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下,指著自己,“我?”
“嗯,不錯。”宇文鈞肯定道,“我路上想過了,你們倆的身形相仿,年紀也差不多,是最合適不過的,自明日起我會讓淮生蒙上面巾,借口出疹子。
“她平日話本就不多,你裝她很容易。”
項桓把軟枕抱在懷裡,聞言皺了下眉頭,“你想讓她去放人?不行,太冒險了。”
“沒辦法,我們的人手不夠,”他依舊堅持,“淮生隻有一個,要救的人算上護衛侍從大大小小得有二十多,她要去廚房下藥,還要去引開看守,根本分身乏術。必須得有人前去正南方向把人帶出來。”
“可是她……”
宛遙猶豫片刻,居然在這段凌亂倉促的計劃中聽出了熟悉感,那種被委以重任,泰山壓頂的緊迫令她不自覺打斷:“我……可以試試。”
隨即,又改口:“我能辦到的。”
項桓轉過頭去,怔忡地看著她。
宇文鈞也愣了一下,倒是很快笑起來:“你別怕,淮生手腳很快,她忙完會來保護你。”
“不過你要記住,出了山,千萬別回頭……我們這一行幾乎沒有增援,倘若再跑回來,那就真隻有送死了。”
“是什麼意思?……難道來圍剿叛軍的,隻有你們嗎?”
他在宛遙疑惑驚訝的神情裡解釋說:“新城死傷慘重,根本分不出多少兵給我們。”
說簡單點,他們倆這次,其實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在屋內一片黯然寂靜之際,遠遠的,某小哥不依不饒的聲音再度響起:“阿頁——”
項桓嘆出口氣,不耐煩地應道:“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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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陰魂不散。
宛遙終於想起她之前頗在意的一個問題:“你在這兒……叫什麼?”
項桓揚起眉,十分直白地展示自己的審美:“我叫工頁。”
“他叫金勻。”
宛遙:“……”
你們起名字可真隨便啊。
見外面腳步紛亂,好似來了不少人,宇文鈞不便久留,將地圖收起:“你先安心休息,山寨裡關人也是用的尋常客房,幾位夫人不會吃太大的苦頭。具體的計劃我會進一步完善的,屆時咱們再談。”
說著推開門,依次出去。
山賊群中有人咦了一聲,“怎麼小金哥也在啊?阿頁,你房裡那姑娘呢?”
項桓笑得輕慢,“這不是哭了一天,正哄著嗎。我實在沒轍了,找他倆過來幫忙勸著呢。”
眾人對這話不疑有他,倒是湊過來問東問西,“诶诶诶——你和這姑娘進展得怎麼樣了,她肯不肯跟你啊?”
寨子裡的人都是尋常百姓,還是惦記著傳宗接代。然而從帶頭大哥起,十之八.九都是光棍,哪怕身為雄性,也難免會燒起一把熊熊的八卦之火。
“你有病吧,把人家搶過來當天人家就肯跟你了?我又不是金錠子。”
“阿頁。”有個人探頭張望,“聽人說你搶的這個長得賊漂亮,真的假的?”
項桓把他腦袋往前一摁,一腳輕踹過去,“知道你還看,那是我的。”
“是是是,你的你的。”
屋內門窗已閉,紙糊的窗棂裡照出朦朦朧朧的夕陽紅,宛遙坐在桌前,把額頭抵在桌沿上,就算知道他這麼講多半是為了警告旁人,可半晌還是沒敢抬起頭來。
裙子上的一串流蘇在視線中晃啊晃。
不多時,她就睡了過去,這回是真睡著了。
第39章
宛遙保持這個睡姿約莫快一個時辰, 等她醒來,天色已暗, 恍惚間有些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
她揉了揉酸澀的臉頰, 環顧四周,才想起自己如今是階下囚。
好像還是個壓寨夫人來著……
正在松活她睡得僵硬的四肢, 項桓破門而入——這個人大概是不長手的,所以他習慣了用腳開門。
少年進去之後左右看了一眼, 捧著一個盒子跑過來, “餓了沒,給你帶吃的了。”
難得宛遙也享受一回被他送飯的待遇。
盒子一打開, 裡面三盤一碗, 葷素搭配, 還有雞腿, 就是那腿稍微寒碜了點,瘦骨嶙峋的。
她捧起碗,接過項桓遞來的筷子, “你們這兒一群大男人,誰做飯啊?”
“廚房有個老婆婆帶著她孫兒,說是建寨那天餓暈在山門口,楊宿求個吉利, 於是給了她口飯, 正好寨裡又缺下廚的,婆孫倆便留下了。”
言罷將兩盤菜推到她跟前,“味道是很一般, 不過你就別嫌了……你這頓吃得比我還好呢。”
宛遙剛扒了兩口,就看見項桓把擱在牆角的雪牙取了來,“我出門練練槍,你慢慢吃。”
“喂,你才吃了飯別亂蹦,會傷胃的!”
他嫌她煩,“都吃過有一陣子了,哪有那麼容易傷。”
依舊我行我素地跑去院中。
冬夜的寒山中,霜雪已漸漸覆滿枝頭,冷月微風裡的連綿山脈深邃得隻剩下一片起伏的痕跡。
長.槍在冰天雪地發出清利的鳴響。
月光將槍杆的銀白發揮到了極致,銳利的尖端劃過地面,好似激起閃爍的星火,而那後面的少年眼裡卻含著一道銳光。
他不住的將自己畢生所學反復演練,再反復演練,幾欲有些走火入魔,直到體力實在耗竭,整個人才大汗淋漓地拄著雪牙槍站穩。
裡衣幾乎湿透了,長發湿漉漉地貼在額頭。
項桓大口大口的喘氣,隨後慢騰騰地走到近處的井邊。
宛遙已吃完了飯,收拾好餐盤坐在床前疊了好一會兒衣衫了,雖說這屋還不至於像狗窩,但男孩慣有的隨性所欲讓那些晾幹的衣服也被團成了一坨不明物體。
也就是在此時項桓拎著槍跑進來,他全身上下湿淋淋,在這麼大冷天中,短短幾步路也能結出霜。
“你幹嘛!”宛遙當場就跳了起來,“這種天氣你還衝涼水澡?不要命了?”
“你別管……”他在原地跺腳,“袍子袍子……拿件幹淨的給我。”
她隻好迅速挑了件厚實的,連同巾子一並給他。
饒是凍得滿臉通紅,項桓倒也不忘命令道:“我要換衣服,你轉過去。”
宛遙無奈地抿抿唇,依言背過身去盯那堵破牆,後面還聽他補充:“不準看啊。”
“……誰要看了。”
房中燒著盆炭火,桌上的燈燭幽幽地閃爍光芒,四四方方的屋內滿是橙黃的溫暖色彩。極大的裡外溫差讓窗棂結滿了細小的水珠和冰花。
宛遙正襟危坐地側著身子,從腳邊延伸到窗下的黑影正模糊不清地晃動。
項桓換衣服的速度是很快的,窸窸窣窣,大概一方面是因為冷,一方面也是由於在姑娘家面前的束手束腳。甫一急躁,動作弧度就比較大,冷不防一下子牽扯到筋骨的傷,他本能的輕呼出聲。
才呼完項桓就感覺不妙,因為他看見宛遙的背影很明顯地一頓。
她坐在那兒幾乎是瞬間意識到了什麼,驀地轉過頭來。
背後的少年好似炸開了周身的毛,慌裡慌張的套褲子,“幹什麼!不是叫你別看的嗎!不怕長針眼啊你!”
他急忙抄起床邊的舊衣稀裡糊塗地朝前扔,劈頭蓋臉的糊了宛遙一腦袋。
趁此時機,項桓漲紅著臉飛速系好了腰帶的結——褲子穿上,總算能見人了!
她掙扎著把籠在頭頂的一堆破布扯開,秀眉擰成了一個結,質問道:“你是不是又傷哪兒了?”
“我沒有。”項桓固執地扭過身穿上衣,“我像是那麼容易受傷的人麼?”
宛遙肅著神情看他,她有時候認真起來很有幾分醫者大夫的古板與嚴厲,手指一彎曲,在桌沿上輕叩的樣子,別說還挺像那麼回事。
“過來。”
“幹嘛?”
她重復道:“過來。”
項桓瞥她幾眼,最後不情不願的過去了。
高聳聳的一個人立在眼前,她緊接著吩咐:“坐下。”
“……宛遙你好煩啊。”
“坐下!”
她兩手摁於他肩頭,愣是把人摁在了椅子上。
眼見上衣的帶子被她揪住,項桓索性也放棄抵抗了,懶洋洋地靠著椅背,目光調侃地看宛遙低頭掀自己的衣襟,“喂,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這麼解一個男人的衣服,是大家閨秀該有的舉止嗎?”
她說得一本正經,“我是大夫,大夫眼中是不分男女的。”
“大夫又不是臉盲……”
宛遙仔細檢查他半身,隻有胸前幾道結了痂的痕跡,的確是不見有新傷。
“都說了沒受傷了。”項桓掙開她的手,順勢在自己肌肉結實的小腹上拍了兩下,頗自豪地問,“怎麼樣,好看吧?”
“……”
找不到話來回應這份沒臉沒皮的自信,宛遙捏了捏他的胳膊,感覺到皮下的筋肉又緊又硬,就知道不對勁,“四肢這麼僵,你成日裡練多長時間的槍?不對,不止……肯定還跑了圈兒的,連腿都這樣,你訓練的強度未免太大了!”
他渾不在意,“大驚小怪,這點算什麼……”
然而宛遙已經又抓住胳膊把起了脈,眉頭越皺越緊,“吹風又受涼,脈象這麼亂,陽氣不足,寒邪有餘……嘴張開。”
“虛熱還這麼重,你是不是沒好好吃飯喝水,不愛吃青菜,還經常睡很晚?”
招招重要害,項桓聽得一腦門兒的官司,掌心在額頭來回摩挲,終於說道:“宛遙,我娘要是還活著,估計都沒你這麼啰嗦。”
也不怕他現在裝沒事兒人,宛遙松開手,輕飄飄地問:“你肩膀很疼吧,滿身的湿氣,能舒服到哪兒去。”
這倒是。
比不得受皮外傷可以知根知底,傷筋動骨,著實讓項桓吃不消,他總算不再逞強,腦袋活動了一圈。
“那怎麼辦?過幾天我還要殺溫仰的,眼下這狀態可不行,糊點什麼膏藥最見效?”
何為最不配合的病人?眼前這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