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爸爸眼睛一亮,低下頭瞧著譚冥冥:“可以嗎,閨女?”
譚冥冥哈哈笑著道:“誰讓你是過年給我最多壓歲錢的人呢!”
譚爸爸聽懂了她的瘋狂暗示,哭笑不得地搖搖頭,抬起手就想揉揉她機靈的小腦瓜,但譚冥冥嫌棄他手上還有沾著菜葉的手,飛快拉開廚房的門,躲開了。
譚冥冥坐到沙發上去,摟著靠過來的狗,琢磨了下怎麼開口,片刻,才對譚媽媽笑著勸道:“媽,那小孩可以和我一樣讀公立學校,不花什麼錢,再加上,他自立能力很強,說不定還能上交錢給你呢?家裡到時候隻有我一個人是吃白飯的大蛀蟲,你可別光顧著關心他,不關心我了啊……還有……”
話還沒說完,被譚媽媽直截了當打斷:“不可能,我告訴你,讓你爸別惦記著這事兒!”
譚媽媽青著臉,眼睛盯著電視機:“我一百個不同意,莫名其妙的帶一個沒見過的孩子回家裡來,這算什麼事兒?誰知道他長啥樣有啥毛病啊?”
“媽——”譚冥冥還要說什麼。
譚媽媽豁然起身,走到廚房去拎住譚爸爸的耳朵,拎得譚爸爸嗷嗷叫,歪著腦袋跟譚媽媽踉跄出來,譚媽媽怒著臉把譚爸爸帶到房間裡去了,主臥房門一關:“譚浩,你長進了,還讓孩子幫忙說服我?!”
留在客廳裡的譚冥冥被房門震得一哆嗦,完了,看來這事兒還很有點棘手,譚爸爸為了爺爺走之前說的那些話,無比迫切地想把鄔念帶回家,但譚媽媽也有她自己的立場,不肯松口不願同意。
譚冥冥夾在中間,自然是左右為難,她嘆了口氣,決定不再摻和,抱著狗子切了個頻道,看起電視來。
而狗子這兩天結合家裡的情況,也總算弄明白了這個鄔念是誰了——譚爸爸打算收養的小孩兒?
它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聽到對方要來家裡,又聞到譚冥冥身上接觸過對方的消毒水的味道,嫉妒得不行。
但現在,鬱卒的心情稍微好了點。如果是一個小孩兒的話,頂多也就五六歲?還需要人幫忙換尿布的小屁孩年紀,能和自己爭什麼?!譚冥冥說不定就隻把他當成一塊尿不湿上的小雞仔!
狗是長得很快的,再過幾個月,說不定自己都可以一口叼起他了。
狗子拼命安慰著自己,對,要進家門的隻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即便朝夕相處,譚冥冥也不可能對他生出除了弟弟之外的情緒,自己隻需要戒備著點,但也不用太過擔心。而且是自己先進的家門,譚媽媽現在已經看它順眼了,冥冥也說過不會拋棄它——
……不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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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子眸子裡劃過一絲濃濃的不安情緒。
它隻是一隻,身上藓還沒好、後腿還沒徹底恢復力氣的、可有可無的小狗。
……
這周末,譚爸爸讓譚冥冥再去醫院幫他看看鄔念。
他畢竟工作忙,不能天天去看,但又惦記著那小孩一個人住在冰冷的醫院裡,身邊連個扶他起身的人都沒有,大冬天的,應該連熱水都喝不上一口吧,多可憐吶。
再加上,萬一以後將這孩子帶回家,譚冥冥就是姐姐了,姐弟倆處理好關系,不正是他樂見其成的嗎?
譚冥冥本來打算這天下午去杭祁工作的遊樂場的呢,雖然計劃被打亂,有點不滿,但還是聽了譚爸爸的話,去醫院一趟,出門之前,她想了想,跳到床上去,打開衣櫃上方的櫃子,從中拽出一床輕薄的羽絨被,艱難地拖下來打了個包,打算拎到醫院去。
病房沒有空調暖氣,外面天寒地凍,就隻能靠著厚一點的被子取暖。
上回去她就感覺醫院裡,鄔念病床上那醫院的被子太薄了,軟塌塌皺巴巴一團,半點不抵寒,枕頭更是,芯子都空了,薄薄一個舊套子皮,想靠在身後墊一下都被病床鐵條烙得慌。
鄔念又瘦,指不定脊背有多難受。
她還悄悄觀察了下其他幾個病床,其他小孩——包括上次那兩個往自己身上潑水的少年,病床上都有家人從家裡帶過去的暖和的被子、水盆、暖水壺、書、甚至是小太陽暖風機。
旁邊還有個凳子,方便家人坐在旁邊陪。
……就隻有鄔念的床上空蕩蕩的。
空蕩蕩到,一片潔白的病床單,有些刺眼,和鄔念這小孩一樣,安靜待在角落,沒什麼生氣。
床邊也沒有凳子,應該是之前沒人去看他。
……自己上次去都隻能坐在他床邊,非常不慎就容易壓到他骨折的腳。
除了被子之外,譚冥冥又按照譚爸爸的囑咐,用保溫桶帶了一桶早上譚爸爸燉好的排骨湯,熱氣騰騰的。
帶了這麼多東西,自然不方便公交車,她走出小區門口打了個車。
……
冬天的寒氣在窗戶上凝結成冰霜,朦朧而寒寂。
鄔念這張病床是加的,正好靠窗,無論窗戶關得再怎麼緊,也會有刺骨的寒風滲進來。
上一個住在他這裡的病人,迫不得已找醫院要了四床被子,把窗戶縫隙全都堵住,這才感到稍微好了一點,否則真不知道睡上一晚會不會被凍到中風。
但鄔念無所謂,仍是一床薄被蓋著,身上寬大病號服空蕩蕩。
以前的每一個冬天,他都沒有家,可能是小時候嘗過風餐露宿的日子,所以全身骨頭的承受能力變強了吧,感受不到寒冷,也很難會感覺疼痛,沒太多知覺。
他垂著頭,漫不經心地看著書,用手指按著書頁,白生生的手指關節上比前幾天多了幾團淤青,被白舊的被單襯著,顯得格外扎眼和生硬。
除了他之外,這個病房裡還有其他三個人,兩個那天笑嘻嘻的少年,還有一個扎針哭個不停的女孩。
兩個少年的家長又來了,噓寒問暖地心疼了會兒骨折的兒子,從醫院樓下買了飯,在床頭邊打開蓋子,雖然隻是醫院樓下的伙食,但在滿是消毒水味道的病房裡,還是一瞬間香味四溢,“快吃,待會兒涼了就不好了”家長用勺子舀起來,探到兒子的嘴邊——
是鄔念從未感受過的家人的氣息。
鄔念一瞬間有些心煩意亂,他抬頭,死死盯著病房門口,神情陰鬱。
說了今天中午她會來,怎麼還沒來?
是臨時有事耽擱了,還是因為上次被自己捉弄,討厭自己了,又或者,真的放棄領養了?
這幾日譚浩叔叔來的時候,也沒再像第一次那樣激動地提起爺爺輩的往事,拍著胸脯承諾一定會領養他了,而是吞吞吐吐、猶猶豫豫,甚至還有幾分為難……
“小念啊,轉戶口到我家的事,可能得再過一陣子,你別急,叔叔想想辦法。”
為什麼?遇到什麼阻礙了嗎,所以沒辦法領養他了嗎?
鄔念表面乖巧地回答著他的問題,可心底卻全是冷意和嘲諷,他就知道,每一個對他承諾,說會帶他回家的人,最後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放棄他、拋棄他,這次也不例外。
看,現在還沒帶他進家門呢,就已經開始反悔了呢。
早知道會這樣,之前就不要給他承諾啊。
大概是覺得他不需要被認真對待吧,他這樣無家可歸的小孩,得到施舍就不錯了,即便收回施舍,他又有什麼資格抱怨呢。
……也是,或許是因為,經歷了太多太多這樣的事情了,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的結果,領養、拋棄,他已經心灰意冷了,甚至都生不出一點恨意。
他現在也隻是,也隻是因為過於無聊,所以想看看她到底會不會來而已——
他根本沒有在期待什麼,她來不來,他都無所謂,他根本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
可鄔念仍是被旁邊兩家人吵得腦子快炸了,一切親昵的言語和噓寒問暖鑽入他耳中,令他無端起火,他攥著拳頭,側過頭去。
最吵的錢小恆比鄔念還大了一歲,正吵嚷嚷地抱著他媽的胳膊,大聲央求著:“醫院實在是太無聊了,媽,給我買個平板,學校裡的人都有了,你不買我就不出院——”話還沒說完,陡然覺得脊背發寒,他下意識打了個哆嗦,朝著鄔念看去。
鄔念正陰沉沉看著他,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視線往下,落在了鄔念夾雜著淤青的拳頭上……
他頓時打了個寒噤。
……脖子上被掼在牆上,差點嗆死的記憶猛然撲面而來。
他連忙住了嘴,朝著鄔念投去一個討好的笑容,並掐了自己還在滔滔不絕念叨的母親一下,往下一滑,哆嗦著躲進了被子去。
病房裡不約而同的安靜了。
……
鄔念收回視線,又將注意力放在病房門口,神情冷漠,仿佛剛才恐嚇人的人不是自己。
指針轉過十二點、十二點半、一點,她一直沒有出現。
鄔念眉弓間的戾氣和躁意幾乎快壓抑不住,他死死攥著書頁,但就在他以為這又是一次空頭支票的時候,門倏然地,被費力地推開了。
光線一瞬間從外面照進來,照在鄔念的臉上。
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大床被子,接著是一個保溫桶,抱著被子的人踉踉跄跄,從被子後面探出半個腦袋,十分艱難地才找準了他病床的位置,然後就龜速移動過來了。
鄔念:……
“小念,抱歉,我來晚了,這被子太重了,醫院太多人,我在自動扶梯上差點被擠得滾下去。”譚冥冥抱怨地笑著,額頭上劉海全被汗水濡湿。
她喘著氣將被子放在病床上,小心翼翼抖開,還特地注意不要壓到鄔念的腿。
她也隻是隨口一說,卻不知道鄔念在這一瞬,心頭戾氣盡數消散。
鄔念抿著略微發白的嘴唇,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半晌,才開口道:“可你還是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