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曹陽這會兒正在生氣,就這傻呆呆的樣子,都能把他逗笑了。
他別過頭去,吐出一口白煙。
轉回頭來,問:“你到家裡也已經三年了,高中都念完了,眼瞅著就要上大學了。我就想問問你……這幾年,你過得開心嗎?
“開心啊。”夏柔不假思索的回答。
沒有一絲遲疑,可見是真心實意的答案。
“那哥哥們,對你,你覺得還好嗎?”他又問。
夏柔的眼中就漾出了笑意:“當然好啊。”
“那我爸呢?”曹陽頓了頓,道:“你知道我爸這個人,他有點……習慣了給人下命令了,有時候說話會比較強勢,也比較嚴肅,好多人都很怕他。”
“伯伯對我很好,我不怕他。”夏柔不知不覺勾起了嘴角。
那表情自自然然,那目光溫溫柔柔,一看就是沒有作偽。
曹陽的目光在她粉嫩的唇上停留了一會兒,房間裡有了短暫的沉默。
夏柔眨眨眼,不解的看著他。
曹陽把煙換了隻手,彈彈煙灰:“家裡的工作人員,有對你態度不好的嗎?要是有,跟我說,不需要再留了,直接辭退就行了。”
“沒有啊……”夏柔愕然,額角微汗,“大家都對我很好的。大哥你怎麼一直問這麼奇怪的問題……是……是有什麼事嗎?”
曹陽盯著她。
盯得夏柔坐立不安,不自覺的換了一下重心,手指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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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盯得她把頭都垂下去了,曹陽才開口。
他緩緩的道:“那你……為什麼想要離開曹家?”
夏柔有了一瞬的僵硬。
她硬著頭皮道:“沒……有啊……”隻是頭不敢抬,聲音發虛。
曹陽真想翻個白眼兒,就這點道行,還敢跟他掉花槍。
他什麼也沒說,拉開抽屜,抽出一張紙“啪”的一聲拍在她面前。
夏柔看到她那張志願表,臉就白了。垂下頭,再也不吭聲。
看她這樣子,曹陽心裡就憋著一股火。
“你裝修了房子,又把所有志願都填了外地的……”他磨著牙道,“夏柔,你告訴我,你想幹嘛?”
夏柔咬著嘴唇,就是不說話。
曹陽也不說話,悶悶的抽煙。屋子裡有一段沉默的時間。
恍惚間,夏柔仿佛回到了前世。每次她在曹陽面前聽訓,都是這種氣氛。他坐在桌後抽煙,盯著她。
目光中總有些她解讀不出來的東西……
還有她離開時,隱約聽到的嘆息……
曹陽沒想到這種時候她居然還會走神。但他向來是冷靜自制的人,剛才說了兩句口氣衝的話,把心裡的火發出來一些,便已經冷靜下來。
他站起來,繞到書桌前,身體靠著書桌,抽了兩口煙,才道:“夏柔,你來到家裡三年了,我自問……是把你當成親妹妹看的。”
“不管是我爸,還是小斌他們,大家都把你看成一家人,沒對你外道過。”他放緩了口氣,“所以,你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麼會想離開我們家?”
夏柔垂著頭看著眼前不遠處的黑皮鞋,長褲……慢慢抬頭,看到曹陽微微俯身的面孔。
“因為……”她試著冷靜的去找一個合理的解釋,“因為我,我已經成年了。”
她說完這句,似乎自己找到了邏輯,也找到了勇氣。
是的,這一次,她做的,是對的事。
是對的事。
她的內心,忽然就堅強了起來。
不同於前世執迷不悟的倔強,這種堅強,是因為內心有想要守護的人。
第52章
“我畢竟不姓曹。”夏柔看著曹陽,慢慢的說出這句話。
“大哥……我媽媽死的時候,我特別害怕。因為我沒有親人了。”她試著回憶著上一世成婉去世時她的心情,“屋子裡就我一個人,我在沙發上坐著,不知道該幹嘛,一坐……就是一上午,飯也沒吃。”
“然後,周叔來敲門,告訴我,伯伯要我去他的家裡生活。我當時……就好像要溺水了,忽然遇到了一艘船……”
那些感覺雖然隔得時間長了,但是烙印卻深,夏柔回憶起來,眼淚忽然便湧出來了。
“我真的……真的非常感激伯伯。我也感謝你們,大哥。”她微有些哽咽,“這三年,我能安安穩穩的上學,什麼都不用操心,都是因為有你們。”
“可是我,已經成年了。”
“我不能一直賴在你們家不走。”
她抹了一下臉頰,但淚水很快就又流下來。她吸吸鼻子,長長吐出一口氣。
“我覺得做人,不能貪心。我媽走的時候,我才十五,還不能獨立生活。可是現在我已經十八了,可以直接到學校裡生活,等我畢業都二十一了。所以,我已經可以獨立生活了。”
“大哥……”她看著曹陽,輕輕的說,“謝謝你一直這麼照顧我,以後……我能自己照顧好自己,你……你別擔心。啊~。”
最後一個“啊”字,聲調上揚,像在哄人。
她人像是水做的,聲音也柔得像水一樣。
曹陽……心疼極了。
他的怒火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滿心的憐惜。
夏柔……這孩子……怎麼能這麼讓人心疼!
“傻丫頭!”他無奈的道,“傻丫頭!”
“真傻!”他摸著她的頭,嘆息。
“我不能說從一開始就把你看作家人,那太假,不可能。但現在,你早就是這個家的人了。”
“你覺得你不姓曹,所以不該繼續在這裡生活?傻孩子,我告訴你,感情是處出來的,從來不是生出來的。”
“這世上,血緣至親反目成仇的,難道還少了?他們倒是都一個姓呢。”
“可是……”夏柔想插嘴。
曹陽卻不給她機會。他看著她道,“你就想這樣走了,你有沒有想過我爸?”
“啊……?”夏柔微微張開嘴,茫然。
“其實最開始,我想過要把你打發到寄宿學校去。這樣對我們來說是最省心的。但是,是我爸。”
“要把你接回家裡來的,是我爸。”
“決定給你一個身份的,也是我爸。”
“現在,你走在外面,別人怎麼看你?在省城這些人家的眼裡,你……是‘曹家的夏柔’,這就是你的身份。”
“你要知道我爸身份特殊。想要攀上他的人太多了。而且他那個人,你知道的……這個家,他說了才算。”
“他要是不肯給你身份,連我也沒辦法。可是,他給你了。”
“那就意味著,他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孩子看。”
“成姨去世,對他打擊真的很大。我媽去世這麼多年了,我沒見到再有誰對他影響能這麼大。他把對成姨的感情,都寄託在你身上了。”
“你就這麼走了,就從來……沒考慮過他嗎?”
“小柔,你就這麼擅自決定離開,你有沒有想過,我爸也會傷心。他也是人,他也有感情?”
夏柔淚意洶湧,她低下頭,捂住了臉,無聲的哭泣。
是的,她知道曹陽說的都是真的。
曹雄才是這個家的主人,在前世,他不肯承認她,便是曹陽都沒有辦法。
可這一世,他不僅僅是兌現了對成婉的承諾,把她養到成年。他對她,真的很好。
她從很小的時候,就渴望做曹雄的孩子,渴望有這樣一個,無論什麼時候,都把保護自己的孩子看作最重要的事的父親。
這一世,曹雄雖然也沒有從法律上領養她,卻實實在在的填補上了她人生中“父親”這片空白。
她更知道這個看起來強勢凌厲的男人,也有他的柔弱之處。
她曾親眼目睹過他在失去成婉後的十年裡,如何快速的老去。從精力充沛的中年人,成了頭發花白的老人。
她也未曾聽說過,他後來再與哪個女人產生過感情。
在這個家裡,她是能感受到曹雄對她的疼愛和關心的。這些感情,正如曹陽所說,不是生出來的,是處出來的。
柔軟的,卻堅韌的,將她與曹雄,與這個家聯系在了一起。
於是,夏柔便成了曹家的夏柔。
在這個家裡,她不知不覺,就已經扎下了根。
“別哭了……”曹陽摸著她的頭道。
這孩子啊,內心知道感恩,亦知道守住本心。曹陽看著她,就覺得心裡一片柔軟。
他俯下身去,摟住她,下颌輕輕蹭她的頭頂。
拍著她的背,低低的道“別哭了……乖……”
夏柔哭了一陣,到情緒都宣泄出來,才漸漸收住。
經過曹陽的這一番責問,她已經意識到自己又無意間鑽了牛角尖,考慮不周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填的那張志願表,期期艾艾的說:“那……我的志願表……”
說起這個來,曹陽又氣起來。
“我給你重填了。”他磨著牙說。
果然啊……夏柔就知道,這個事既然被曹陽發現了,她的計劃……就肯定付諸流水了。
“那……”她嗫嚅著。
曹陽就火大起來。
“死丫頭,還給我玩陽奉陰違那一套!”他一邊罵著,一邊用手指恨恨的戳她的腦袋。
“還知道悄沒聲息的先裝修房子。要不是被我發現了刷卡記錄,你是不是打算連小楊都不叫,就自己搞定了?”
夏柔就跟個脫了水的小蘑菇似的,愈發萎縮起來。
“我告訴你,夏柔。”曹陽冷笑,“我在一天,你就別想著自己飛出去瞎撲騰。”
“覺得自己十八了就厲害了?你知道社會有多亂?十八九的女大學生報道路上就讓人拐了賣到山裡給老光棍做媳婦的多的是!”
“你也別想搬出去單獨住,給你報的學校都是省城的,也不用住宿。以後還是小楊天天接送你就行。”他說。
來了,又來了!
上一世曹陽就是不僅不然她報外地學校,還讓她走讀。她也是覺得家裡住著更舒服,不想去擠四個人的宿舍,就依然是每天往返於曹家和學校之間。
這樣,在王曼嫁進曹家之後,就與她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了。
厭惡和嫌棄,就這樣一天一天的發酵……
“那可不行。”夏柔抱著被曹陽戳疼的腦袋,眼淚汪汪的說。
“什麼不行?”曹陽冷哼。
“上大學不住宿,跟中學有什麼分別?”夏柔鼓起勇氣,反抗曹陽的暴政,“人家都說,大學是最後能交到朋友的機會了。等進入社會,就很難再交到真心的朋友了。”
“大哥,你是想我以後都沒有一兩個好朋友嗎?”她可憐兮兮的懇求他。
曹陽微頓,居然覺得夏柔說的很有道理。
便是男人,以事業為重,不憚於生活在人情世故、勾心鬥角中,也都還需要一二知己。
女孩子……他的確是希望夏柔能有幾個好朋友,才能更開朗,才不會孤單。
何況他給她報的學校都在省城,大多都在市中心,最遠的一個也不過是在新區那邊而已。有什麼事,他隨時都能趕過去。
他思考了幾秒,於是同意了:“那行,住校可以,周末回來。”
“你那個公寓,與其空著,”他又道,“不如租出去算了。房子放久了沒人住,是不行的。”
曹陽其實根本看不上公寓出租的那點子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