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錨效應如此恐怖。
雨天、離別、機場。
當年難忘的場景,如今重現。
梁澈果真被刺激到,一瞬間情緒碾壓理智,什麼都來不及思考,就已經發動了汽車,想要把我追回來。
暴雨天氣——視野不佳,路面打滑。
時間緊迫——超速行駛。
邊打電話邊開車——情緒失控,注意力分散。
隻是這一次,他不會再那麼幸運了。
梁澈急瘋了,踩著油門一路狂飆,我能聽見電話那頭發動機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纖細白嫩,五指修長。
從始至終都幹幹凈凈。
大概過了十五分鐘,我抬頭看了一眼時間。
照他這個不要命的車速,估計現在已經開到跨海大橋了,穿越大橋再行駛三公裡,就是機場。
近在咫尺。
可惜他到不了了。
Advertisement
「梁澈。」我輕聲喚他。
「景怡,你說什麼?」
周圍的環境太吵,他要努力分神才能聽得清。
「不要追了,我要登機了,手機等下就關機,再見。還有啊……」
那種躺在病床上生不如死的滋味,現在該換個人來嘗嘗了。
我笑得意味深長:
「祝、你、好、運。」
15
關機鍵按下的一瞬間,電話那頭,轟隆一聲巨響。
梁澈在跨海大橋上超速行駛,追尾了一輛水泥攪拌車。
布加迪威龍頃刻變成一堆廢鐵。
熊熊大火躥升至半空,又立刻被暴雨澆滅,化為一縷青煙。
等到救援隊把駕駛艙裏的梁澈抬出來時,他已經不省人事。
血肉模糊,面目難辨。
雖然搶救及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他的脊髓受損,高位截癱,永久喪失行動能力,一輩子都要躺在床上。
梁家父母當場崩潰。
他們沒想到,「愛子如殺子」這句話,會應驗在自己的身上。
梁澈自我、任性,做事不考慮後果。他犯下的樁樁件件荒唐事——婚姻當兒戲、傳醜聞、任性飆車,最後發生事故,終身癱瘓,全部都歸咎於這對老來得子的父母的縱容與溺愛。
天晴後,我回了上海。
得知我回來了,第二天,我的父母便要登門拜訪。
他們是很可怕的一對父母。
四歲時,我憑借在大街上吃霜淇淋的照片走紅網絡,被經紀公司邀請簽約,作為童星出道。
從那時開始,他們便以照顧我的行程起居為由,辭去了工作,安心地「啃小」。
我六歲時進組拍戲,因為過度勞累加上免疫力差,發起了四十度的高燒。
拍攝的空隙,我蹲在角落想休息一會兒。
卻被他們拖起來甩了一個耳光。
「懶死了,趕緊起來背下一場的臺詞!
「能被導演看中是你的福氣!這麼好的機會要是被你浪費了,你看我讓不讓你進家門!到時候你就等著餓死在大街上吧!」
我的運氣不錯,承蒙觀眾厚愛,又得到幾位貴人的栽培。
我十七歲時被提名影後,片酬過千萬。
他們卻將這一切的成績歸功於他們自身。
我十八歲時拿到美國最頂尖戲劇學院的錄取通知。
卻遭到他們的極力阻攔:
「國內影視圈競爭這麼激烈,新潮拍舊浪,你一走就是三年,回來之後肯定過氣了!到時候有再高的學歷又有什麼用?」
我執意飛往異國深造,他們便將我名下的賬戶凍結,以此威脅我放棄學業回國拍戲。
留學費用高昂,我打三份零工仍不夠覆蓋學費和房租,要靠舉債艱難度日。
也是這個契機,讓我遇見了梁澈。
但那不過是讓我從一個深坑,跳到了另一個深坑。
其實,三年前的那個雨夜,即使梁澈沒有出來追我,結局也是一樣的。
我的父母會一巴掌甩過來,逼我回去服軟,然後不擇手段地攀上梁家,一步登天。
此刻門鈴響起。
我站在玄關處深呼吸,轉動門把手。
果不其然,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責問:
「你跟梁澈離婚了?」
「誰允許你擅作主張提離婚的!」
「你分了多少財產?房子?車子?股權?現金?」
一句句逼問令人窒息。
「都沒有。」我平靜地搖頭,「我隻要了孩子。」
他們一聽這話,炸了。
「這怎麼行?沒了他你以後的生活怎麼辦?」
這麼久以來,他們隻記得我是梁家的兒媳。
我至高無上的榮光,不是十七歲的一部扛鼎力作,橫掃影後大滿貫。
也不是出國三年,歸來後在影視圈依然地位無可搖撼。
而是,嫁給了梁澈,成為了豪門兒媳。
我冷笑著反問:
「怎麼?結婚前的二十幾年裏,我都是靠乞討度日的嗎?」
他們沒想到一向聽話、沒有主見的我,態度會突然轉變。
「你個蠢貨,趕緊給我滾回去!」
父親惱羞成怒,拿出慣用的手段,一個耳光甩過來。
這一次他沒有如願,巴掌在半空中被攔住。
我鉗住他的手腕,十指發白,然後用力地推了回去。
他被推得踉蹌後退幾步,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你、你……我怎麼有你這麼個女兒!」
我啐了一口,雙眼猩紅,不要命地喊:
「那就斷絕關系啊!把你們這些年吸的血,全部都吐出來!」
他們的語氣弱了下去,一邊哆嗦著喃喃道「反了你了」,一邊悻悻地離去。
我留在原地,四肢軀幹因情緒過於激動而戰慄不止。
我承認,是我自己懦弱、沒有主見,才會被父母趴在身上吸這麼多年的血。
當年我天真地以為隻要賺夠了錢,經濟獨立,就能擺脫他們的掌控。
現在才懂,經濟獨立遠遠不夠。
隻有人格獨立,才能站起來。
二十年後的今天,我終於為當年幼小的自己攔下了一巴掌。
不要用以前的過錯懲罰自己啊。
因為那時候的自己,也很迷茫。
我縮進被子裏,雙手環抱住自己,蜷縮成一個球。
我輕輕地對自己說:
「景怡,這麼多年,你辛苦了。」
16
我前腳剛走,後腳梁澈就出了車禍。
梁太直罵我晦氣。
但即便如此,她也毫不擔心後繼無人的問題。
她有大把時間、大把金錢,找一個更合她意、「基因優秀」的母親,取精做試管嬰兒,也是來得及的。
可是梁老爺子等不起了。
在溫泉山莊休養時,他突然暈厥,心臟驟停,幾個私人醫生輪流搶救二十分鐘才恢復生命體徵。
醒來後又失去了意識,住進了 ICU。
梁太大發雷霆,要把事情的原因查個徹底。
查來查去,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
那天在溫泉山莊陪伴老爺子的,是一位四十歲風韻猶存的女人。當時,老爺子服用了大量助興的藥物,過度興奮,才出了事。
禍不單行,那個被他藏了二十多年的私生子,也隨之浮出水面。
家產爭奪戰徹底爆發。
獨子癱瘓在床,私生子上門宣示主權,梁太此刻的狀況,可謂腹背受敵。
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就該我出來火上澆油了。
一年前我因事故受傷,宣佈暫停一切拍攝工作。
出院後開始深居簡出,不再更新動態。
唯有上次,去民政局辦理離婚手續時被偷拍到了背影,上過一次熱搜。
那天我披著一件寬大的披肩,遮住了肚子。
沒有人知道我懷孕的消息。
這是一個稀鬆平常的上午,被調侃為「失蹤人口」的我,突然冒泡發了張自拍。
素顏出鏡,懷中抱著熟睡的嬰兒,他面色紅潤,腕上系著醫院的藍手環。
配文為:
【出院啦,悄悄生了隻包子~】
兩小時,短短十個字,把微博服務器擠爆了。
誰都知道我此時出現意味著什麼。
話題#景怡悄悄生了隻包子#和#梁氏家族打響家產爭奪戰#一齊上了熱搜。
評論區堪稱大型「甄學家」聚集現場。
【往事暗沉不可追,來日之路光明燦爛,就取個『熹』字,為光明燦爛之意,朕覺得極好。】
【恭迎熹妃回宮!!】
【熹貴妃,你的福氣還在後頭!!】
17
梁太再也不嫌棄我是個身份低賤的戲子了,第二天一早便從港城不遠千裡地飛了過來。
對於這位送上門的財神爺,我自然是敞開大門歡迎。
祖孫第一次相見,她帶來了價值千萬的見面禮。
金鑲玉長命鎖、牙雕鬼工球、奢侈品牌嬰兒車……就連毛毯和口水兜,上面也印著 H 標。
她看著搖籃車裏眉眼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嬰兒,笑得見牙不見眼,怎麼看怎麼喜歡。
「他出生的那天,是個很好的日子,窗外草木蔓發,春景融怡。」
我走到她身後,沖著寶寶輕輕地笑了一下。
「景融,是他的名字,好聽嗎?」
她瞬間笑不出來了。
拉著我走出房間,關上門:「景怡,我們談談。」
我沏了兩杯茶。
「他叫什麼?」
「景融。」
「這是我兒子的骨肉,我們梁家的長孫!」
「他隨我,姓景。」我再次強調。
「當初離婚談判,我什麼財產都沒要,隻要了孩子的撫養權,合同可是您的委託律師當眾簽署的。」
「不客氣地說,今天我來,也是為了這個問題。
「梁家三千億資產,不能落在旁人手裏。」
她衣著隆重,佩戴著收藏多年的珠寶,氣勢逼人,叉手靠在沙發上,態度強硬。
「你是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這個孩子隻能跟我走,他隻能姓梁。」
我賠著笑臉。
「梁夫人,您為何總是與我針鋒相對呢?
「至少此刻,在丈夫不忠這件事上,最能與您感同身受的人隻有我。」
殺人誅心,字字見血。
不過如此。
她氣得一連說了三聲「好」,胸口劇烈地起伏,怒極反笑。
「那你想怎樣?」
我開誠布公:
「合作,不然免談。」
18
梁太最終與我達成合作。
我同意梁太把孩子帶回港城,承認其長孫身份,立為梁老爺子在法律上的唯一繼承者。
梁太手上戴著一枚祖母綠鴿子蛋。
這是梁家留給兒媳的傳家寶。
代表著身份的認可,象徵著話事權。
她將戒指退下,戴到我的手上。
諷刺啊。
我暗自搖搖頭。
我和梁澈都離婚了,戒指卻塞到我的手上了。
「此刻開始,你是誰?」她問。
我笑得乖順:「您唯一的孫子——梁景融的母親。」
她滿意地點頭。
至此,已經塵埃落定。
還有最後一件事。
將孩子哄睡後,閑聊時,我狀似無意地提起。
「梁夫人,我又想起了一件事。」
「嗯?」她挑眉示意。
「您記不記得那時候, 我受傷被扔在病房, 兩天兩夜都無人問津?
「我是演員出身, 磕磕碰碰都是家常便飯, 受再嚴重的傷,也是不要緊的。」我擺出柔弱的姿態, 「可那時候孩子才一個月,我差點流產啊。」
我後知後覺地發現, 仇恨的力量竟然如此強大。
不經意間, 我變成了這樣一個不擇手段、睚眥必報的瘋子。
梁太冷笑睨著我,許久, 才意味深長地開口:
「景怡,以前我可真是小瞧你了。」
「跟在聰明人身邊三年, 耳濡目染, 再愚鈍也能習之一二。」
我故作圓滑,熟練地、不著痕跡地說著討好的話。
她抬手打斷。
「你不必再拐彎抹角, 想借我的手做什麼, 直接開口提吧。」
我搭上她的胳膊。
「有人害得您的寶貝長孫差一點就生不下來。您說, 是不是得讓那個人,比我痛苦一千倍、一萬倍才行?」
19
梁澈車禍癱瘓後, 溫妤並未受到波及,在娛樂圈裏繼續活躍, 趕通告、接代言、為新戲做宣發……
就在國際電影節開幕的前一天, 她突然消失在大眾視野, 杳無音信,各種出席行程也被取消,媒體猜測紛紛。
一周後, 溫妤的工作室終於發出一條公告。
【致各位影迷朋友們:
演員 @ 溫妤小姐在趕往港城國際機場途中不幸遭遇嚴重車禍, 目前正在醫院接受治療, 出於健康狀況考慮, 藝人將暫停演藝事業,歸期未定。
【抱歉佔用公共資源, 感謝一路走來的所有支持與厚愛,祝大家生活愉快。】
雖然公告寫的是暫停,但我知道, 她再也回不來了。
梁家在港城隻手遮天,黑白通吃。
梁太想處理一個溫妤,根本用不著自己動手。
她被毀了容,打斷腿,在密閉房間裏關了幾天幾夜才被送去醫院。
因為沒有得到及時治療, 傷口潰爛壞死, 最後不得不截掉整個右腿。
梁太隻撂下一句話:
「既然你口口聲聲說那麼愛我兒子, 那你就陪他一塊殘疾好了。」
20
我們搭乘私人飛機回了港城。
航行途中,遇到過幾次氣流,機身輕微顛簸。
懷中嬰兒不哭不鬧,乖巧無比。
他大概是知道自己投了個好胎,小小年紀,就擁有了三千億資產的繼承權。
此後他能吃到的苦, 恐怕隻有冰美式。
困意襲來。
我拉上窗簾,沉沉地睡過去。
至此,一場鬧劇收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