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遙正在架子前翻撿鶴草芽,項桓找著門路混進來,便不動聲色地跟在她旁邊,背手在後,看她伸手於一堆幹草間撥弄,十指纖纖,在陽光下白得晃眼。
“宛遙。”他抿了抿唇,頗有點刻意的沒話找話,“這些天怎麼總找不見你人,我在家都快悶死了。”
她朝曬桂枝的簸箕中抓了一把放進籃子,解釋說,“大將軍讓我跟著治療傷兵,實在走不開。”
項桓不悅地掀了掀眼皮,“我不也是傷兵嗎?他這事兒做得也太不厚道了,還沒問過我的意思呢。”
宛遙聞言駐足,抬頭斜眼睇他,“問你幹嘛?你這一身鐵骨,自己躺幾天就好了,哪裡用得著人照顧。”
“喂……話不能這麼說吧,再鐵的骨頭也要流血流汗啊,一刀砍下去都會疼的好吧?”
她對著方子抓完藥,將籃子抖了兩下,正準備去桌邊搗成末,項桓卻忽然朝左右飛快一打量。
“你跟我來。”說著迅速將宛遙手上的東西全放下了,拽著她一路繞到藥架後面,正好能遮擋住身形的地方。
宛遙不解地跟著他走,“怎麼了?”
少年的眼中有掩飾不住的狡黠,兩手握住她的臉頰,“趁現在沒人。”
項桓垂眸,唇角眉梢皆是笑意,“再讓我親一下。”
被他掌心拖住的肌膚驟然發燙起來,宛遙的臉瞬間就紅了,在他往下靠時便慌忙別過頭,伸手抵在他胸膛,“不行……”
項桓隻好停在前面,“幹嘛不行?我就親了一次,再親一回也不過分吧?”
因他這句話,宛遙好似回想起什麼來,唇邊微不可見地牽出一縷笑,又飛快掩蓋住,“誰說隻親了一次的。”
她轉過身,有意背對他,“明明已經親過兩回了。”
“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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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桓被她說得有點糊塗,倒是定在原處狐疑地開始思索,“我什麼時候還親過一次……沒有吧?”
宛遙已然忍不住垂頭偷偷笑了一笑。
他皺著眉苦思,腦海裡的某些畫面忽似曇花一現般閃過,項桓如夢初醒地一怔,猛然轉眼去看她。
他唇角牽了下,然後又覺得不可思議,表情反反復復的,最後啼笑皆非地開口:“原來……原來那個不是幻覺?”
宛遙低著頭笑而不答,分明有些許戲弄的意味。
少年驀地把她拉了回去,半是好笑半是慍惱,忿然地抱怨道:“這麼重要的事,你居然敢不告訴我!?”
“我有不告訴你嗎?”宛遙卻噙著弧度挑眉,兩頰梨渦淺淺,“誰讓你自己不記得的。”
說完扭頭便要走。
少年揚起嘴角,使壞似的扣緊她手腕,將人又拽到跟前,“耍了我就想跑了?”
宛遙讓他輕巧的一推抵在牆上,秀眉不禁微微皺起來:“什麼時候耍你了,強詞奪理。”
項桓星眸裡笑意深邃,箍著她兩手不讓動彈,“我不管,反正那個不能算數。”
說著,神色間帶了幾分的無賴,“我要重新補上。”
見他真要動手,宛遙忙低頭想躲,卻被項桓捏住了下巴,少年人的身體溫熱陽剛,灼熱的氣息作勢便要覆上來。
唇瓣堪堪碰到她的圓潤的唇峰,尚未深吻下去,正在此時,外面便猝不及防地聽得有人喚。
那聲音,居然還是項南天的。
宛遙當即被嚇出一身的冷汗,猛地掙開他的手,像做了事的孩子,無措地轉頭張望,直拿眼睛去瞪項桓。
後者倒是意興闌珊,“要不別管他了。”
“那怎麼可以!……”
項南天正在院子裡四處環顧,就見得他們兩個神色各異地從繁雜的木架子後面走出來。
一個表情如常,另一個滿臉通紅。
畢竟年長,光是這麼一看多多少少能猜出這倆年輕人之間發生了些什麼事。
項南天面色漸沉,自然而然把矛頭對準自己兒子,語氣不善:“你來這兒幹什麼?”
項桓張口胡謅:“我當然是幫宛遙幹活兒了。”
老父親毫不留情的拆穿他:“你能幹什麼活兒?毛手毛腳的,不給人家添亂就不錯了。”
後者卻也沒反駁,倒是笑著問他:“爹,那你又來作甚麼了?這可是軍營重地。”
項南天略一頷首,“方才與大將軍闲談了幾句,聽聞宛遙在這兒,我順道拐過來同她商量些事情。”
見他提到自己,宛遙不禁好奇:“我?”
對方的臉色終於好了一點,頗為慈祥地點頭,剛想說話,瞥見項桓在邊上戳著,眉頭不自覺地微微一擰,到底還是嫌棄。
“你若沒事可做,上別處幫著照顧傷患去。”
少年不太樂意地嘀咕:“有什麼是我不能聽的……”
“讓你去你就去,哪兒那麼多問題。”
他心下不愉地朝宛遙看了一眼,又不便多問,隻好拖著步子先行離開。
等這臭小子走遠,項南天才收回目光,淺淺嘆了口氣,面向宛遙時唇邊已露出微笑,“你們倆的事,圓圓都告訴我了。我那閨女嘴上沒個講究,伯父左思右想不踏實,還是想來問一問你。”
他語氣極其小心:“這個……是真的嗎?”
宛遙聞言眼睑低垂,似笑非笑地抿唇,畢竟有些赧然,兀自沉默了許久,才極安靜地點了點頭。
心中一塊吊著的巨石落地,項南天松了口氣,知道姑娘家臉皮薄,並不去深究其中緣由,隻連連頷首,“好,屬實就好,屬實就好。”
“那你今後是怎麼打算的?你父母遠在京城,可需要回去一趟?”
宛遙抬起眼,“我前幾日已修書一封送往家中……爹娘不太喜歡他,而且近來還有這麼多的傷兵缺人醫治,我預備過一陣再同項桓一起返京。”
項南天一邊認真聽一邊若有所思地點頭。
“當然,如果他能盡早恢復自由之身更好。成親是大事情,我還是希望能有長輩在身邊,不那麼倉促。”
“不錯,你考慮得很周到。”
說到此處,宛遙又頓了頓,“但是,倘若爹娘執意不肯,也沒有辦法,就隻好……瞞著他們悄悄辦喜事了。”
項南天聞之微愣,她中間大喘氣,原以為後半句會說“也隻好作罷”,想不到這個表面看似文靜順從的姑娘竟能有勇氣,做出這樣離經叛道的決定。
大約是見他訝然許久,宛遙反而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補充道:“我答應過項桓不能反悔的。”
過了半晌,項南天才感慨的一嘆,搖頭說:“這小子,真是何德何能啊……”
人此一生到頭,過客無數,有人陪伴終老,也有人中途分離。然而卻極少有誰,是會一直留在原地,心甘情願等著對方回眸的。
所謂矢志不渝,大約便是這個意思吧。
*
鹹安三年的春天。
一場雷雨的降臨加快了營中疾病的蔓延,他們眼下面臨的最大麻煩就是醫藥不夠,一萬多的傷患,城內的醫館已經傾其所有,但仍舊杯水車薪。
第一批徵調藥品的使者依舊未歸,季長川於是隻得再次派人前往各州縣支援藥草,他奏請撤軍回京的表章送到長安亦猶如石沉大海。
近一月了。
這支遠在邊陲的虎豹騎好像被人遺忘似的,什麼消息也沒送回來。
項桓身體大好之後,便領了季長川的軍令協同餘飛幾人巡視城防,偶爾換完班也會來營地幫忙。
由於藥材奇缺,宛遙幾乎忙得腳不沾地,他們自己晾曬烹制完全趕不上消耗速度,很快庫存就漸空了。
實在無米難為炊,等這天天氣一放晴,她便帶著人上山去採藥。
作者有話要說: =v=一章可口的糖~~快來吃!!
今天是追在後面求打啵的阿懟!
【項爹幹得好,省去我寫吻戲的煩惱了!(。】
這個,碰到了一下也算是親吧←_你們看還壁咚了,四舍五入就是一個霸王硬上X啊!
第85章
才下過雨的山林裡道路湿滑, 春草卻都悄無聲息地冒了出來。
大戰結束,袁傅又回了南燕龜縮, 城防便顯得不那麼要緊了, 此時但凡能用得上的兵皆已全數出動,加入了滿山遍野採藥的隊伍。
需要的藥材太多, 要同這群連人參和蘿卜都不太能分清的漢子們講明草藥的形狀委實有些困難,最後索性讓他們將除了雜草之外的一切草木全採了, 等回去再慢慢挑選。
宛遙背著個小竹簍, 借了項桓的雪牙當登山杖,爬山沒爬累, 手倒是先軟了。
後者從她旁邊把銀槍接過去。
“都說了你拿不動, 非得逞強……有我在你還怕什麼摔?”
項桓走在宛遙前面, 回頭握住她的手, 將人拽上陡坡。
宛遙堪堪站穩,垂首整理衣衫小聲抱怨,“你十歲就用雪牙了, 我還以為沒多重呢……”
少年聞言一副很驕傲的樣子攤開手掌,邊翻看邊牽起嘴角,“我生來力氣就大,是你能比的嗎?別看我上回摔了, 其實隻是單手抱你的。”
宛遙把竹簍摟在懷, 賞了個白眼給他這份得意,“啊,是嗎?”
“你還別不信, 下回讓你‘試一試’。”
剛挑完眉,便被她隔著衣袖擰了一把,他倒也不怕疼,仍舊死乞白賴地笑笑,厚臉皮地跟在後面。
宛遙從竹簍後取出把小鋤頭,蹲在草叢間挖白茅,項桓便幫著給她翻土,闲極無聊地開口:“你說,咱們仗都打完快一個月了,也算是大獲全勝,可別說封賞,現如今藥草還得自己挖……這是對待有功之臣的態度嗎?”
她動作頓了頓,忽然問道:“京師沒有詔令下來?”
“有。”項桓專心挖著他的草,“昨日長安的欽差到了軍營,一個閹人,鼻子都快朝天長了。”
宛遙好奇:“他說什麼了?”
“那皇帝就不疼不痒的誇了幾句,賜了點沒什麼屁用的玉器、神兵便完了,糧草與撫恤自知不提,隻命大司馬繼續留在城內待命,以防袁軍卷土重來——這和當初敷衍我的那套簡直一模一樣,連詔書內容都不帶換樣兒的。”
宛遙沉默了一刻,“我以前聽人說,自古勇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注]。大將軍如今居於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受萬民愛戴,這對剛繼位不久的陛下而言並非好事。”
“所以就白給他賣命嗎?”項桓大約是想起了什麼不太愉悅的往事,挖草的力道有些憤憤的,“反正,我對那個皇帝沒什麼好感。”
她聞言輕笑了下,把白茅草根上的泥土拍幹淨,“認真採藥吧,看這天兒明日估計還要下雨。”
雖說能靠山吃山,但藥草畢竟有限,而且由於附近州縣不願接濟的緣故,逼得城內的百姓也不得不跟著跑來挖藥材了。
偌大的一面山,竟無處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