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一種可能性,她沾上主角的氣運了。
眾所周知,一個出現在主角身邊的路人,肯定是有點作用的路人、是露過臉的路人,如果戲份再多點,那極有可能變成配角。
回憶起當天所作所為,上學、吃飯、聽課、放學,沒有特別的。
幹了的唯一不同於往日的事情,便是,幫助了少年杭祁。
所以,難不成,這個世界裡,少年杭祁是主要角色?
譚冥冥越發確定,這一可能性。
沒過多久,她爸媽便回來了,譚爸爸疲憊地將公文包放下,對譚媽媽吐槽道:“所有人都加薪了,就我沒有,我忍了好幾天終於去問了下老板,他居然說把我忘了?!”
譚媽媽做著飯,嘆了口氣,習以為常道:“這不是經常發生嗎,上次評選你們小組就忘了把你申報上去吧。”
“也是。”譚爸爸也不埋怨了,仿佛習慣了這被忽視的一生般,進廚房幫譚媽媽擇菜去了。
譚冥冥:“……”
爸、媽,不要放棄,我覺得還可以搶救一下。
譚冥冥雖然不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運作的,也不知道杭祁到底算是主角還是配角,主角有多少人,配角又有哪些人,但總而言之,對於她這麼個路人甲,要想加戲,首先就得抱住杭祁這根大腿。
她回到房間,雄心勃勃地在紙上寫下一行字。
“接近杭祁計劃通”
杭祁在班上並非不起眼,而是屬於沒人理睬那一類。
校服永遠洗得幹淨發白,沒有多餘的衣服,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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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天總是沒有傘,一開始有,可後來從會被別人惡作劇般扔進廁所,於是一到下雨天,他漆黑的頭發湿透,進教室時,眼睫毛上都會沾著水,格格不入。
別人長相或平凡,或美醜,他卻英俊長相上有塊疤,面無表情看人時,眼睛冷漠得如同天山上的皑皑白雪,格格不入。
脖子上的肌膚偶爾會透著打架後的青紫,格格不入。
不說話,格格不入。
不論上課怎麼睡覺,都考第一名,格格不入。
沒有朋友,格格不入。
無論他怎樣,怎麼做,都是格格不入。
沒人喜歡他,沒人了解他,沒人接近他,沒人理睬他。
如果說譚冥冥是被迫成為一團被同學們友好相待的空氣,那麼他就是從泥濘水溝裡,從被踐踏的腳下爬起來的,那團最可憐的空氣。
第二天,譚冥冥進教室,主動和幾個同學打了招呼,卻被一半的人沒聽到之後,她習以為常地坐回位置上。
她扭過頭,端詳著趴在桌子上安靜睡覺,隻露出一顆漆黑沉鬱後腦勺的少年。
今天又下了雨,這人單薄的校服湿漉漉的,已經擰幹了,倒是沒有淌水,但看起來像是隨時會讓人感冒。
尤其是大冬天的他頭頂的吊扇還在轉動,不知道又是班上哪個兔崽子男生故意打開的。
學習委員正在收作業,教室一片混亂。
沒人注意到譚冥冥。
而事實上,就算教室此時安靜可聞,以譚冥冥的空氣體質,她在座位上倒立,可能也沒有多少人看她。
因此,這可太方便行事啦!
瘋狂給自己加戲第一步:做一個對主角默默付出的路人甲。
她旁若無人地走到教室後門口去,抬手,按在風扇開關上,“啪嗒”一下,把杭祁頭頂的那頂風扇關掉了。風扇停止,隨之帶來的陣陣寒冷也停下。
教室鬧哄哄,沒人感覺突然暖和了點。
但是安靜趴在桌上,單薄脊背拱成一隻蝦米,額頭泛著不正常潮紅,正發燒的少年卻睫毛輕輕顫了顫,睜開了眼。
一向都沒人管他的死活,可是。
他無聲無息地抬起眼睛,不知是不是錯覺,看見那道背影從電風扇開關處逆光離開。
第2章
杭祁在網吧修電腦打工。
昨天全城暴雨,淹了大半個城市,又冷又下雨的天氣,選擇到有暖氣的網吧打血腥遊戲的初高中生格外多。
杭祁白天便覺得喉嚨幹痒,可是為了賺那些生活費,還是背上工具包,冒著大雨一家一家網吧跑。
他便宜,技術精湛,電腦出了毛病,無論是病毒還是硬件,沒有他不能解決的。
但是他未成年。況且,他白得有些病態的臉上總是掛著青紫,身形雖高挑但瘦削,沉默寡言,看起來不像是個有靠山的。
這些網吧老板雞賊地知道,可以不必給他太多錢。
於是杭祁的薪水是,每次維修費五塊到二十,少得可憐。
他可以不幹,那麼就沒有飯吃。
他一個人住在老舊小區,本市快要拆遷的那一帶,周圍偏僻,幾處擠出來的陽臺被曬滿衣服的亂七八糟的欄杆壓得岌岌可危,看起來像是危房,除了一些被拋棄的老人和流浪漢,沒什麼人會住在這裡。
周圍沒有藥店,昨晚半夜發起高燒,杭祁撐著額頭在床上坐起來,渾身燒得快虛脫,但沒力氣去三公裡以外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藥。
於是含含糊糊燒暈過去,沒想到今早卻挺過來,退燒了。
杭祁自小身體跟鐵打的一般,在孤兒院的時候被關起來七十二個小時,渾身哆嗦不停,最後也沒有什麼事,所以他沒有太在意,直接來學校了。
但是沒想到,早上還有所好轉,這會兒又開始迷迷糊糊發起燒來。
杭祁一張臉毫無血色,不知是不是燒糊塗了,頭腦沉得灌了水,閃過一些以前的事。
或者說是以前的噩夢。
……
打從記事起,杭祁便知道自己惹人厭惡,沒人會喜歡自己,不僅是他臉上這塊醜陋得近乎不堪、讓人看了便想吐的從眉骨到耳側的天生疤痕。更是因為,自己和母親住在狹小不見光的閣樓,而母親不去工作,父親一個月才來一次,來了之後,便將他鎖在廁所,與漂亮的母親在房間裡做一些事情,再又急匆匆離去。
鄰居用那種眼神看他,像是看垃圾制造出來的垃圾,卻又總要掩飾性地惋惜一句:“可惜這孩子了。”
說什麼可惜,其實分明在內心陰暗處嘲笑他是陰溝裡的老鼠,不會有未來,即便有,也是最底層、最卑賤的那種人,從他和他母親的遭遇汲取幾分高高在上的快感罷了。
——“是挺可憐的,但說實話,他臉上那塊疤,讓我看了真有點吃不下飯。”
——“我都不敢讓我家孩子同他玩,怕被嚇出陰影來。”
——“對對,哈哈哈。”
尖銳、刺耳的鄰裡笑聲總是在杭祁抱著書包下樓時,戛然而止,他們享受性地看著小小杭祁原本就蒼白的臉色剎那變得毫無血色,不止如此,他們教唆小學裡沒有任何小孩和他玩。小孩子們比起大人更加殘忍惡意,更不知道收斂。
他們會天真地拽著杭祁耳朵,問:“聽說你是殘疾,‘殘疾’是什麼意思?”
殘疾的意思就是,被抑鬱症發起瘋來的母親用開水燙在背上,被一耳光掼在側臉上,耳朵嗡嗡響,時間長了,不知道是哪一次,開始一隻耳朵弱聽,漸漸的,驚恐地發現那隻耳朵再也聽不見任何哪怕是譏嘲諷刺的聲音了啊。
小杭祁不敢哭,站在牆角,後背貼著牆,被推搡,看起來像是快要倒下去。
他不敢從牆角挪開,一次又一次聽不清上課回答問題,被發現是半個聾子也就罷了,他更怕被發現背上那些猙獰難看令人害怕的傷疤。
還是小孩子的杭祁避不開母親的發瘋,隻能哭著爬到床底下去,哭著求她:“疼,媽媽,我疼,別打了。”沒用,哭得快斷氣了,也沒用。
母親偶爾也有正常的時候,愧疚地摸著杭祁身上的青紫紅腫,抱著他哭:“媽媽也不是故意的,你原諒媽媽好不好。”
她正常的時候,杭祁的天就晴了,她還對杭祁說,到時候給他買助聽器,他就能像正常小孩一樣了。
那時杭祁心中雀躍,以為媽媽至少還是愛自己的。
但她發瘋的時候越來越多,越來越變本加厲。
杭祁在暗無天日的閣樓,逐漸從一個毫無還手之力跪在地上滿臉淚水苦苦哀求的幼童,扭曲成長為身形瘦削身上總是帶著鬥毆傷痕的冷漠少年。
他終於不再抱有期待。
直到他將母親送去精神病醫院,因不足十四歲被孤兒院接收那一天。
他也沒有等到母親承諾的助聽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