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戰火剛消停,沿途一直靜悄悄的,她正走著,冷不防從背後伸出一隻手,輕輕拍在肩膀。
宛遙倒抽了口涼氣,險些當場叫出聲,連忙回過頭去。
對方一張臉笑得像在拜年,頗為喜慶,“宛遙姐姐,是我!”
她慌裡慌張地安撫自己那顆提著的心,多有幾分無奈的叫了一句:“圓圓。”
說話間,這小姑娘已經繞到了她正對面,揭開食盒的蓋子深呼吸,用手扇著香氣往鼻子裡送,心情甚美:“來找我哥啊?”
宛遙點點頭,繼而打量周圍這暴風雨後的寧靜,小聲問:“又吵架了?”
項圓圓揚起眉,撿了最上面的那塊煎餃放進嘴裡,“那可不,他們爺倆有不吵的時候嗎。”
她覺得也是,“那挨打了?”
“我爹沒揍動,隻抽了幾下,這會兒人在祠堂關禁閉呢。”肉餡還燙著,項圓圓吃得滿口哈氣。
宛遙拉住她手臂,“他身上有傷的,怎麼不攔著項伯伯點兒啊?”
面前的人非常胳膊肘往外拐地邊吃邊舔手指,很是不以為意,“沒關系,我哥年輕嘛,肉皮實著呢,揍兩頓不要緊……哇,這燒鵝賊香,你做的啊?”
宛遙應了聲說是,下一瞬她便徒手抓了片最大的。
“……”
親妹妹!
*
項家的祠堂供著列祖列宗,高香日夜不斷,是以屋內常年彌漫著一股散不去的燭火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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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遙撥開門進去時,項桓正坐在地上把系簾子的綢帶百無聊賴地撕成條,身後的光驟然照到腳邊,他反應極快,抄起一旁的矮凳子準備扔過去——
視線在望見宛遙的那一刻又堪堪頓住,眸中的狠厲逐漸往下消退。
他收了一身的戾氣,隨手將凳子丟到一邊,竟有些許頹唐地把胳膊搭在膝上,微微別過臉,開口沉沉地說:“我餓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又是愛打架的一天~
本文不如更名為《男主他天天都在發脾氣》……
沒錯,想必大家已經體會到本文起名的精髓——
項桓,項圓圓——圓環兄妹了解一下
梁公子——一出場就涼涼的人
宛遙——天天都在為男主彎腰
餘大頭——雷佳音失散多年的兄die
嗯,至於宇文……
宇文鈞——這群人裡唯一的一個正常人……
(最近有沒有發現我的作話長度都差不多!!完美控制了作話的自己真是棒棒噠!)
第7章
宛遙看著那張預料之中滿含不屑和倔強的面孔,忽然覺得記憶倒退回了好多年前。
那時的她還很小,吃飯時特地磨蹭到最後一個離開,然後把桌上的煎餃和肉餅揣進懷裡,溜出家門,從項府後牆的矮洞中窸窸窣窣往裡鑽。
項桓會在祠堂的窗前把她拉進來,兩個人偷了貢果躲在角落。
宛遙就在一旁看著他盤腿坐下,大口大口的,吃得滿嘴流油。
如今,後牆的矮洞早已填補,就算還在,她漸漸長大,也無法再貓腰進來。
有很多時候,宛遙並不是沒有感覺到時光和分別帶來的陌生與差距,但此情此景依然讓她有種輪回倒流的錯覺。
也許,總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
“給你帶吃的來了。”
夜裡盡管有燭火照明,祠堂內仍顯得幽暗森然,他們把蒲團並攏,席地而坐,在項家祖祖輩輩目光的注視中大快朵頤。
項桓耗了一日的體力,又滴水未進,眼下餓得厲害,撈了最能填肚子的蒸餅先行果腹。宛遙跪在蒲團上,支起身子替他擦面頰邊的血痕。
擦了一會兒,小心用餘光瞥他兩眼:“對不起啊,事情鬧那麼大。”
項桓蹲在那兒,不在意的啃餅,“不關你事,是我自己要打的。”他是真沒把這個放在心上,平時架打得多了,比起揍人的原因,他更在乎揍人後的結果。
宛遙倒也知道他會這麼講,撥開散在鬢邊的幾縷頭發,用熱水細細清洗下面的鞭傷,忍不住皺眉責備:“你爹打你臉的時候,怎麼不躲呢?”
項桓嚼完一口的餅,鼻間發出輕哼:“我才懶得躲。”
對於這副明擺著較勁的神情,宛遙悄悄翻了個白眼,暗中加大了力道。
項桓果然咧嘴抽涼氣。
“嘶……你輕點!”
第一層食盒的煎餃吃完,他揭開蓋子盯著缺胳膊少腿的燒鵝皺眉:“這鵝還有一隻腿呢?”
宛遙收起藥膏,丟去一個隻能意會的神色,“路上遇到小圓。”
“她又吃我的東西?”項桓輕輕咬牙,撕下另一條燒鵝腿塞到她手裡,“明明晚上沒少吃,到這會兒搶什麼食……你就在邊上看著?”
“也不是。”宛遙拿著那條鵝腿心虛地替自己辯解,“我還替你擋了一下。”就是沒擋住。
他大概是沒信,別過臉笑了聲,端起漸冷的肉湯潤嗓子,三兩口對付那隻殘廢的鵝。
燒鵝骨肉相連,酥脆的味道順著手裡的腿冒上來,宛遙卻把玩似的拿在手裡打轉,低眉遲疑了很久才問他:“那最後怎麼處理,項伯伯有同你說嗎?”
他舉重若輕地答復:“他想讓我上門去給姓梁的道歉。”話音剛落就哼道,“簡直做夢。”
宛遙指尖稍頓,良久都不見下文。
隱約覺出周圍忽然的寂靜,項桓驀一抬頭,剛舒展的眉宇再度擰了回去,唇邊的肌肉微微動了下,“你那是什麼表情,你是不是也認為我做錯了?”
“我不是覺得你做錯了……”宛遙陪著小心,斟酌道,“隻是有很多事,也並非要用打架來解決……”
她已經盡量委婉,項桓仍舊不出意外地黑了臉,“好,那你說,我要是不動手,該怎麼解決?”
“……這個,我還沒想出來。”真想出來她何必被梁華的人追得滿大街跑。
“以往你同人起爭執,要打要罵都不要緊。可現在不一樣,你在大司馬麾下當值,已經有官階在身,凡事總得多幾分顧慮。”
可惜他聽不進去,話未講完便轉頭冷硬的打斷:“連你也替他們說話?”
宛遙終於感到不可理喻,蹙眉看他:“我怎麼就替他們說話了?”
“還說沒有?”項桓驀地湊近與她對峙,“自己回頭想想,你這番話,和姓梁的白天說的有什麼分別?”
她愣住片刻。
項桓見這反應心裡越發窩火,愈發覺得自己那條鵝腿給虧了,伸手奪過來扔到食盒裡,“你別吃了。”
手背莫名挨了一記打,宛遙先是瞧了瞧盒子裡的鵝腿,又抬眼瞧了瞧他,總有些平白無故受牽連地憋屈。
她幹脆把整個食盒往懷裡攬,“菜是我燒的,那你也別吃了。”
“好啊!不吃就不吃。”
項桓頗有骨氣地把嘴胡亂一抹,側身給她一個後背和滿地剩骨頭的狼藉。
雖然不是第一次好心被當驢肝肺,宛遙抱著自己的食盒依舊意難平。
兩個人盡管誰也沒再言語,但居然很默契的,誰也沒先起身離開。
半舊不新的蒲團好像帶了漿糊,可以把人牢牢粘在原處。
背後數十個牌位下,燭火熠熠跳動,活似幾雙靈動的眼睛在屋裡來回打量。
隔了那麼久,熱食早已逐漸失去溫度,在她兩臂間發出有氣無力的香味。宛遙盯著地面出神,不經意朝旁瞄了一瞄。
項桓抱著胳膊枕在膝上,凌亂的黑發下顯出脖頸的幾道青痕來。他側臉還是倔得像塊頑石,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線,半邊清俊的輪廓在燭火下異常的幹淨明澈。
宛遙低頭唇角輕動,然後不做聲地把食盒又推了回去,腦袋卻半點沒往旁偏。
項桓也還望著對面在風裡飄蕩的簾子看,但後腦勺仿佛生了眼睛,伸手又穩又準地拿了塊冷掉的煎牛肉,慢吞吞的放到嘴裡咀嚼。
*
輟朝後的早會是場醞釀了許久的風波。
鹹安帝沈煜屁股剛坐穩,梁司空就持笏上奏,痛斥項家教子無方,縱容暴徒當街打人,天子腳下目無王法,簡直藐視天威雲雲。
梁家執意認為如項桓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入朝為官,理應削職流放,以儆效尤。
梁華在鴻胪寺有個掛名的職位,怎麼說也是朝廷命官,這事項南天不佔理,哪怕心中把項桓活剐了好幾遍,嘴上還是得給他爭辯兩句。
“吾兒雖生性魯莽,但並非善惡不分,是非不明之人。若不是梁公子挑釁在先,也不至於遭來橫禍。”
梁司空側身反駁:“項侍郎,你這麼說,難道覺得,是我兒的不是了?”
他暗中翻起個白眼,恭敬地道了句不敢,“司空與我當局者迷,還是由大理寺定奪為好。”
底下吵吵嚷嚷,沈煜卻支著下巴冷眼觀望。
一片你來我往的鬥嘴聲中,忽然插進來一句渾厚清朗的“陛下”。
他覺得耳熟,方才吝嗇地掀起眼簾。正對面是個高大挺拔的身形,寬松的官袍不同於往日冷硬的玄甲,讓這位戰功赫赫的武官帶了些儒將風採。
沈煜記得,自己手下這名家喻戶曉的將軍平日是不太喜歡插手政事的,出於意外,他對今日雞毛蒜皮的紛爭竟提起了幾分興致。
“大司馬請講。”
自從項桓成了他的弟子,要收拾的爛攤子便一天比一天多。季長川暗嘆口氣,“左中郎將少年脾性,天生直爽,此番因梁小公子惡語相向才衝動失控,算是事出有因,還望陛下能夠從輕發落。”
“大司馬。”突然變成了二對一,一旁的梁司空不樂意了,皺眉指責,“誰不知項桓是你麾下的副將,你這樣講,隻怕有失公正吧?”
沈煜聽了半天,模糊記起他們嘴裡的這個人來。
“左中郎將……”
他思索說:“是那日西郊獵場上,擋了武安侯一劍的那個吧?”
末了,忽然意味不明地笑笑,“少年英雄啊。”
他話音剛落,群臣裡緊接著傳出一陣相同的笑聲,眾人轉目看去,武安侯袁傅已然信步而出。
誰都沒想到這等雞零狗碎的事竟能激出朝中的兩位重臣連番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