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祁戴著助聽器,聽力正常,回過頭,眸子裡劃過淡淡的疑問。
猝不及防,這阿姨往他盤子上又多加了一個雞腿,對他道:“你朋友幫你買了一個月的雞腿,快去趁熱吃吧。”
雞腿落下時,盤子突然沉甸甸了幾分。
杭祁瞳孔猛縮,猝然愣住,半晌沒反應過來:?
阿姨見他愣著,催促道:“你還想買什麼嗎?”
杭祁這才從排隊的隊伍中讓開。
他走到一邊,不敢置信地垂眼望去。雞腿黃澄澄,阿姨還特地挑了一個最肥美的,在餐盤上和簡陋的雞蛋面包格格不入。
他這一剎竟然有點呆呆的,心髒失跳一秒,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朋友?
如果說感冒藥是送錯了人,那麼,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第4章
杭祁從來沒有朋友。
從小到大,身邊的人因為臉上那塊醜陋的疤痕,對他避而遠之。殘忍的小孩子會故意捉弄他,在課堂上弄出什麼動靜來——而他有時候一緊張就聽不見,讓全班人都朝他看來。
他在那一片齊刷刷怪異、嫌惡的目光中無地自容、渾身發抖,還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
而老師雖然憐憫他,卻也從來都無作為,甚至有的還會懲罰他,畢竟,懲罰他一個,比懲罰一群捉弄他的小孩要省事多了。
小時候的杭祁已是瘦弱單薄,小小一團,但他仍覺得到處都太空曠了,恨不得把自己縮小成更小的一團、再小一點,最好無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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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的他,還是渴望朋友的。
有一次,有個小學的女老師還算溫柔,特地讓一個轉學生幫助他,還告訴那個轉學生,臉上有傷疤不是什麼殘疾,不要把小杭祁當成什麼洪水猛獸。
小杭祁在辦公室外得知,還以為自己終於要有朋友了,眼睛“h”地亮起。
甚至中午忍不住跑回家,冒著被在家午睡精神狀態不太好可能會發病的母親揍一頓的風險,雀躍地從床底下拖出自己收藏的一些玩意兒,從中找到一張賀卡,打算下午見面時遞給那個可能會成為他的朋友的家伙。
實在是太渴望,就容易變得卑微。
他心髒砰砰直跳,像是要被選中上臺演講一般,在路上還準備了見到朋友時的開場白。
可是剛剛走到教室後門口,就聽到一陣刺耳的嘻嘻哈哈的笑聲。
剛剛還在辦公室答應了女老師會和杭祁成為朋友的那小孩已經融入了班上其他人中,對其他人炫耀似的笑著說:“老師還說,隻要我答應和他當同桌,期末就給我三好學生的獎狀。”
“我就答應了唄。”
“可誰想和半個聾子當同桌啊,半殘不殘的,傻逼,到時候說不定我罵他,他都聽不見!”
杭祁心中的雀躍宛如還沒來得及沸騰的水,還沒來得及喜悅,便被兜頭一盆冰涼刺骨的冷水潑下,變得死寂,隨即憤怒。
他捏著拳頭,渾身發抖,過了幾秒之後,突然將卡片塞回口袋裡,走過去,抓起那小孩的衣領,狠狠一拳揍上去。
那是小杭祁第一次打架,之後,他就成了打架的常客,身上除了被母親弄出來的傷之外,還會添些別的青紫鬥毆傷痕。
但是他心底踏實多了,至少,當不能讓這些人閉嘴的時候,拳頭能讓這些人閉嘴。
那已經是小時候的事情了,杭祁飛快長大,他比誰都生長得迅速。
當他成為個子修長,會打架,面無表情的少年之後,已經不會再出現那樣的事情,除了找茬的混混之外,周圍的同學們並不敢當著他的面說出那些侮辱性的話,但是,同學們依然對他敬而遠之。
又或者說,這個時候是他獨來獨往、封閉自己、冷漠冰冷,除了上課之外,不與任何同學們交流。
所以,他依然沒有朋友。
這個詞實在是太陌生,因此,此刻他端著餐盤回到自己角落的位置,盯著餐盤上的雞腿,仍久久沒有回過神來,等回過神來後,他濃黑睫毛半垂,神情晦暗,一動不動了好半晌。
……
他心中湧起一種難以形容的心情,臉上表情也有點復雜。
他朝食堂四周看去,外面大雨,光線不亮,地上湿滑,所以人不多,有各個年級的,面孔都很陌生,沒看到什麼熟人,他沒辦法分辨出是誰幹的。
但是怎麼會——
他從出生到現在,就沒感受過這樣的善意,碰到的眼神不是嫌棄就是虛偽的憐憫,怎麼會突然有人,偏偏給自己送了感冒藥,買了一個月的雞腿?偏偏悄悄對自己好?
是不是又是什麼惡劣的惡作劇?
比如說玩那種無聊的把戲,當自己因為這麼一點點施舍性的善意而感激時,對方就毫無徵兆地收回去,然後笑著等著看自己的反應?
杭祁手指不由自主蜷緊,他厭惡變得卑微,可憐巴巴地期盼一點溫柔的善意,那樣子太傻了,那種事情他小時候做過就夠了,如今絕不會再做。
因此,他諷刺地、不確定地這樣想著。
必定是這樣,隻是惡作劇,否則自己這樣的人,總是被人嫌棄面目可憎,怎麼會突然有人對自己這麼好呢。
真是可笑,他到底是在奢望什麼?
杭祁差點被擊潰防線的心髒重新冰冷起來,他眼神冷漠地看著餐盤,最後隻吃了自己買的那一份。
因為這個意外的插曲,從食堂裡出來的杭祁心情亂糟糟的,不過他一向沒什麼表情,因此也沒有人在意。
他校服拉鏈拉得很高,到領口,還是秋季的校服,看起來單薄又凜然。
今天是杭祁值日,因為走廊上的垃圾桶有點重,所以每天值日都是由兩個同學負責,可三班總人數剛好是奇數,於是,毫無意外的,輪到杭祁的時候,變成了獨自一人值日。
不過杭祁也無所謂,他單手拎起垃圾桶,腳步飛快地下樓。他感冒還未全好,一張臉沒什麼血色,在寒氣凜冽的冬日早晨裡,更顯得蒼白。
他一個人幹這些,雖然幹起來也輕松,可是從上往下望去,影子被初升的冬日照在地上,孤零零一條,還是看起來怪可憐的。
譚冥冥戴著毛絨絨的毛線帽,趴在走廊上,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奶茶,朝下看,直到看到健步如飛的黑影出現在教學樓拐角的垃圾處。
她心裡的小人撥著算盤,她不確定杭祁早餐吃了自己提前點好的雞腿沒有,如果沒吃,那自己第三次計劃又失敗了。
但是沒關系,這次譚冥冥學聰明了,揮金如土地一次性點了一個月的雞腿!
他一天不吃,她就不信連續三十天,他每次都能抵得住雞腿的誘惑不成?!
除非他是柳下惠!
飲水機是不鏽鋼的,每層樓隻有兩臺。
夏天還好,大家都喝冷飲和礦泉水,但一到這樣呵氣成冰的冬天,飲水機前就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可是每臺飲水機裡的水有限,何況把水燒開也需要功夫啊。
所以,很多來得晚的同學,都是喝不到熱氣騰騰的開水的。有錢的會選擇像譚冥冥這樣買熱奶茶,沒錢的會從家裡帶保溫杯來。
杭祁沒有錢,也不注意身體,所以他選擇的是,喝冷水。
這樣不感冒才怪,譚冥冥在心裡悄悄嘟囔著,又趴在走廊上看了一會兒,等上課鈴聲快要響起來時,才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她打開小本子,又寫上幾筆計劃。
老師還沒進來,譚冥冥是個坐不住的主,聽見後排的同學正在說說笑笑,提到什麼最近全城打狗,那些流浪狗都蠻可憐的,如果有條件的話可以去救助中心領養一隻小狗狗,她眼睛頓時“h”地亮了。
沒有人能抵擋得了毛茸茸的小動物,譚冥冥自然也不例外。
之前她提出想要買隻小貓過,但是被譚爸爸譚媽媽以“你先考上九十分再說吧”為理由拒絕了。但是想來,如果先斬後奏,且是救助領養來的,說不定爸媽會看在小動物太可憐的份上,接受它。
她趕緊抱著奶茶回過頭去,試圖參與話題:“你們說的救助中心在哪兒呀,周末能帶我一起嗎?”
兩個同學繼續聊天,還快樂地互相推搡,壓根沒聽到譚冥冥在說話。
——媽的,又來了!
譚冥冥知道了,肯定是剛剛早飯杭祁沒有接受她的雞腿,所以她的接近計劃又失敗了一次,這倆人便一如既往地把她當空氣了!
杭祁這壞蛋。
“啊!”譚冥冥先土撥鼠尖叫一聲,等這兩個同學被刺耳的叫聲嚇得一抖之後,她才重新掛上禮貌的笑容,親切地問:“你們說的救助中心在哪兒呀,周末能帶我一起嗎?”
“你突然尖叫什麼。”兩個同學埋怨地挖挖耳朵。
不叫你們能注意我嗎?!譚冥冥心中怨念地想,不過她依然笑咪咪,把剛才的問題重復了一遍。
“我把地址寫給你吧,不過上一次開放救助的時間已經過了,下一次是下周末,而且你記得提前報名。”
“嗯嗯好的。”譚冥冥小雞啄米點頭,毛線帽兩根辮子晃來晃去,“不過隻要報名申請,就可以領養得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