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桓甚少深入邊境的城郭,不知是不是窮怕了,幾日下來報名入伍的新兵數量竟非常可觀, 且大部分是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老實農民,確實是天生為打群架準備的好材料。
和有錢人家不同,許多百姓守著那一畝三分地過日子,比起國家大事, 良田美宅或許能讓人動心。
這段時間軍營中排得上號的將軍全被調去操練新兵了, 而項桓被罰了兩個月的巡夜,幾乎是早出晚歸,許多時候連飯都顧不得吃, 匆匆睡一覺便得出門。
難得能有一天早上晚起半個時辰,他一面系軟甲的帶子,一面快步朝前廳走,想著能蹭口熱乎的吃。
大宅子裡住著的人雜,男女老幼,年齡各不相同。到底是一群大老粗當家,早飯擺得頗為隨意,下人們隻按人頭煮好飯食,要吃什麼自取,有不方便想在自己屋裡用飯的,也可命人知會一聲,再單獨另做,頗有些軍營裡的作風。
項桓一進去,就看見宛家兩口子也在裡面,宛延正慢條斯理地坐在前面悠悠喝粥。
他瞥了對方一眼,本著敵不犯我我不犯敵的原則,挑了個離他最遠的地方落座。
餘飛正在項桓對面,見狀抬腳在下頭踢了踢他,“诶,你今兒怎麼得空吃飯?”
項桓:“我和遊參領換班了。”
就白粥喝了兩口,項桓還是忍不住要去瞅宛延,然而老嶽丈根本連也不看他,一副士族風範,愣是把饅頭吃出了山珍佳餚的味道。
“項桓。”
宛遙端著一屜熱騰騰的小蒸籠快步進來。
她臉上被燻出了酡色,瞧著滿面紅光,很有精神。
蒸籠一共有上下兩屜,宛遙走得微喘,興衝衝地擺在他手邊,“我特地去廚房給你做了流沙包,嘗嘗看。”
蓋子剛打開,一股奶香味便撲鼻而來。
餘飛隔得那麼遠,也不禁饞出一嘴的口水,無比豔羨:有個會做飯的媳婦可是真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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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桓輕嗅完,揚眉贊了一句:“這麼香?”
宛遙笑著催促:“剛出鍋的,快趁熱吃。”
流沙包的餡兒有蛋黃與牛乳融合的口感,項桓自己愛吃鹹蛋黃,他對宛遙的手藝一向有信心,正伸手去要拿,前邊兒不輕不重,聽到宛延輕咳了一聲。
他咳完卻也不說話,隻意味不明地把碗勺放下。
兩個人身形一僵,面面相覷地對視了片刻,宛遙率先做出反應,悄然給項桓打個眼色,抽出上面那層。
“呃,爹……這六個是專門給您做的,味道沒有那麼甜,正適合您的口味。”她忙示好地端過去,特地取筷子給他恭敬的擺整齊。
宛延仍舊沒什麼表示,不鹹不淡地嗯了一句,再次舉箸開始用飯。
眼見是把他的嘴堵住了,宛遙才輕手輕腳地走回項桓身邊,小聲示意他趕緊吃。
後者剛挾起一塊,沒等放進口中,那老年人獨有的咳嗽聲又響了起來,似乎還變本加厲,每一聲都帶著毫不掩飾的不滿情緒。
項桓頓時少了大半胃口,包子懸在半空,他緩緩合攏嘴,冷眼抿唇朝對方望去。
這下連宛遙也覺得尷尬,直起身為難道:“爹……這東西甜得很,你吃多了不太好。”
然而宛延不管這些,邊咀嚼邊不為所動地清了清嗓子,大有把自己咳成痨病的架勢。
宛遙左右不是人地站在那裡,看看她爹再看看項桓,兩張顏色各異的臉。想著此前害二老擔憂了大半年,心頭多少有愧,她隻好抱歉地去拉項桓的衣角。
少年面露不悅,微不可見地磨了磨牙,索性把頭扭到一邊去了,捧起稀粥發狠的喝。
這下一整籠的流沙包都擱在了宛延跟前,然而他還不算完,約莫是嘗到了甜頭,專盯著項桓的筷子。
他吃包子,他也咳;他夾糕點,他也咳;就連碰幾根油果子也咳個沒完。
宛遙瞧見項桓額頭上的青筋都蹦出來了,生怕他一起身抄碗朝自己爹臉上糊,隻能在桌下不停地摁住他的手,悄聲道:“你冷靜點……冷靜點……晚上我給你燉排骨,不然燒蹄髈?做酸菜魚怎麼樣?”
餘飛不動聲色地捏著包子邊吃邊圍觀,不由感慨:媳婦再好,有個難伺候的嶽丈也是白搭啊。
項桓就著鹹菜三兩下灌完了粥,終於在一片咳嗽聲中,忍無可忍地把碗一推,起身走了。
曲折悠長的回廊間,少年步伐極快,足下幾乎能生風,手甩得連袖擺都能傳出他心底的怨氣。
宛遙提著裙子在後面,要小跑起來才能勉強跟上。
“項桓,你等等我。”
然而對方像是壓根沒聽見,就是不等她。
宛遙伸出手,總算夠到他的胳膊,拉著人停下來,“你別走那麼快……”
項桓吃了一肚子的憋屈轉過身,指著前廳的方向朝她質問,“你都不幫我,還向著他!”
宛遙被他吼得不自覺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解釋道:“他畢竟是我爹,我總不能跟他對著幹啊。”
他脫口而出:“那我還是你的……”想了想似乎還不是,於是不耐煩地擺手,“算了算了。”
知道他在父親面前受委屈了,宛遙忙示好的去牽他的手,“你不要生氣……”
“我還能不生氣?你爹顯然是不打算讓我好好吃飯!”項桓話是這麼說,手倒也沒甩開,“你看他都咳成什麼樣兒了,我才吃幾口啊?”
過會兒畢竟還要去操練,宛遙知道他素來吃得多,撐不了這麼久,“那你餓不餓?我再去廚房給你下碗面墊墊肚子。”
“不餓。”項桓板著臉不痛快,“氣都氣飽了!”
這最後的法子也不奏效,她束手無策地在旁巴巴兒地盯了他半天,忽然病急亂投醫似的墊腳湊到其下巴上飛快啄了一下。
少年眉宇間有片刻的遲鈍,旋即不為所動地抱懷側了側身,不近人情地說道:“我告訴你,你現在親臉也沒用,我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人。”
宛遙聞言發愁且茫然地抿抿唇,隻好低頭絞盡腦汁地想對策。
四周的氣氛僵硬著無人吭聲,項桓正兀自生著悶氣,冷不丁脖頸讓她兩手往下一勾,女孩子溫軟的唇瓣毫無防備地貼上來,甜而不膩的呼吸溢滿了他所有的感官,動作既輕又緩的吻著嘴角。
大概是宛遙很少主動一回,項桓愣了好一陣,心跳無法控制地開始加快。
那雙觸手可及的眸子是閉著的,長睫如羽,尚在微微扇動。
他這才將眼睛輕輕合攏,不自覺去含她的唇,輾轉摩挲,最後得寸進尺地偏頭把舌尖竄進去……懷裡的姑娘難得配合,盡可能地靠過來去迎合自己。
她嘴裡有柔軟的湿潤的觸感,唇齒間不經意的碰撞讓手臂上生出一層戰慄的雞皮疙瘩。
那是一種極其陌生的悸動,項桓甚至忍不住沉浸於這樣的美好來。
宛遙倚在他胸膛,能清晰地聽到少年胸腔裡狂躁的心跳,耳畔有吮吸親吻的聲音,指尖和頭頂緊跟著發麻,各自的喘息都顯得急切而短促。
攬在腰間的臂膀收得越來越緊,越來越緊,像是要將她摁進懷中。
宛遙從沒和項桓這樣吻過,抱著他脖頸的兩隻手隱隱顫抖。
她才發現他其實也沒有看上去那麼不可一世,盡管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也忍不住要緊張……
然而回廊實在是個人來人往的地方,很快,不遠處便隱隱傳出腳步聲,宛遙畢竟沒他那麼厚臉皮,率先意識到危機,驚慌失措地打著他後背讓他放開。
少年終於松開她的唇,倒是有些遺憾發出聲輕嘆,隨即反應迅速地一閃身,將胸前的姑娘攬到紅木柱之後,探頭留意著園中的動靜。
宛遙趁此時機一頭扎進他胸懷平復心情。
終究是女孩子,每每總會感到無所適從。
三兩個打掃的僕役拎著掃帚有說有笑,一直等人走遠,項桓方收回視線。
宛遙已經把頭抬起來了,一張臉帶著點不明顯的紅,故意問他:“現在還生不生氣了?”
問得倒像是自己佔便宜了一樣,不過轉念一想,也的確是他佔便宜了。項桓莫名地不自在,隻無言以對地用手摸了摸發紅的耳垂。
她於是從腰間的小包裡取出一塊油紙裹好的餅,“看我還給你留了肉夾馍……要不要吃?”
項桓垂眸盯著她,在是否為五鬥米折腰之間徘徊輾轉。最後實誠地張開嘴,後者鄙夷地一睇,頗為默契地把餅子塞了進去,少年大口咬去一半,有滋有味地吃完。
作者有話要說: 又水了一章純發糖【。
[阿懟:嶽丈請盡管作,拱不到白菜算我輸.jpg]
每一次老嶽父的作死,都有遙妹被迫獻身哄相公……
原諒我寫著寫著想吃流沙包了……
第96章
嵩州城外的校場上, 新兵營剛剛結束了半天的操練,士兵們或有繼續練習騎射的, 或有圍聚在武器架旁休息的, 滿場皆是厲兵秣馬的景象。
項桓正坐在演武臺下,拎著水囊滿頭大汗地看面前正在持戟互相切磋的新兵們, 不時灌上兩口水。
附近的城池雖然接手了,但朝廷的駐兵他們是真不敢用, 兵油子一大堆不說, 其中偷奸耍滑的還不少,索性便就地解散。
季長川與虎豹騎兵變反魏之事已經傳入京城, 遲早會有大軍下來圍剿, 他們得趕在那之前把軍隊訓練成型, 好應對隨時會來臨的戰爭。
餘飛同宇文鈞像是也才忙完的樣子, 肩並肩從對面走過來。
“小桓,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
臺下的這一方石階夠大,剛好能讓他們仨擠一擠。
“今天晚上將軍請客吃烤羊羔子。”餘大頭不客氣地把他手裡的水囊一搶, 兀自喝了一口,故意調侃道,“我知道你又得巡夜了,要不要咱們給你留個半隻?這年頭這地方, 烤羊可不容易吃到啊。”
對方明顯是來炫耀的, 項桓白他一眼,把自己的水奪回,罵了句:“滾。”
“大將軍已經撤了我巡夜的任務……不過你們愛吃不吃, 我沒興趣。”
餘大頭不懷好意地拿手肘捅捅他,明知故問地說道:“幹嘛那麼大脾氣?诶,聽說你在家被你老丈人壓著打啊。”
他嘖嘖嘆:“你也太慘了吧。”
這語氣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宇文鈞使了個眼色讓他少說兩句:“宛老先生隻是火氣沒消。”隨即又衝項桓寬慰道,“沒事兒的小桓,這一陣子過去就好了。”
少年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隻將水囊的塞子一下拔開一下塞進去,也不知在想什麼。
餘飛同宇文鈞隔著項桓的手對視,他歪腦筋動得極快,湊上前意味深長地開口:“喂,老頭子氣焰那麼囂張,咱們不能老輸給他啊,你一日不反擊他便一日不得消停。”
後者聞言終於一臉懷疑地朝旁斜眼。
餘飛循循善誘:“總得讓他也吃吃癟,你說是吧?”
項桓眉峰一挑,像是咂摸出點什麼來。
“怎麼吃癟?”
餘大頭以手掩口跟著在他耳邊低語,講得挺神秘,最後連宇文鈞都跟著偏頭聽了聽。
初春的夜裡有種月涼如水的意境,清輝鋪在安靜的花園中,除此之外,這附近唯一的光源便是不遠處長廊下的燈籠了,朦朦朧朧的,像話本內常些的那些山精妖怪的宅邸。
大將軍請客吃羔子,府內的人幾乎走了一半,唯有宛遙和項桓在青石小徑上散步,花影叢叢間閃著兩道身影,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大家都去湊熱鬧了,你怎麼還留在這兒啊?”
少年牽著她的手來回晃悠,“知道你不喜歡吃羊肉,我若是去了,不就沒人陪你了嗎?”
宛遙隨意踢開腳邊的石子兒,也不看他,“誰說我沒人陪,還有陳姑娘和淮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