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差賜來不少金銀,可曾向城中徵購?”
“徵購啦,不過大戰燒毀許多房屋,這又是冬天,百姓們自己的儲備都不夠吃,肯賣的少之又少。”
“我們派去借糧的軍士呢?還沒回來?”
後者猶豫且低沉的奏報,“……沒有。”
“再這麼下去,缺糧隻怕就是這幾日的事了。”季長川合上書冊閉目沉思片刻,忽又睜開,問道,“離龍城最近的是哪個州縣?”
參軍急忙回答:“稟將軍,是嵩州。”
與此同時的嵩州還是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百姓們並不知曉上面那些權謀詭鬥的彎彎繞繞,仍舊過著祥和的小日子,祈盼新年風調雨順,合家安康。
通判陳朔的府邸之中。
連著數日下雨,難得有輪月亮也還是紙糊的一樣不清晰。
趁雨後空氣幹淨,陳文君擱下練字的紙筆,走出門在小園子裡散步。
自從發配至嵩州,家裡的日子與從前相比拮據不少,老父親經不起家道中落的打擊,終日纏綿病塌,弟弟又急功近利,成天在外結交權貴。
陳家明明已經四面漏風了,但母親好面子,無論如何不肯落人下風,愣是花了大價錢買下這座宅院,東拼西湊也建起花園來。
她帶著丫鬟,獨自走在空蕩蕩的回廊上,日常的花銷有限,廊子總共也就幾盞燈籠,夜晚降臨後便顯得尤為森然。
“今天晚膳怎麼不見少爺?”
丫鬟畢恭畢敬地開口,“小姐,少爺在外忙事情呢,隻怕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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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君聞言也唯有一聲嘆息。
自己這個弟弟在品行才幹上不思進取,反而總醉心於權謀詭鬥,歪門邪道。
將將經過曲徑通幽的垂花門,隱約聽得四下有異樣的響聲,聲音不大,細細的,又極有節奏,好似鐵器在地面上摩擦。
陳文君不禁駐足側耳凝聽,“小慧,這是什麼動靜?”
丫鬟也跟著她聽了一會兒,茫然的搖頭。
陳文君於是提裙下了石階,沿著鵝卵石道,小心翼翼地循聲過去。
那聲音像是在小徑的深處,繞開茂密的花枝,井邊坐著一個高大修長的人影,他袖子卷到手肘上方,正躬身在光滑的青石間打磨刀鋒,小臂的肌肉線條分明,鐵繩般擰結在一起。汗水順著他輪廓分明的俊臉邊滴下,明亮的刀光一晃,白刃裡倒影出熟悉的眉眼。
陳文君有些詫異:“秦徵?”
水井邊的青年立刻抬起了頭,他眼睛裡明顯閃過驚愣,旋即丟下手中刀,起身給她見禮。
“大小姐。”
陳文君頷首示意他不必多禮,“這麼晚了,你在作甚麼?”
“我……在幫少爺磨刀劍。”
他身側有一大箱子的武器,見陳文君蹲身軀看,秦徵也不由自主地坐回原處。
僅僅隻是翻了兩下,她就感覺到何處不太對,秀眉輕蹙,“這麼多?”
陳文君轉頭去看秦徵的時候,他把頭低下了,仍撿起長刀擱在石頭上,用力地磨著鋒刃,一句解釋的話也沒有。
“天冷水涼,你坐多久了?什麼刀劍非得這時候來磨。”她緊接著又質問,“阿朔呢?你平時不是跟著他嗎?”
秦徵輕描淡寫地繼續磨刀,“少爺今天心情不好……我不要緊,磨完剩下的,就可以去休息了。”
借著月光,陳文君恍惚瞥到他紅腫的手心,不由得一怔,驀地抓住其尚在打磨的手腕,一轉攤開來。
那裡凍得布滿創口,紅一塊紫一塊,不知為什麼,竟在此刻微微發抖。
秦徵好似全然沒料到她會有如此舉動,被觸碰的地方引起了周身的惶恐。
陳文君隻看一眼就猜到是弟弟故意為難,她神情含有慍色,望向秦徵,“他是不是又拿你出氣了?”
說完便去掀他脖頸的領子,一道鞭痕赫然在上面,也不知身上還有多少。
陳文君不禁又是氣又是惱,“你替他在西南戰場出生入死,好不容易保住一條命,他什麼賞都不給你就算了,還變本加厲!”
言罷忍不住恨鐵不成鋼:“你也真是的,他這樣的人,你就是死了也不會心疼,既然有機會離開陳家,天大地大,去哪裡不好?還回來作甚麼?”
她話音落下,一直垂首的秦徵卻終於轉過頭,神色安靜地將她望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開口:“我也不知道……可就是,想回來。”
興許是他的嗓音太溫柔了,那一瞬陳文君好像能讀懂那雙清澈的星眸裡隱藏著的話語,拉著他手腕的指尖竟滾滾發燙。
陳文君仿佛才意識到此舉不妥,松開手撤回胸前。
一時間誰都沒再開口,靜謐的夜將氣氛鋪得愈發柔和也愈發尷尬。
就在她正想著要如何收場,身後不遠處忽傳來一陣騷亂。
“少爺、少爺您怎麼了……”
陳文君和秦徵不約而同地往回廊方向望,花枝後的燈火突然通明,腳步零碎繁雜,像有事發生。她忙起身飛快走出去。
幾個僕從在前面提著燈疾行,隻見陳朔被兩名侍衛攙著,滿臉是血人事不省。
她吃了一驚,“公子在外面出了什麼事?為何會傷得這般嚴重?”
隨行的小廝自己也是鼻青臉腫,龇牙咧嘴地連開口都十分費勁,但好歹把前因後果道了出來:“大小姐,咱們少爺今晚在長春酒樓同巡撫大人、知府大人還有總督的公子吃酒。那巡撫劉大人家的公子講話不留情面,處處針對少爺,說我們家與反賊同流合汙,沆瀣一氣,陛下留我等性命不過是想作為今後與侯爺談判的籌碼,如今侯爺事敗,我們必然也再無用處,少爺一氣之下就……”
言至於此,陳文君已不想再往下聽了,頭疼地抬手,“先把公子安置好,趕緊派人去請大夫。”
“是……”
*
正月初六。
青龍城的補給依然遙遙無期。
營房內,傷兵的叫聲低啞而悽慘,不大的屋子裡卻彌漫著有氣無力的呻/吟,四處愁雲慘淡。
宛遙打開藥箱,缺少必須的藥品,她所能做的也隻是清理傷口,給他們服些止疼的湯水,避免潰爛。
躺在病榻上的將士白著嘴唇問她:“宛遙姑娘……我們的傷,到底還要多久才能痊愈?”
“此前聽人講,朝廷不發補給,軍中的藥草已經捉襟見肘了,是真的嗎?”
宛遙也隻能努力安撫人心,“沒有的事,你別聽他們胡說。”
旁邊的人強撐著坐起來:“可這都要一個月了,聖旨還不讓大將軍回京,以往戰事結束,將軍總是十日之內便撤軍復命的……”
她解釋說:“也許因為這一次的對手與以往不同呢?袁傅用兵奇詭,陛下大約是怕他還有後招,所以才命將軍繼續駐守。”於是又岔開話題,“你們別多想了,憂思太重不利於養病,先喝藥吧。”
給幾位傷患施了針勉強讓人睡下,那哀嚎和痛呼方逐漸平息。
宛遙掩上門,盡量輕的吐出口氣,直等回了藥房的小院,她才把箱子放下,索性席地而坐,靠在木柱邊疲憊地發愁。
這地方,每隔不遠便有傷者的哭喊聲傳來,那種氛圍是來自死亡的壓抑,隱約使她想起當年在京城疫區時的情景了。
宛遙感到久違的無力漫上心頭,便將腦袋輕抵著柱子,看向前方出神。
肩膀忽的被人輕輕一打。
她正茫然地回神,手裡就多了塊熱乎的油紙包,等抬頭時,身側已多了個熟悉的影子。
項桓利落地挨在她旁邊坐下,揚眉示意:“吃吧,特地給你買的梅菜扣肉餅……看你都快一天沒吃東西了。”
宛遙禮貌地道了聲謝,拆開油紙小口小口的咬。
她吃得慢,少年倒也有闲心,就那麼側目一直看著,見嘴角沾上一塊碎屑,才忍不住用拇指給她點開。
“今天情況怎麼樣?我剛瞧,抬出去掩埋的傷兵好像沒昨日那麼多了。”項桓將拇指放在唇邊動作自然的舔掉。
宛遙聞言並不覺得欣慰,反而愈發憂慮,因為這不是表示他們救活了多少人,而是意味著病患的數量已然大幅度減少。
死去的傷兵太多了。
她垂眸拿著燒餅在手裡摩挲,“還是老樣子,藥品不齊,傷口愈合得很慢,病人又反反復復的發燒,日子一長,就不太容易保住性命。”
隨即長嘆出聲。
知道這段時間見慣生死,她心情極為低落,項桓抿唇思索了下,想著讓她高興一點,於是忽然伸手往懷裡摸。
“诶,給你看個好東西。”
宛遙怏怏地抬眼:“什麼啊?”
少年眉宇飛揚地將一隻精致的香囊往她視線裡一晃,“知道這是什麼嗎?”
“香囊啊。”她莫名其妙。
項桓把上頭的穗子朝手上一打,耐著性子解釋,“這個呢,是一姑娘送我的,就擱在我床頭,她還寫了封情書,說傾慕我。”
宛遙第一反應居然有些懷疑:“竟會有姑娘傾慕你?”
後者聽她這語氣,驟然不樂意了,“喂……我好歹也是少年才俊,有人傾慕我很正常的好不好?”
宛遙一副等他下文地表情,挑眉問道:“所以呢?是要炫耀嗎?”
項桓睇她,“你怎麼老喜歡把我往壞處想,我這特地給你拿來的。”
說著輕翻了個白眼,把宛遙腕子拽過來,將香囊一拍。
錦緞面做工精致,針腳講究,的確像出自姑娘家之手。
“怎麼樣……”身邊的少年將雙臂籠在腿間,等她的反應,“我這麼及時地上繳充公,滿意吧?”
作者有話要說: [提前寫完就先發了~]
zz就是這麼哄媳婦的,大家請學習一下這個反面教材【。
沒錯是我寫著寫著想吃梅菜扣肉餅了qaqaqaqaqaq
今天也是辛苦賣慘的秦鐵環
和繼續吃狗糧的大頭哥……
第87章
宛遙並不著急回答, 慢條斯理地將香囊在兩手間來回把玩,輕抿著的唇線若有似無地帶了點不易察覺的弧度。
“是你自己從外面買來的吧?”她拿上面的穗子往他下巴上一掃而過, “你怎麼可能會有姑娘喜歡……若是宇文大人還可信一點。”
項桓聽完便有些不高興地拉下臉來:“憑什麼他就可信?我比他差很多嗎?”
“不僅僅是差很多……”宛遙把他表情瞄一眼, 揚眉笑道,“想當初還在長安的時候, 幾個有名的年輕將軍裡面,就屬宇文大人最招名門淑女的青睞, 上至權貴公卿, 下至青樓市井,沒有一個不把他當做夢中情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