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明明那麼輕,卻擲地有聲地砸在了我心上。
好像,有點疼。
真是怪事。
從小受多大傷都學不會掉眼淚的我,在這一刻,竟被這很輕的兩個字,逼得有些想哭。
這點出息。
深吸一口氣,我跟著笑,說我也覺著。也覺著惡心。我好惡心啊。
接下來的半場電影,我們誰都沒有再說話,隻是默默地喝了啤酒。易拉罐捏扁了一個又一個。
陳冕的酒空了,去拿新的時,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
他的反應卻很大。
曾經一隻雞翅能分兩個人吃的好哥們,此刻不過無意間碰了下手,他卻好像觸電般,猛地將手縮了回去。
我沒說話,隻是仰頭喝了一大口冰啤酒。
將易拉罐裡殘存的酒一口氣喝光,捏扁,我輕聲問他:「那,還能做哥們嗎?」
他笑:「當然。」
「還是好兄弟。」
22
我和陳冕,似乎又回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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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依舊是最好的朋友,他會給我帶早餐,我會陪他打籃球。陳冕對小圓也依舊很好,總和我說,那是咱妹。
可是。
隻有我們兩個清楚。
似乎,還是有些什麼,變了。球場上,哪怕隻剩下了一瓶水,兩個渴成狗的人也不會再共喝一瓶。
半夜剩下一根煙,陳冕會笑笑說他剛好想戒煙,不會再搶去抽一口。我的手肘也再不會隨意地搭在他肩上。
我怕他嫌棄。
我們小心翼翼地維系著這段友情。可是,最近陳冕似乎心情不太好。
他最近總是接到電話,起初,他都直接掛斷不接,後來接了,也總是會走遠,和電話裡的人吵些什麼。
離得太遠,我聽不清。
隻是能從他的反應看出來,是在吵架。
我問過陳冕,他隻說是一個發小,最近和他在吵架。他不肯說,我便也沒有再問。
直到…
周五那天晚上,我和陳冕去校門口買東西,卻見校門口圍了很多人。大家都在看熱鬧,議論紛紛。
而這議論聲,在看見我與陳冕時,驟然加劇。陳冕愣了下,似乎想到了些什麼,連忙推開人群走上前去。
我也跟了上去。
人群最中央,一個長相清秀的男生紅著眼和周圍看熱鬧的人們訴苦,講著另一個人的狠心與絕情。
而在他身後,還拉著一個格外晃眼的橫幅——「渣男陳冕,現世陳世美,欺騙我感情,玩弄我身體!」
23
議論聲聲刺耳。
我回過神,理智還未歸位,人便已出現在前面,一把扯下了橫幅。「喂!」那男生過來攔我,「你是誰啊?」
我一言不發,舉起拳頭朝他臉上狠狠砸了過去。
他這是在給陳冕潑髒水!
他那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有前男友,又怎麼可能玩弄別人的感情。對方被我砸了一拳,從地上爬起,卻不怒反笑:「怎麼?」
「陳冕的新歡?」
用手背揩了下嘴角,他笑:「不信?不信你問他,我到底是不是他前任!」所有人都在看著陳冕。
包括我。
攥緊的拳垂在身側,我偏著身子看他。
陳冕也在看我。
腦中驟然想起那天,我和陳冕一同窩在宿舍床上看電影時,我輕聲問他,覺不覺得男生這樣,很惡心。
他垂著眸,眼睑處落下一片陰影。
然後輕聲說了惡心。
思緒驟然被拉回。
人群中央,陳冕正靜靜看著我。
在那清秀男生的不斷逼問下,陳冕低低開口:「是前任,但沒玩弄過感情。」是前任。
三個字,很輕,卻擲地有聲。在我腦海中轟然炸響。
所以,陳冕他,也喜歡男生?
可看電影時我問他,他明明….
某根弦,在一瞬間悄然繃斷,我似乎明白了陳冕當初的意有所指。原來,當時我那些小心的試探,都被他解讀成了對他的質問與嫌惡。
然而。
我正愣神時,陳冕已經將那男生拽去了一旁,圍觀的人也被阿黃他們趕走。我看見不遠處,陳冕沉著一張臉,和對方說著些什麼。
說著說著。
對方便哭了。
清秀男生攥著他手腕,看神態像是在低聲求和,隻是,伸出的手最後還是被陳冕推開。
決絕無比。
陳冕走過來時,男生哭得很傷心。
從我的角度,隻能看見他瘦削的背影,似乎在極力隱忍著,因為難過,肩頭微微發著顫。
「別看了。」
陳冕扯過我手腕,近乎蠻橫地將我拽去了一旁的咖啡廳。
二樓。
他拽我進了一間包房。點過兩杯咖啡,他按了按眉心。
「聊聊吧。」
陳冕手中把玩著一根沒點燃的煙,平靜地看著我。
可是。
視線拉近,還是看見了他肩頭極細微的顫。他嘆。
笑容顯得有些苦澀。
「如你所見,我,喜歡男孩子。」
「很惡心,對不對——」
我打斷他的話,低聲道:「我挺高興的。」陳冕抬頭看我,有些錯愕。
我能感受到自己愈發急促的心跳聲,卻還是強忍著緊張,一字一頓,低聲道:「我說,我挺高興的。」
「不管你喜歡的是誰,隻要是喜歡男生,就證明我還有希望。」我的前半生一向遲鈍,慢熱,內斂。
這是我生平最勇敢的一次。
沒有任何鋪墊,沒有半點技巧,有的隻是莽撞和一腔孤勇。在陳冕愣神時,我低聲補充:
「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
「我可能沒辦法繼續把你當兄弟,因為我對你,有兄弟以外的想法。」
24
這是我這輩子,經歷過最漫長的沉默。
漫長到,我甚至一度以為,陳冕會在下一秒罵我變態。可沉默過後,他卻輕聲笑了。
他笑。
「不——」
話剛說一字,便被驟然響起的鈴聲打斷。
陳冕接通電話,笑容卻僵在臉上。
「嗯。」他皺著眉,「我馬上過去。」
電話掛斷,陳冕歉然地看著我:「他又在學校裡鬧事,我先過去。」
「等我。」
原本到了嘴邊的話再度咽下,我點頭,說好。陳冕匆匆離開,卻還不忘去結了賬。我就坐在包房裡等著,等到咖啡涼透,等到日頭西落。
還是沒有等到陳冕。
微信沒回,電話也拔不通。
陳冕就像是忽然消失了一般。
我找去了陳冕的宿舍,他也不在。
我沒能找到陳冕的人,卻聽見了無數有關他的消息——
那個清秀男生並未死心,在陳冕和我去咖啡廳時,他又去學校大鬧了一場。
放喇叭,扯橫幅,大肆宣揚陳冕是同性戀且辜負了他這件事。
並故意向外透露說,陳冕得了那種不言說的病,還傳染給了他。
有好事者錄下視頻發去網上,竟一夜上了熱搜。
輿論發酵到了不可控的範圍,陳冕報了警。
警方很快證實這些消息都是傳言,男生也因散布不實信息被拘留了幾天,可是,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人在意所謂真相。
大家隻在意,這瓜好不好吃,夠不夠勁爆。
勁爆?那就夠了。
誰管它真假呢。
而且。
我和陳冕的事情也被有心人翻了出來。
我也跟著火了。
很多人跟風罵我,說我是男小三,介入陳冕和他前任的感情。謠言仿佛乘風起,無法控制。
這兩天,我無論走到哪裡,都有人會在背後議論,陳冕的處境更是可想而知。我已經兩天沒有見到他了。
他不肯見我,大有一副要與我劃清界限的樣子。
那些有關他的傳言,他始終沉默著沒有回復,可是,每每有人罵我,他都會耐心解釋——
「我和柯遲沒有關系。」
「隻是朋友,已經鬧掰。」
25
我去陳冕宿舍找他,他不肯見。
路上堵他,他也視若未睹,徑直從我身邊繞過。他冷眼看我,語氣冷淡極了:「還嫌我最近麻煩事不夠多嗎?」
「別來煩我了,求你。」
...
盡管陳冕竭力避嫌,不想將我拉入謠言的沼潭,可輿論也從未落下我。事情鬧大,我和陳冕都被學校約談。
主任辦公室。
我才進去,便看見了站在桌前,單手抄袋的陳冕。聽見開門聲,陳冕轉頭來看。
目光很淡,卻細致地在我身上打了轉,才緩緩收回。
他神色淡漠,語氣也盡是無所謂:「主任,我都說了,我自己的事,和別人沒關系。」
「您找他來做什麼?我倆連朋友都算不上,不過算是認識罷了。」主任沒理他,隻讓他出去走廊等著。陳冕猶豫了下,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出去。
門關。
主任打量著我,開始循循善誘——
「這次事情鬧得很大,對我們學校影響也不好,校方必須做出處理,但是,陳冕他父親是校董之一,這事,我們也很難辦。」
「柯遲,據我們了解,你家庭條件不算好,還有個智力低下的妹妹。」
「如果你能主動攬下所有責任的話…..」
「砰!」
後半句利誘的話還沒說,辦公室的門便被人一腳踹開。陳冕冷著一張臉進來。
這人從不是個高調的主,這會卻大搖大擺地踹門進來,右手遙遙指著主任鼻子,罵起來半點面子不給留。
「趙昌平,你少在那混淆黑白!」
「我說過,柯遲和這件事一點關系都沒有。學校需要處理,就處理我,我自己擔著。」
我擰眉看他:「陳冕。」
「閉嘴!」他吼我,「這事跟你沒關系,聽見了嗎?」
26
從主任辦公室出來,陳冕這些天頭一次和我說話。無人的樓梯間裡,陳冕摸出煙盒,打開,卻是空的。我手裡剛吸了一口的煙,便被他搶了過去。
他依然不嫌棄。
吸了一口,他嘆:「別牽扯進這瞠渾水裡,求你。」
「我不想牽連你。」
我坐在樓梯上,雙手往膝上一搭,低聲問道:「講講吧,到底怎麼回事。」陳冕沉默了很久,講了。
那人是他高中時的前任,戀愛不到三個月,分手卻已兩年多了。
在一起時也沒發生過什麼,戀愛兩個多月時,對方就跟了別人,一腳把陳冕踹了o
前些天,對方回來求和,陳冕拒絕了。
對方又獅子大開口,想訛上一筆,陳冕當然也沒同意。幾次爭吵過後,便有了前些天校門口的荒誕一幕。陳冕講完,偏著頭看我,似乎在等我問他些什麼。
可是。
其實他講的那些,我都沒太仔細聽。無人的樓梯間,我借著刺眼的陽光才敢直視他。
「陳冕。」搶了他手裡剩的少半支煙,吸了一口,我問,「上次地震,所有人都說你逆著人群往上跑,是宿舍裡有什麼寶貝。」
「是這樣嗎?」
我是明知故問。
陳冕愣了下,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覺地在褲子上蹭了蹭。他在猶豫。
我沒有催他,隻是靜靜等著。
約莫過了半分鍾,他才輕聲說道:「你知道的,我沒回宿舍。」
「我是去找你。」
「我這人最貪生怕死,可那時候,我滿腦子卻都是,地震了,你怎麼辦。」我想,陳冕應該聽不見我驟然急促的心跳聲吧。
死命壓抑著,嘴角卻仍是止不住上翹。
我再一次明知故問:「你對所有哥們都這麼擔心?」
陳冕看我:「放屁。」
煙屁股被他搶了回去,陳冕笑罵:「明知故問是吧?」
「那種時候,我會拽著哥們逃命。」
「但我隻會逆著人群上去救你。」嫋嫋煙霧中,陳冕在笑著,「我那會怕極了,怕你這禍害走在我前面。」
27
煙沒了。
我倆隻能幹坐在樓梯間。
良久的沉默過後,我偏頭看他:「現在,咋辦?」陳冕很淡定,他看我一眼,逆著光,眼卻晶亮。
「涼拌。」
「做兄弟?」
我又明知故問。
「屁!」他笑罵,「誰要和你做兄弟。」「那做什麼?」
對於即將捅破的那層窗戶紙,我有些羞於啟齒,隻能對他步步緊逼。陳冕卻很坦蕩。
他從另一口袋裡又摸出一盒煙來,點燃,煙霧與陽光氤氲了他的側臉。
他笑:「做你男朋友。」
靠,這樣說顯得我很零。
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