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好。
比那些華美的詞句,那些浮誇的贊美詩裡說的,還要好。
卡厄斯說完這句話之後,那熱鬧的祭典,悠揚的風笛與豎琴所奏的樂曲,還有熱騰騰飄著香味的食物,好像都不再能吸引她的注意。
她口舌幹燥地一杯接一杯喝著紫紅的葡萄酒,在這醇美的酒香中,借著篝火明滅的光偷看旁邊青年的側臉。
其實尤莉也看太不清。
卡厄斯正如祭典的其他年輕人一樣,帶著繪有誇張圖案的面具,像是一個參加假面舞會的貴族公爵,但即便看不清臉,他修長脖頸上的喉結,他寬厚有力的肩膀,也依然使他有種區別於旁人的氣質。
就像漠然旁觀著人間的至高之神,盡管他站在人群中,有一種遊離於世的冷淡疏離,
尤莉忽然覺得在這一瞬間,他變成了那聖潔教堂裡的神像,不容直視,不容觸碰。
隨時都會回到真正屬於他的神國。
被葡萄酒的酒氣燻得迷迷糊糊的尤莉,下意識抓住了他。
“卡厄斯……”
她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是話還沒說出口,吟遊詩人帶著樂隊向他們這邊走來。
豎琴與風笛越來越近,樂聲和人群一下子將尤莉的話吞沒了。
人們伴著悠揚樂聲跳起舞來。
尤莉剛剛不知不覺喝了許多葡萄酒,雖然這個世界釀酒技術還不夠發達,度數也不高,但尤莉的酒量本身就不好。
被人群一衝,她有點暈頭轉向,逆著方向走了兩圈才反應過來自己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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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等她再找到卡厄斯的身影時,他的身邊已經站了幾個年輕的少女,少女們做著最尋常的鄉間打扮,看神色像是在邀請卡厄斯去跳舞。
尤莉想也不想,氣衝衝地撥開人群大步走去。
“——不可以。”
醉得暈乎乎的尤莉嘗試了兩次,才順利挽住了卡厄斯的手臂。
她帶著顯而易見的醉意,眼睛都醉得發直,卻很努力地擺出一副兇巴巴的模樣龇牙:
“他不能和你跳舞!”
尤莉還戴著卡厄斯給她的面具,因此那女孩也看不出尤莉的真容。
“為、為什麼?”對面的少女也鼓起勇氣,“你喜歡他嗎?你要是喜歡,我們可以公平競爭嘛!”
這個世界的人對待男女之事一貫大膽又直率。
平民更沒有貴族規矩的束縛,遇見喜歡的人就會直接告訴對方。
尤莉被這少女的話說得一愣。
……她好勇敢哦。
比起這個勇敢直率,敢表達自己喜歡的少女,尤莉覺得自己又膽小,又懦弱。
那一點藏在內心深處的微妙情緒,在酒精和這個燥熱夜晚的煽動下,被無限放大。
“……我不和你爭。”尤莉嘴角委屈地下拉,藏在面具下的聲音隱隱帶著一點哭腔,“我、我爭不過你……”
那少女也被尤莉好像要哭的架勢驚住。
卡厄斯皺了皺眉,揭開了尤莉的面具,捧起她湿漉漉的臉龐,用指腹拭去她溫熱的眼淚。
“莉莉,你在哭什麼?”
喝得滿臉通紅的尤莉像個鬧脾氣的小孩子一樣,莫名其妙地哭了起來。
“我就是膽小!我就是沒用!我哪裡都不好!反正我永遠都爭不過,我不要他了行吧!”
無疾而終的初戀。
和此刻遙遠又若即若離的青年。
她捧著被摔碎過的真心,小心翼翼地想要把那僅剩下來的完好部分交給眼前的青年,又擔心一切隻不過是自己再一次幻想出來的美夢。
而現實是,根本就沒有人想要她破破爛爛的心。
陷入自己腦內劇場的尤莉,哭得傷傷心心,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小可憐。
但隻覺得她莫名其妙的卡厄斯根本不知道她在哭什麼,聽到她那句“不要他了”還有些生氣。
他一手捧著尤莉的臉,一手捏住她的後脖頸,迫使她必須昂頭直視他的雙眼,低低地對她道:
“不許哭。”
尤莉:……
尤莉:“你還是不是人啊,我都這麼難過了你還吼我!”
卡厄斯壓根不理她的抗議,有些粗暴地、用力地擦去她臉上的眼淚,一字一句告訴她:
“再說這種話,我不僅吼你,還會揍你。”
他好兇!
淚眼朦朧的尤莉癟癟嘴,更想哭了。
“但是——”他忽而語調又放柔了些,眼中滿是少女狼狽又委屈的倒影,“你不必爭。”
尤莉一下卡殼。
她喝得確實是醉了,好半天才呆呆地反問:
“……是、是嗎?”
“嗯。”
卡厄斯理了理她黏在臉頰的碎發。
“創世神不需要別的信徒,我是隻屬於你的神。”
在遙遙傳來的歡快樂聲與暖黃色的燈火裡。
尤莉忽然發現。
好像有人將那摔得被七零八落的真心,又重新拼湊起來,珍重地,放回了她的掌心。
第42章
中心廣場上的豐收盛典進行到了最高潮。
年輕的神術師們灌了一肚子的夏日紅葡萄酒還有美味的獸肉蔬果, 在酒香與烤肉香味之中,伴隨著歡騰喜悅的舞曲起舞。
那鎮上頗有美貌之名的少女不悅地回到伙伴身邊,嘟囔著“那青年的女伴有著聖女般的美貌”“我要是他也會為那女孩傾心”之類的話語。
但這對於少女而言顯然隻是個不愉快的小插曲而已, 因為她很快就被鎮上的其他年輕人邀請, 加入了那熱鬧的舞會中。
“會跳舞嗎?”卡厄斯突然問。
“啊?會、會一點吧……”
尤莉的腦子被卡厄斯剛才的那句話攪成了一團漿糊,還沒理清, 隻會機械地應答。
回過神來,被卡厄斯拉入熱鬧的舞會中, 尤莉才驚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您在跳舞!??您為什麼要跳舞???”
尤莉的肌肉記憶還刻有公主尤莉娅學會的舞蹈, 所以想要跟上節拍倒也不難。
隻是眼前這個大魔王還會跳舞, 實在是讓尤莉詫異不已。
“這需要理由嗎?”
卡厄斯眉眼仍然是淡漠的模樣, 但與尤莉交疊的那雙手卻熾熱有力,將少女小小的手掌包裹了起來。
“想到就去做了, 這沒什麼理由。”
尤莉雖然有肌肉記憶,但從沒親自跳過,被卡厄斯這樣不容遲疑地拉入篝火旁, 她慌張得都不知道邁哪一隻腳,更完全將自己剛剛哭過的事情拋在了一邊。
“等、等等等一下!”尤莉覺得自己好像個同手同腳的笨蛋, 差點又把自己急哭了, “我還沒想清楚邁哪隻腳!您、您您您會跳嗎?”
那舞曲的節拍緊湊又歡騰, 周圍人都很自然地融入了這節奏, 隻有突然被拉來的尤莉趕不上趟。
救命啊!她感覺自己又回到了被中小學生廣播體操支配的恐懼!
卡厄斯看著走路還有點不穩的少女, 她或許不知道自己的動作看上去有點像搖搖晃晃的大白鵝。
“抓緊我。”
他的語調很輕, 帶著點似有若無的笑意。
但那聲音落在尤莉耳中之時, 她忽然地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樣。
幾乎毫不猶豫地將自己交給了他。
隨他支配。
隨他帶動。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的舞步已經踩在了舞曲的節拍上,甚至於對面青年的舞姿優雅而從容, 頻頻引來少女們大膽地注視和誇贊。
“……您什麼時候學的?”
尤莉試圖想象一下卡厄斯學跳舞的模樣,但卻一點也想象不出來。
“沒學過。”
他抬起手臂,輕輕一帶,少女在他手中輕盈地轉了一圈。
“這種東西不是看過就會的嗎?”
???
上學時學廣播體操都得體育委員開小灶的尤莉磨了磨後槽牙:
“那您可真是天賦異稟。”
青年的唇邊浮現出極淺的笑意。
“也有些天賦,隻有試過才知道。”
臉頰緋紅的少女並不理解他這話裡的深意,以她現在稀裡糊塗的醉酒程度,也思考不了太多的問題。
她隻是小心翼翼地,昂著頭試探著問:
“剛才那個……您說的那個……應該不是我想多了吧?”
卡厄斯並沒有覺得自己剛才說了什麼不尋常的話,他有些不解地反問:
“什麼話?”
他剛才說的話可不少。
“就是剛才那個!”像是生怕卡厄斯抵賴不承認一樣,尤莉激動得舌頭都捋不直,“您說的那個!您、您說!您是屬、屬於……我的神……”
啊!
他為什麼說得出這麼讓人害羞的話!!!
尤莉重復這句話時,都覺得這話燙嘴!
卡厄斯卻一臉稀松平常:
“這個怎麼了?”
他這平淡的態度讓尤莉忍不住逼近一步——
“您難道,不知道這話是不可以隨便說的嗎!”
兩人貼近的身形伴著舞曲搖曳,青年彎腰俯身時,碎發輕輕擦過少女側臉。
“不是隨便說的。”
灰藍色的眼眸漾著柔和的光。
“神的言語即為絕對的真理,不可作偽,不可更改。”
尤莉被他眼中蘊含的認真與篤定所震懾,與他接觸的肌膚都像是著了火般,灼熱得讓她下意識想要掙脫。
可他卻反而握得更緊。
尤莉張了張嘴:
“……真、真理也不是永恆不變的,真理有局限性,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卡厄斯:?
卡厄斯:“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我我是想說——”
腦子一團亂麻的尤莉在混亂的思緒中,忽然抓住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