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該怎麼面對他,譚冥冥也沒想好。
可是。譚冥冥垂下眼睫,雖然腦子一片混亂,但其實,她心裡隱隱已經很清楚了,她能對鄔念很好,這其中包含著很多復雜的原因,一開始是因為完成譚爸爸交代的任務,再加上覺得這少年溫柔可憐,讓人不自覺想要對他好一點,後來又因為鄔念搬出去的緣故,更是對他心存愧疚,多了一分縱容。
可是,如果真的非要把他和杭祁放在同一天平上比的話,她心裡的天平早就偏向了杭祁那一邊。
人的心總是有所偏頗的。
譚冥冥覺得很抱歉,但,越是抱歉,她便越清晰地做出了決定。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可她覺得自己變得離不開杭祁。
她每天早上想到去了學校之後能見到杭祁,心中便覺得很開心,衝上公交車時都動力十足,無論做什麼都有了期待,這是以前在這個世界裡還是個透明人的她,從未體會過的色彩。
杭祁是第一個背她的人,也是第一個陪她做實驗的人。
她也是頭一回,心裡面充斥了那些酸酸漲漲的情緒,小心眼、吃醋、小九九、面紅耳赤、心跳飛快、不由自主的撒謊、委屈想哭,這些是她以前根本不會做的,而現在,她面對這個世界時情緒都多了起來。
所以,對被這個世界透明化的她而言,杭祁像是那扇為她打開這個世界的門,沒有杭祁的話,譚冥冥不知道現在的一切還會不會存在。
所以她沒辦法,這一次沒辦法滿足鄔念的要求——她沒辦法真的為這個弟弟做到再也不理杭祁的哪一步。
這樣捋清楚了思緒之後,譚冥冥反而漸漸平靜了下來,她似乎多少能理解鄔念為什麼這麼做了。
在她心裡,她還是把對方當做一個小孩,就像是一個小孩面對重要的人,卻得不到全部的關注,於是想盡辦法引起注意,即便這辦法過於傷人了些。
譚冥冥雖然覺得這樣的鄔念陌生無比,但覺得,還是與他計較不起來。她想,她回家後得好好和爸爸媽媽商量下,小念還小,還需要一個正常的家庭。
公交車緩緩抵達站臺,譚冥冥將臉埋進圍巾裡,握著手機下了車,一下車,就被寒風吹得頭發亂七八糟的。她滿心裡想的是快點和杭祁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可偏偏手機就在手裡,撥打不下去那個號碼,她想到這些天杭祁的感受,心裡充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難受情緒,於是悶著頭往前走,不知不覺就已經走到小區樓下了。
似乎是下意識一般,在小區樓下抬起頭,結果,便看到樓下花壇處坐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譚冥冥頓時腳步一滯。杭祁似乎是從早上等到現在,白色的雪花在他肩膀上落了淺淺一層,他微蹙眉頭,坐在路燈下,和影子融為一體,不知道在想什麼,聽見自己腳步聲時,才抬起頭來看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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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譚冥冥還在和他賭氣,還讓他以為自己去了生日會,但現在,突然就覺得自己那點兒小心思很無理取鬧了。本來還以為,晚上得打電話過去,或者明早去學校,和杭祁說清楚,向他道歉的,但沒想到,他居然等在這裡一天沒走。
譚冥冥鼻尖忽然就酸了一下,快步走過去。
她不知道怎麼開口,還有點兒冰釋前嫌的別扭,於是站定在杭祁面前,半天沒開口。
盯了會兒地面,突然瞥見男生被凍得有些蒼白的唇色,她趕緊毫不猶豫將脖子上的圍巾扯了下來,踮起腳往杭祁脖子上一纏,悶悶道:“你等在這裡幹什麼?不冷嗎?”
杭祁低著頭,視線落在她垂下的頭頂上,眸色忽而暗下去。
他的確沒什麼資格幹擾她去別人的生日會的,而且,僅僅是一場生日會而已,他這樣在意得要死,反而惹人厭。
可是,他明明知道要控制自己的佔有欲,但仍是一想到她之前還在教室門口接受了容俊平的奶茶,內心的焦灼與佔有欲便甚囂塵上,所以忍不住等在這裡,確認她幾點回來。本來以為她會早些回來的,但現在天已經黑了,傍晚了,看來她玩得很開心。
杭祁眸子裡不由得劃過一絲鬱澀,他沒說什麼,將圍巾摘下來,還給了譚冥冥,圍在她脖子上,隻沉沉道:“你上去吧。”
譚冥冥注意到他手指觸摸到圍巾的時候,略微停頓了一下。譚冥冥先是一怔,隨即立刻反應過來——他該不會,該不會還以為自己將圍巾遞給他,又是另外一件利用他的事情吧?
譚冥冥心裡一急,連忙轉身,見杭祁兩手抄在口袋裡,打算走了,等了一整天,他本就膚色極白,這些更是連後脖頸上的皮膚都顯得蒼白了。譚冥冥心髒突突直跳,蔓延上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忽然脫口而出道:“我,我其實沒去,我拒絕了。”
她臉色發紅,眼睛不敢看前面,盯著地上,道:“之所以說要去,可能是因為,因為想知道你的反應。”
杭祁腳步頓住了。
譚冥冥心髒跳得更快了,撲通撲通,簡直要竄出嗓子眼了,臉色也更加紅了,簡直如同猴子屁股。她語無倫次道:“杭祁,我一開始可能是因為那個,才圍著你轉的,可後來,後來,我——”
啊啊啊!她簡直血液狂奔到在發抖,她究竟在說什麼?!可是,現在不解釋,什麼時候解釋?
杭祁轉過頭來,幾乎有些反應不過來,渾身僵硬得宛如一塊石像。他同樣心髒重重被拎起來,死死盯著她,視線茫然中又有幾分不敢置信。他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半晌,見譚冥冥還沒繼續說下去,他忍不住啞著聲音問:“後來?”
譚冥冥臉上火燒火燎的,眼睛盯著地面。
“可後來,我好像是因為喜歡……喜歡你,我喜歡你!”
這話一說出口,兩人都靜了,空氣一下子變得很綿長。譚冥冥覺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血液全往腦袋上湧的原因,她腦子都變成了一團令人面紅耳赤的漿糊。她完全不好意思去看杭祁的神情,滿腦子都回想著一件事——
我他媽剛才是不是破音了??!!!
這句話猶如什麼劈開烏雲的光線,杭祁呼吸粗重,心髒狂跳,起初是茫然、懵懂、不敢相信,直到漸漸反應過來後,臉上久久以來冰封般的外表終於一點點融化了,他喉嚨發緊,像是驟然間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東西,不禁懷疑自己在做夢,但即便是做夢,他耳根也一點一點的紅了。
他動了動嘴唇,像是想說什麼。
可譚冥冥此時此刻簡直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哪裡還管杭祁還說什麼,她羞憤欲絕地扭頭就衝進了單元樓,假裝剛才破音表白的不是自己。
杭祁望著她飛快消失的背影,心髒快要跳出胸膛,俊臉終於也紅透。
他懷疑,這是一場夢。可他如同一塊石板僵硬地久久立在原地,感到有雪花飄在臉頰上時,卻又近乎感激涕零地感激這不是一場夢。
他根本沒想過得到這麼多的,她開口的那一瞬間,他也完全沒想過她會對他說這些。甚至當她說,她隻是為了氣他,才說去了容俊平的生日會的那一句話時,他就在竭力抑制住想要轉身擁抱她的衝動了。
這是他走在鋼絲上也想要得到的東西,她不知道,這一剎那,她給了他什麼。
給了他這麼多年來,最鮮活、最動容、最快樂的一剎。
第69章
譚冥冥面紅耳赤地衝上樓, 在電梯裡對著鏡子看見了自己一張猴屁股似的紅臉, 恨不得拿腦袋哐哐撞牆。她方才說那番話,其實是沒有做絲毫準備的, 就是腦子一衝動,就脫口而出了,這會兒稍微冷靜一點, 便羞得蹲下來抱住自己腦袋了。
有她那麼表白的嗎, 還破音!
破音的那句話在譚冥冥耳邊餘音繞梁, 讓她恨不得倒退回十分鍾之前,先背好腹稿再來一遍。
她衝回家,把書包往沙發上一扔, 奔進房間鎖上門, 把自己裹在被子裡, 一下子捶床一下子瘋狂打滾, 連人帶被子全滾到地上去, 譚冥冥也不覺得疼,她索性抱著被子在地上爬起來, 將腦袋埋進臂彎裡,感受著臉上還未散去的燙熱。
喜歡是什麼感覺, 譚冥冥以前從未體驗過,也就無法準確形容。
可現在覺得, 原來就是這種,臉色燙得發燒,跟放慢動作電影一樣, 腦子裡一團漿糊的感覺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杭祁的,或許是迷迷糊糊就開始了,以至於,當知道他誤會了以後,腦子裡一下子全都空白,一股腦把最想說的話全都說出來了。
可他呢,他是什麼反應?
……
等羞憤的餘韻漸漸過去,譚冥冥才爬起來,走到窗戶邊上去。她做賊心虛地往下看,隻見,杭祁果然還沒走。
雪已經下得很大了,淨白蓬松,茫茫一片。他站在雪地裡,眼睫上掛著幾片雪花,頭上肩上也全都是雪,正抬頭看著自己窗戶這邊的方向。傍晚的路燈將他長長的影子照在地上,勾勒出一片淺黃的暈。
他一瞬不瞬地凝視著自己。
譚冥冥感覺自己心髒又沒用地加快了。
隔著洋洋灑灑的大雪,她能看到杭祁漆黑的眼睛很亮,是那種隻有在他特別高興、特別開心的時候,才會露出的那種亮。
他一向沉默寡言,譚冥冥還極少看到他這樣的表情,站在雪地裡像是一點也不怕冷,反而渾身燃燒起一種極少見過的鮮活。
他嘴角上揚,還露出了笑容。
他這麼開心,即便什麼也沒說,但譚冥冥也知道,他肯定比自己喜歡他,更喜歡自己。
譚冥冥一時之間臉色更加紅,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手指頭摳著窗戶,臉別開去,努力鼓起腮幫子,但嘴角卻仍是止不住地朝耳後根咧開。
原來早戀是這種滋味。
過了一會兒,她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一下,收到了杭祁發來的短信。
“明天見。”他斟酌了一番,才發了過去,畢竟也是情竇初開,不知道該說什麼才顯得鄭重。雖然心裡已經波濤洶湧了,但又怕說出什麼,顯得輕浮。於是小心翼翼地發了句明天見。希望,每一個明天都能見到譚冥冥。一起讀完高中,去同一所大學,然後,永遠在一起。他會很努力很努力,永遠給她最好的。剛才那一剎,杭祁欣喜若狂到都想好這一生了。
譚冥冥劃開屏幕,臉色發燙,握在心口半晌,也回了句:“明天見。”
杭祁一直沒離開,一直抬頭往這邊看,就像是好不容易得到了什麼,食髓知味,不舍得暫時放開。譚冥冥眼瞧著譚爸爸譚媽媽都快下班回家了,於是催促他趕緊走。不然在樓下撞上,那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說不定要被譚媽媽打斷腿。
杭祁仍然逗留了一會兒,才終於離開了。
他在雪地裡留下了一串腳印,走了幾步便回頭看一眼,朝譚冥冥揮揮手。
譚冥冥趴在窗臺上看他,笑得合不攏嘴。
可看著他的背影,譚冥冥又忍不住發信息:“明早早點去學校。”
杭祁看了眼手機。
很快回復過來:“好。”
譚冥冥又理直氣壯地道:“給我補化學。”
杭祁轉身抬頭,用笑眼遙遙地看向她。譚冥冥怦然心動。
手機震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