化率高到驚人,紅到連公司都始料未及,從前也這樣捧過男藝人,公司說,隻是最多也隻是準一線,何曾一瞬之間,直入雲端。
再然後……公司真正準備力捧的,為了紅不擇手段的所有女藝人,開始貼著他,瘋狂炒作吸血。
這是紅起來最快的方式,代價隻不過是要獻祭一個他。
——這是他被利用的第三次。
他支付了天價違約金,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和家裡斷掉了所有的關系,不再對世界抱有任何期待,每三個月清理一次炒作相關的詞條,於此,他已經很厭倦。
夢裡的那隻鳥,越過窗戶後終於得以飛行,隻是飛進低暗茂密的叢林裡,然後不見蹤跡。
直到遇見顏漫。
他一開始覺得她和那些人並沒有什麼不同,遊戲人間的小公主而已,靠近他,又是為了得到什麼?
直到聽見她和朋友打電話,說著追到之後就可以讓他……後面的話他沒有聽清,大抵也是蹭蹭熱度,或是想要他的什麼。
已經不意外了,他這一生都難逃這樣的命運,家庭、學業、事業,人生最關鍵的轉折節點全部都在被人利用,於是終於厭倦,終於選擇戴上面具,將所有的情緒全部抹去,從此隻冷眼旁邊別人的情緒和人生,丟掉自己的。
那麼糟糕的一生,沒有人會想反復回憶。
於是戲可以演得越來越好,因為在有限的情緒裡,他最大程度地放進了人間百態,而選擇了丟掉自己。
V字仇殺隊裡說,面具戴得太久,都忘記摘下來是什麼模樣了。
他將自己放入另一個混沌的世界,不袒露情緒,習慣於任何偽裝,直到沒有人能夠感知到他,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又會有怎樣的情緒。
——包括他自己。
仿佛隻要丟掉情緒,承認自己是個喪失掉七情六欲的工具,再被利用時,就不會再被刺傷了。
麻木了太久,回溫也需要漫長的時間。
直到他發現不知從哪來了一束光,從縫隙角落漸漸充盈進整個房間,他的情緒開始受她影響,重新被打開,生命也仿佛重新被激活。
開始有了很多念頭、想法,覺得生命也可以繼續活下去的意義。
終於在那一刻意識到,或許當時所聽到的電話對白,隻是一句誤會。
很多時候甚至希望她對自己別有所圖,這樣就會知道她喜歡的究竟是什麼,就能把擁有的為數不多的東西打包成禮物送到她面前,換她笑一笑,換她哪怕是裝作很愛他。
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時是她的試鏡,就在離他視線不遠的地方,少女手裡拿著一把裝滿花瓣的油紙傘,對著鏡頭緩緩撐開,結果傘面一下彈出去很遠,她站在花瓣雨中錯愕萬分,然後笑了。
他扮演的角色正陷入窒息,黑暗中掙扎,心跳的速度也快得不切實際。
那時身體的自保機制再一次拉響警報,不允許他再喜歡或信任上任何人,於是告訴他:這隻是一場恍惚的吊橋效應,心跳過速是掙扎時的生理狀態,並非是為她心動。
到這一刻才終於承認,其實他對她一見鍾情。
原來當時如果不是喜歡她,那些新增的親密戲份他一個都不會同意,如果不是喜歡她,不會讓她圍繞在自己身邊那麼久,不會縱容……她一次又一次的靠近。
但太晚了。
好像已經,太晚了。
都說人會復刻自己被愛的方式,來對待自己的愛人。
可是如果……沒有被愛過呢?
因為沒有被愛過,所以連要怎麼愛一個人都不會。
其實她才是那個最理智的人。
覺得自己需要喜歡一個人,所以喜歡他。
覺得自己不用再喜歡了,於是放棄他。
她不是沒他不能活。
那都是玩笑話。
沒她不能活的,其實是他。
*
他在夢中昏睡,又從夢裡醒來。
指尖動了下,攥住一個不知道是什麼,卻綿軟而溫暖的東西。
葉凜睜開眼,看到一截細長的指尖,心髒猛地跳了下,順著她指骨向上看。
顏漫本來正在看手裡的棕色小熊,察覺到什麼,抬頭和他對上視線。
她愣了幾秒:“你醒了?”
然後慌忙要起身,卻被人攥緊手指,沒有松開。
他自嘲地笑了聲,嘴唇很白:“我這是在夢裡……還是醒了?”
顏漫啊了聲:“你在醫院,我幫你叫醫生,還好嗎?有沒有哪裡特別痛?”
“我聽畢談說,你好像傷到……”
“別叫。”
她怔住。
“別叫醫生。”他說。
冷色的燈光垂落。
“那你……”她舔了下唇,“那我叫畢談?”
“都別叫,”他說,“我有話跟你說。”
顏漫抿了下唇,小聲問:“什麼話?”
他側身去拿一邊的包,卻牽連到傷口,疼得悶哼一聲,顏漫連忙把包拿給他,這才想起什麼:“你回去真是為了拿小熊的?”
“你拿那個幹嘛啊?”她忍不住數落,“那個就是影視城隨便買的紀念品,又沒有很特殊,掉了再買一個不就好了——”
“特殊,”他說,“至少對我而言,很特殊。”
她喉間一哽。
葉凜:“如果以後沒有機會,這應該是你送我的唯一一樣東西了。”
“所以,對我很重要。”
她站在原地沒說話,感覺喉嚨口像是被人封住,有酸澀的什麼沿著心髒一路向上,癱軟在胸腔。
他拿過那隻小熊,像是檢查了一下完好,才重新放進包裡。
她心尖重重一跳。
無法自控的情緒蔓延開來。
他又從包的夾層裡,取出一個薄薄的東西。
“我幫你求了個平安符,他們都說很靈,你回去之後,放在抽屜裡就好。”
“希望你以後……平安順遂,永遠健康。”
他伸出手,將她掌心展開,把平安符放了進去,然後笑了下:“當然,我也有私心,姻緣沒幫你求,你就當是我自私吧。”
合攏她掌心,他正要再說話,後頸突然被人攬過,蒼白的嘴唇上,擦過一個柔軟的吻。
白茶的氣息彌漫。
咫尺的距離中,他喉結微不可查地滾了一下:“什麼……意思?”
顏漫也像是剛回過神來似的,眨了下眼睛。
“我忘了,”她說,“我為什麼親你來著?”
第56章 澄清八下
顏漫思索了一下方才那個吻,試圖梳理出一條完整的邏輯線來。
但胸腔中的情緒太復雜,她理不出頭緒,微微後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