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斂了斂神色。
今日一早,父親知道了江蓉與陳安私奔的事情。
江家是京城的名門望族,什麼時候出過這種醜事?
父親知道這事後,發了好大一通火,當即封鎖了消息,並秘密派人出去尋找。
江欣榮此時也趕過來了。
她見到我,乖巧恭敬地行了個禮。
任誰不說她一句「禮數齊全,大家閨秀」?
可我卻知,她那看似無害的外表下,藏著的是何等歹毒的心腸。
孫儀所謀劃的種種,大多都是她在背後出謀劃策。
前廳的氣氛格外凝重。
父親一看見我們臉色就沉了下來。
他對著母親和孫儀好一通指責,說她們教導無方,讓江蓉做出了這麼離經叛道的事。
而後又對我與江欣榮耳提面命,讓我們務必引以為戒。
直到一個時辰之後,我們才得以從正廳離開。
……
父親要找江蓉和陳安,我自然不會讓他這麼容易就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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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用白鶴元的江湖力量,我比父親更快掌握了他們的動向。
如今,江蓉也是時候自食其果了。
6
此時,京城東邊的華江城內。
「陳郎,我的那支金簪你可曾見過?」
江蓉把自己的首飾盒翻了個遍也沒找到。
陳安側躺在床上,恍若未聞。
江蓉又翻箱倒櫃找了一通,可依然遍尋不到。
她逐漸焦急起來,這是她特意留著應急用的。
眼下陳安尚未找到活計,他們吃穿用度全是花的她從相府帶出來的積蓄。
江蓉不知想到了什麼,手上的動作一頓。
她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向陳安:「你是不是又去賭坊了?」
陳安依舊背對著她,一言不發。
江蓉得不到回應,眼睛逐漸泛紅,她有些失態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陳郎,你說話啊!
「你明明答應過我要跟我好好過日子,再也不賭了。」
她走到床邊,伸手拽了拽陳安的衣服:「陳郎……」
陳安一把拍開了她的手:「你怎麼這般聒噪?
「讓我好好睡一覺!今晚我一定會贏回來的。」
江蓉看著自己被拍得微紅的手有些無措。
她想像不到,之前對自己百依百順的陳郎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明明,明明他以前對自己很好的。
江蓉有些不死心地又喚了一聲:「陳郎,你……」
她話還沒說完,陳安就猛地翻身,甩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在小屋裏格外清晰。
江蓉不可置信地捂著臉,眼裏的淚瞬間湧了出來。
「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哭啼啼!你還當你是相府小姐呢?既然跟了我陳安,就放下你的小姐架子!」
江蓉不知道,這隻是她不幸的開始……
她更不知道,當初陳安接近她全是孫儀與江欣榮的刻意安排。
她們利用了她內心的空虛,在合適的時間安排了一個溫柔的男人。
江蓉的步步淪陷都在他人的算計之下……
上輩子江欣榮一箭雙雕,用這計謀同時除掉了我跟江蓉。
我一時竟不知,我跟江蓉誰更可悲。
7
誘我出城的計謀失敗後,孫儀與江欣榮果然沉不住氣了。
畢竟再過一個多月,便是鎮南王府下聘的日子了。
聽說父親近日也在給江欣榮相看夫家,有意將她許配給一進士。
那進士出身寒門,算得上是父親的學生。
但江欣榮是斷斷瞧不上他的。
這日一早,玲瓏坊按例往相府送了些胭脂水粉。
丫鬟把我的那份送過來時,白鶴元正巧在這兒。
他易容成普通侍衛的模樣,倒是並不顯眼。
我屏退眾人,將那些胭脂水粉隨意放在了梳妝桌上。
「陳安把你那庶妹的首飾銀子幾乎要輸光了,這段時間也對她非打即罵。
「聽說,她被陳安關在了家裏,天天以淚洗面。」
我神色淡淡:「自作自受,犯不上同情。」
白鶴元抬頭看了我一眼,笑了笑:「陳安近幾日常常出入風月場所,你庶妹怕是危險了。
「你打算怎麼做?」
我伸手拿過一盒胭脂,低頭聞了聞。
「再等等,這點教訓,江蓉怕是還記不住。」
白鶴元點頭:「知道了。」
我用指尖取了點胭脂,這是京城最近最時興的顏色。
正要往臉上抹,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把我手腕握住了。
白鶴元低頭輕嗅,眉頭皺了皺。
我意識到不對勁:「這胭脂有問題?」
白鶴元把胭脂從我手中拿了過去,仔細瞧了瞧後,臉上的神情凝重了不少。
「你若是用了這胭脂,第二天醒來,臉就毀了。」
說完,他將胭脂順勢收進了衣服裏。
「江蓉那邊我會繼續讓人盯著,這胭脂我順便幫你處理了。」
在他即將翻窗戶出去時,我喊住了他:「等一下。」
白鶴元轉頭看過來。
我看著他:「既然有人想毀了我這張臉,那我為什麼不將計就計呢?」
鎮南王世子年二十八,生性風流,性格懦弱無能,除了那世子頭銜,簡直一無是處。
有人對那世子妃的位置求之不得,但我可不稀罕。
能順勢退婚,從某種意義上說,反而合了我的意。
8
三天後,相府大小姐江如月用了玲瓏坊的胭脂毀了容的消息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時不時摔一件東西,瘋狂哭喊幾聲,毫無大家閨秀的體面。
這期間,孫儀和江欣榮假惺惺地來看過我。
我當著她們的面扯掉了面紗,露出臉上駭人的傷口。
江欣榮甚至下意識轉過了頭。
這消息自然很快傳到了鎮南王府,聽說世子周宏在鎮南王和王妃面前撒潑打滾,說是死也不會娶我這麼一個毀了容的醜八怪。
鎮南王老來得子,對這個兒子極盡溺愛,寬慰幾句之後,便著人來相府商量這門親事該怎麼處置了。
……
在我各種明示暗示之下,父親命人護送我去鄉下宅子裏養病。
坐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上,我服下白鶴元遞過來的解毒丸。
「我這臉上當真不會留疤?」
白鶴元輕嗤一聲:「我白鶴元的本事你還懷疑?」
他看著我,問道:「你父親把你送到鄉下休養,你作何打算?」
我扯了扯嘴角:「他是為了他相爺的臉面。我自不會老實在鄉下待著,明日一早,改道去華江城。」
算起來,我與江蓉也有數月沒見了……
白鶴元說,陳安在賭場大賺了一筆,隨即一發不可收拾,把全部身家都砸了進去。
可沒過兩天,他就開始接二連三地賠錢。
賠到最後沒錢了,他便開始借錢,開始賒賬。
後來,借的錢還不上,便開始用其他東西抵債……
白鶴元撩開車簾,看了看漸行漸遠的京城城門,語氣平淡:「昨天華江城傳來消息,你那庶妹半夜被人用麻袋捆走帶進了青樓裏。」
我抬眸看向他:「陳安把她賣了?」
白鶴元:「顯而易見。」
我勾了勾唇沒說話,陳安這個人,還真是不讓我失望。
(江蓉視角)
華江城的一座青樓內。
江蓉蜷縮在小黑屋裏,身上全是青紫的傷口。
這裏的老鴇說了,她以後還要出去接客,所以這張臉得仔細著點。
她已經被餓了三天了,渾身都沒有力氣。
為了防止她逃跑,他們連給的水裏也放了軟骨散。
江蓉的眼神有些渙散,看著唯一一束從屋頂漏下來的光,她想起了很多事。
她的生母曾經就是個青樓女子,還是鼎鼎有名的花魁娘子。
她這副容貌像極了她的母親。
她知道青樓女子有多悲慘,所以她打死也不要在這個地方茍延殘喘!
江蓉唯獨想不明白,為什麼陳安會這麼對他?
她為了他放棄了一切,可陳安卻為了還賭債把她賣到了青樓!
她不想這輩子就這麼毀了!
她不甘心!
「吱呀」一聲,小黑屋的門被人從外打開了。
一粗獷大漢端著一碗米湯放在她面前,跟喂狗一樣朝她招了招手。
江蓉看著那米湯,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手心。
她緊抿著唇,在大漢得意的目光中一步一步爬到了那碗米湯面前。
她顫抖著手捧起那碗米湯,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她聞不到餿味,也嘗不出什麼味道。
她隻知道那是能救她命的東西……
江蓉喝完了那碗米湯,可大漢還沒走。
他低頭看著江蓉,獰笑一聲,伸手關上了門。
江蓉意識到不對勁,轉身就要往門外沖,可沒跑幾步就被大漢一把抓了回來。
大漢把她扔在地上,直接撕碎了她的外衣。
「聽說你不太聽話,花媽媽讓我來好好教教你。」
江蓉拼命掙扎,可都無濟於事。
絕望恍惚間,她聽到外面傳來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
「我妹妹……當真不在……」
「有人看見她被……」
「我可以拿錢來贖……」
是阿姐!
江蓉不可思議地往門口張望,就在剛剛,她分明聽見了阿姐的聲音!
她仿佛看到了希望,又開始重新掙扎起來。
可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卻不動分毫。
江蓉的雙手在地上不停摸索,直到摸到她先前藏起來的一根木簪。
她眼裏迸發出恨意,高高抬起手臂,向著大漢的後脖頸狠狠刺去……
9
(江如月視角)
我剛走到一間屋子門口,便聽見裏面傳來一聲慘叫。
隨後,一個衣衫不整,蓬頭垢面的女人猛地推門跑了出來。
她看見我的時候,整個人都頓住了。然後飛快跑過來跪在我身前,用手抱著我的腿,哭得梨花帶雨。
「阿姐!你救救我吧!
「陳安負了我!他負了我!」
我低頭看著她,恍然。
這不是我那同人私奔的好妹妹嗎?
……
我將她贖了出來,帶到了落腳的一家客棧。
待她吃飽喝足、漱洗幹凈之後,我便開始抱著她哭。
「蓉兒!你的命怎麼這麼慘?
「我萬萬沒想到江欣榮會這般心狠,害你至此!」
江蓉渾身一震,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大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自知失言,有些慌亂:「罷了罷了,知道得少些對你也好,往後你安安穩穩地活下去便好。」
可江蓉卻不接受我這話。
她雙手握著我的肩頭,指甲恨不得嵌進我的肉裏:「大姐,你告訴我!二姐到底做了什麼?」
我有些悲哀地看著她,終是嘆了一口氣。
「當初你與那陳安的相遇從頭到尾都是江欣榮一手策劃。
「他讓陳安引你私奔,把你騙出相府。
「陳安對你的所作所為甚至都是在她的默許之下。」
江蓉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她為何要這般害我?」
我慢慢揭開臉上的面紗。
江蓉大驚:「你的臉……」
我垂眸道:「也是江欣榮做的。
「蓉兒,如今我與鎮南王世子的親事怕是結不成了。
「相府已經打算讓江欣榮代替我嫁入王府。」
江蓉有些茫然地看著我:「大姐,我不明白。」
我看向她,目光難掩同情:「你怕是不知道,當初那場遊園會上,鎮南王世子看中的人,明明是你……
「我本已經打算成人之美,讓我母親將你收入膝下,這樣你便算是相府的嫡次女,到時候也能風光出嫁。
「你若成了鎮南王世子妃,日後必定一生順遂、大富大貴。
「可誰承想,江欣榮竟……」
聽了我的話,江蓉有些恍惚。
她靜靜地坐在床邊,許久沒有說話。
我嘆了口氣:「你先冷靜一下,阿姐去外面走走。」
我起身往門外走去,剛伸手推開門,便聽見江蓉在後面喚了我一聲。
「大姐。
「你帶我回京城吧。」
10
把江蓉賣進青樓之後,陳安的日子也並沒有好過多少……
(陳安視角)
華江城一座賭坊內。
陳安又輸了,他已經連續輸了三天了。
江蓉的賣身錢已經所剩無幾。
他還欠著賭坊一大筆賭債,十天之內要是還不上,他這雙手就保不住了!
陳安很絕望。
明明之前運氣很好的,明明他也可以贏錢的!
眼看著又輸了一局,他頹廢地跌坐在地上。
前方傳來眾人的歡呼聲,他循著聲音看過去,隻見一人贏得盆滿缽滿,滿堂喝彩。
他嫉妒得要發瘋。
「王兄!你此番從京城回來可真是大賺了一筆。怎麼?莫不是京城有什麼奇遇?」
那人笑道:「哪有什麼奇遇?我在京城給相府當了幾年的護院。前不久相府和鎮南王府結親了!相府賞了下人們好多銀錢。」
有人感慨:「相府大小姐確實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了。」
那人聞言卻搖頭:「定親的可不是大小姐!是那位名不見經傳的二小姐!」
談笑聲還在繼續,陳安眼裏的頹然卻一掃而光。
他幾乎踉蹌著從地上站了起來,跌跌撞撞沖出了賭場。
(江如月視角)
不遠處的馬車裏,看著陳安漸漸消失在街道盡頭的身影,我放下了簾子。
白鶴元問我:「我們什麼時候動身回京城?」
我看了看熱鬧的華江城街道。
行人來來往往,匆匆忙忙。
此番在華江城也待了大半個月了。
「明日回京。」
戲臺子都搭好了,也是時候看他們登臺唱戲了。
11
我回到京城的時候是深秋了。
去跟父親請安的時候,他瞥了眼我臉上的疤痕,便很快移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