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桓……”她小聲說,“我知道你特地來找我,找到這裡也費了很多功夫。”
他指尖摸著光滑的槍杆,眼睛漫無目的地掃著四周的一草一木。
“就幫我這一次吧?”宛遙試探性地去握他的小臂,然後拉了拉,沒有動,再拉了拉。
“好不好?”她討好地說道,“我做好吃的糖醋排骨給你吃啊。”
項桓終於被他拉的松開了抱槍的手,滿心無奈的走了幾步,隨即想起什麼,又問她:“那山下那幫人怎麼辦?”
見宛遙滿眼不解,他補充:“你爹,我爹,季將軍還有西市的金吾衛全來搜山了,總得給他們一個交代吧?”
“……”
完全沒料到自己一個人居然能出動一支這麼大的隊伍,宛遙也徹底沒了主意。
“不……不如。”她盯著他看,“就說是你不小心把我弄丟的……”
“什麼?”項桓看著她,這個理由天外飛仙得都讓他一時忘記了發火,反而不可思議地重復道,“我把你弄丟的?”
“這不是……你平時也沒少做嗎。”宛遙也很無奈,“如果我一個人全攬了,他們多半也不會信。”
“……”
仔細想想自己居然沒理由反駁,他好像還真的幹過這種事。
項桓頭一次認識到作惡多端的下場就是百口難辯。
他終於敗下陣來,把黑鍋扛在肩上,“算了算了,怕了你了!”
*
Advertisement
山下的燈火連成了一條蜿蜒盤旋的龍,喊聲此起彼伏。
走在最前面的是宛延和項南天,各自舉著火把照路,但又非常謹慎的避免同對方有眼神交流,就這麼不尷不尬地行了半日,隱約瞧見遠處有人影。
項南天將火湊近了一照,“項桓!”
周遭的金吾衛們見狀,皆欣喜地互相傳達:“找到了!人找到了!”
宛遙正灰頭土臉地跟在他身後,項南天撥開草叢給兒子開路,先是衝著宛遙關切道:“不要緊吧?”
見她不做聲地搖頭,繼而又去問項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後者避開他的目光,一副不自在的模樣開口:“沒什麼。”
項桓摸摸鼻尖,“我們鬧著玩的,不小心走散了。”
“鬧著玩!?”項南天青筋暴起,“這麼大的事,能鬧著玩嗎!人有個好歹怎麼辦!?”
他難得沒反駁地抱著槍看向別處,宛遙忙道:“不關他的事,是我出的主意……閉城太久了,想出來透透氣。”
宛延本還在一旁暗嘲項家毫無家教,此刻聽得她這話,瞬間老臉一紅,緊跟著怒喝:“一個不懂事,兩個也不懂事!怎麼連你也跟著胡鬧!”
她縮著腦袋挨訓。
項南天指著兒子恨鐵不成鋼:“回家跪祠堂!”
宛延聞言,覺得不能輸給他,立即表態:“回家關禁閉!”
“回家抄經書!”
“回家寫女誡!”
……
兩位爹惱得不相上下,季長川當慣了和事老,上前把他二人隔開,和煦道:“不過虛驚一場,既然孩子平安無恙,二位大人又何必動怒呢。”
項南天抱懷冷哼,卻也沒再多言。季長川笑著將他倆勸下山,“走吧,時候不早了,還是快些回家要緊,莫讓家裡人擔心。”
臨行之際,又回頭來看了項桓一眼。
唇邊的笑意不言而喻。
他還記得今日午睡時,被人慌裡慌張的從床上吵醒,門外的親衛押著他兩條胳膊,還是讓這小子一腳踹開了門。
真要隻是玩笑,下午就不必著急成那樣,滿城跑了。
看破不說破,都是局中人。
季長川摟著兩位老兄弟仰首感慨。
到底是年輕啊……真好。
第30章
自那之後, 陳文君就神不知鬼不覺地住進了醫館內。
白天隻要得空,宛遙便會抽出時間來看她, 也再三叮囑藥童和學徒不能進院打擾。等傍晚回家, 秦徵會來接她的班,夜裡房中是不能點燈的, 就那麼一片漆黑的守著。
幸而陳文君如今一直昏睡,倒也十分好照料。
項桓巡完街會照例過來討口水喝。
最近的宛遙不知著了什麼魔, 沉迷於翻各式各樣的話本子, 尤其《牡丹亭》和《西廂記》,翻來覆去要看好幾遍, 看完了還會難過, 淚光盈盈的。
他也因為好奇偷偷去瞧過幾頁, 然而難以得其精髓, 隻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究竟何處動人。
項桓剝著花生,在旁邊見她一副泫然欲泣, 要哭不哭的樣子,甚為不解:“……有這麼好看嗎?”
宛遙眨了幾下眼,將書合攏,帶了些許怨懟地望了望他, “反正說了你也不會懂。”
他不太甘心地張口想反駁, 剛啟唇時,牆頭看見秦徵躍進來——他輕功不錯,許多時候為了掩人耳目, 幹脆就不走正門了。
“秦大哥。”宛遙衝他很是友好的點頭一笑。
秦徵手裡提著一袋新鮮的香桃,“適才去買藥酒,瞧見這桃香甜,給姑娘帶了一些來。”
“好,謝謝。”
他擱下之後,含笑施禮,“我先幫大小姐舒活經脈,您有吩咐盡管叫我。”
宛遙滿眼感動地目送秦徵推門進屋,由衷地嘆了一句:“為伊消得人憔悴……秦大哥可真是個重情之人。”
項桓瞧見她無比豔羨的神色,心中卻不以為然,兀自撿了個桃在手中把玩,冷冷哼道:“哪裡重情了?
“他要真喜歡,又何必讓別人娶她?若換做是我,就把人搶過來!”
嗯,簡單粗暴,果然是他的風格,毫無詩意浪漫可言。
宛遙倒也不想解釋,搖了搖頭,“真正喜歡一個人是不會這麼做的,所以說你不懂了……”
她把雜書放下,“我去看藥煎好沒有。”
宛遙正拍拍衣裙起身,站起來的那一瞬,她忽感眼前一黑,視線裡金星亂冒。
項桓剛在想怎麼反駁,餘光發現她不對勁,忙丟了桃子,眼疾手快將人扶住,“怎麼了?”
宛遙勉強穩住身形,扶著額頭皺眉說沒事。
“沒事?”他認真打量她的面色,忍不住薄責,“你臉都白得像紙了,還說沒事?”
宛遙擺擺手,打起精神朝他道:“可能是這些天有點累,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項桓見她這個樣子,仍舊難以放心,他懷疑道:“你別不是染病了吧?”
言罷,便不由分說地拉開她衣袖,白皙的小臂上的確毫無痕跡,但觸手卻是冰涼一片。
他皺起眉頭:“手怎麼這麼冷?”
初秋的太陽明明還很有熱度,而她周身卻出奇的寒涼,宛遙輕輕把手掙了回來,“季節交替,染上風寒又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好了,我都說不要緊了,你別那麼大驚小怪。”生怕他繼續堅持,她忙半推半勸地將他趕出院子,“再過會兒該換班了,快去吃飯吧別耽擱,正好我也睡一覺。”
項桓被她推到了門邊,拎起靠牆的雪牙槍,終究還是意難平地回頭:“你是不是真沒事?”
“是了是了,真沒事了。”
“那我走了……你有事記得叫人來找我。”
“嗯。”宛遙衝他安心地點頭笑笑。
他說完,帶著遲疑提槍出去。
一直目送項桓走遠,她才惴惴不安地伸手撫上自己的臉,有些擔心臉色太過難看。
宛遙倒不是真心敷衍他,是確實感覺困了。
在榻上閉眼小憩了片刻,待得醒來,天光猶亮,她理好衣襟去隔壁間時,秦徵早已離開——為了避免有人闖入不好解釋,他白天素來是不在這裡多待的。
宛遙反倒放下了心,在床前替陳文君把過脈象,便轉身上煎藥房將溫好的藥汁端來。
藥碗擺在桌上,旁邊是一小柄匕首,她站在那裡深吸了口氣,繼而一圈一圈解開包扎手腕的布條。
蒼白的肌膚間赫然是道深紅的傷疤,血縱使已凝固,但由於傷口遲遲不好,一直未能結痂。
宛遙狠了狠心,以刀尖在舊傷處挑開了疤痕,幾乎是一瞬,晶瑩的殷紅就滲透而出,她忙挽起衣袖,讓手臂的血滴入那碗湯藥之中。
血珠入水。
濃稠的水面頃刻泛起漣漪,將門邊倒映出的身影擊得零碎不清。
也就是在此時,宛遙猛地轉過頭。
視線裡是項桓凝重暗沉的眉眼,他嘴唇抿得很緊,雙目透著冷峻,一張臉黑得厲害。
“……項桓……”她小聲道。
他眸中陰晴不定,“你在幹什麼?”
驟然有種做了壞事被人當場撞破的心虛。
在宛遙本能地往後躲的時候,項桓大步走上來拽住她手腕。
那條深深的刀口與周圍細嫩的皮膚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項桓隻看了一眼,幾乎是質問的口氣:“你不是說不小心劃傷的嗎?!”
“對……一開始,的確是不小心劃傷的……”
她說得猶豫,項桓聽得心裡一陣著急:“那到底怎麼回事,解釋給我聽!”
叫他這麼一吼,宛遙自己也懵了,她望著他緩緩搖頭:“我……也不知道。”
“在疫區那會兒,有一次,無意間發現我的血好像對治療這種瘟疫有效,我就……嘗試著放進湯藥裡。”
項桓微微一怔,松開了手。
“我沒想到,圓圓和我爹服下藥之後,情況真的有所好轉。”她抿了抿隱約皲裂的嘴唇,“一開始我以為隻要是血都行,也就悄悄去拿了雞血、鴨血甚至其他人的血入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