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景怡》, 本章共4213字, 更新于: 2024-11-21 17:08:53

心錨效應如此恐怖。


雨天、離別、機場。


當年難忘的場景,如今重現。


梁澈果真被刺激到,一瞬間情緒碾壓理智,什麼都來不及思考,就已經發動了汽車,想要把我追回來。


暴雨天氣——視野不佳,路面打滑。


時間緊迫——超速行駛。


邊打電話邊開車——情緒失控,注意力分散。


隻是這一次,他不會再那麼幸運了。


梁澈急瘋了,踩著油門一路狂飆,我能聽見電話那頭發動機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纖細白嫩,五指修長。


從始至終都幹幹凈凈。


大概過了十五分鐘,我抬頭看了一眼時間。


照他這個不要命的車速,估計現在已經開到跨海大橋了,穿越大橋再行駛三公裡,就是機場。


近在咫尺。


可惜他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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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澈。」我輕聲喚他。


「景怡,你說什麼?」


周圍的環境太吵,他要努力分神才能聽得清。


「不要追了,我要登機了,手機等下就關機,再見。還有啊……」


那種躺在病床上生不如死的滋味,現在該換個人來嘗嘗了。


我笑得意味深長:


「祝、你、好、運。」


15


關機鍵按下的一瞬間,電話那頭,轟隆一聲巨響。


梁澈在跨海大橋上超速行駛,追尾了一輛水泥攪拌車。


布加迪威龍頃刻變成一堆廢鐵。


熊熊大火躥升至半空,又立刻被暴雨澆滅,化為一縷青煙。


等到救援隊把駕駛艙裏的梁澈抬出來時,他已經不省人事。


血肉模糊,面目難辨。


雖然搶救及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他的脊髓受損,高位截癱,永久喪失行動能力,一輩子都要躺在床上。


梁家父母當場崩潰。


他們沒想到,「愛子如殺子」這句話,會應驗在自己的身上。


梁澈自我、任性,做事不考慮後果。他犯下的樁樁件件荒唐事——婚姻當兒戲、傳醜聞、任性飆車,最後發生事故,終身癱瘓,全部都歸咎於這對老來得子的父母的縱容與溺愛。


天晴後,我回了上海。


得知我回來了,第二天,我的父母便要登門拜訪。


他們是很可怕的一對父母。


四歲時,我憑借在大街上吃霜淇淋的照片走紅網絡,被經紀公司邀請簽約,作為童星出道。


從那時開始,他們便以照顧我的行程起居為由,辭去了工作,安心地「啃小」。


我六歲時進組拍戲,因為過度勞累加上免疫力差,發起了四十度的高燒。


拍攝的空隙,我蹲在角落想休息一會兒。


卻被他們拖起來甩了一個耳光。


「懶死了,趕緊起來背下一場的臺詞!


「能被導演看中是你的福氣!這麼好的機會要是被你浪費了,你看我讓不讓你進家門!到時候你就等著餓死在大街上吧!」


我的運氣不錯,承蒙觀眾厚愛,又得到幾位貴人的栽培。


我十七歲時被提名影後,片酬過千萬。


他們卻將這一切的成績歸功於他們自身。


我十八歲時拿到美國最頂尖戲劇學院的錄取通知。


卻遭到他們的極力阻攔:


「國內影視圈競爭這麼激烈,新潮拍舊浪,你一走就是三年,回來之後肯定過氣了!到時候有再高的學歷又有什麼用?」


我執意飛往異國深造,他們便將我名下的賬戶凍結,以此威脅我放棄學業回國拍戲。


留學費用高昂,我打三份零工仍不夠覆蓋學費和房租,要靠舉債艱難度日。


也是這個契機,讓我遇見了梁澈。


但那不過是讓我從一個深坑,跳到了另一個深坑。


其實,三年前的那個雨夜,即使梁澈沒有出來追我,結局也是一樣的。


我的父母會一巴掌甩過來,逼我回去服軟,然後不擇手段地攀上梁家,一步登天。


此刻門鈴響起。


我站在玄關處深呼吸,轉動門把手。


果不其然,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責問:


「你跟梁澈離婚了?」


「誰允許你擅作主張提離婚的!」


「你分了多少財產?房子?車子?股權?現金?」


一句句逼問令人窒息。


「都沒有。」我平靜地搖頭,「我隻要了孩子。」


他們一聽這話,炸了。


「這怎麼行?沒了他你以後的生活怎麼辦?」


這麼久以來,他們隻記得我是梁家的兒媳。


我至高無上的榮光,不是十七歲的一部扛鼎力作,橫掃影後大滿貫。


也不是出國三年,歸來後在影視圈依然地位無可搖撼。


而是,嫁給了梁澈,成為了豪門兒媳。


我冷笑著反問:


「怎麼?結婚前的二十幾年裏,我都是靠乞討度日的嗎?」


他們沒想到一向聽話、沒有主見的我,態度會突然轉變。


「你個蠢貨,趕緊給我滾回去!」


父親惱羞成怒,拿出慣用的手段,一個耳光甩過來。


這一次他沒有如願,巴掌在半空中被攔住。


我鉗住他的手腕,十指發白,然後用力地推了回去。


他被推得踉蹌後退幾步,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你、你……我怎麼有你這麼個女兒!」


我啐了一口,雙眼猩紅,不要命地喊:


「那就斷絕關系啊!把你們這些年吸的血,全部都吐出來!」


他們的語氣弱了下去,一邊哆嗦著喃喃道「反了你了」,一邊悻悻地離去。


我留在原地,四肢軀幹因情緒過於激動而戰慄不止。


我承認,是我自己懦弱、沒有主見,才會被父母趴在身上吸這麼多年的血。


當年我天真地以為隻要賺夠了錢,經濟獨立,就能擺脫他們的掌控。


現在才懂,經濟獨立遠遠不夠。


隻有人格獨立,才能站起來。


二十年後的今天,我終於為當年幼小的自己攔下了一巴掌。


不要用以前的過錯懲罰自己啊。


因為那時候的自己,也很迷茫。


我縮進被子裏,雙手環抱住自己,蜷縮成一個球。


我輕輕地對自己說:


「景怡,這麼多年,你辛苦了。」


16


我前腳剛走,後腳梁澈就出了車禍。


梁太直罵我晦氣。


但即便如此,她也毫不擔心後繼無人的問題。


她有大把時間、大把金錢,找一個更合她意、「基因優秀」的母親,取精做試管嬰兒,也是來得及的。


可是梁老爺子等不起了。


在溫泉山莊休養時,他突然暈厥,心臟驟停,幾個私人醫生輪流搶救二十分鐘才恢復生命體徵。


醒來後又失去了意識,住進了 ICU。


梁太大發雷霆,要把事情的原因查個徹底。


查來查去,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


那天在溫泉山莊陪伴老爺子的,是一位四十歲風韻猶存的女人。當時,老爺子服用了大量助興的藥物,過度興奮,才出了事。


禍不單行,那個被他藏了二十多年的私生子,也隨之浮出水面。


家產爭奪戰徹底爆發。


獨子癱瘓在床,私生子上門宣示主權,梁太此刻的狀況,可謂腹背受敵。


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就該我出來火上澆油了。


一年前我因事故受傷,宣佈暫停一切拍攝工作。


出院後開始深居簡出,不再更新動態。


唯有上次,去民政局辦理離婚手續時被偷拍到了背影,上過一次熱搜。


那天我披著一件寬大的披肩,遮住了肚子。


沒有人知道我懷孕的消息。


這是一個稀鬆平常的上午,被調侃為「失蹤人口」的我,突然冒泡發了張自拍。


素顏出鏡,懷中抱著熟睡的嬰兒,他面色紅潤,腕上系著醫院的藍手環。


配文為:


【出院啦,悄悄生了隻包子~】


兩小時,短短十個字,把微博服務器擠爆了。


誰都知道我此時出現意味著什麼。


話題#景怡悄悄生了隻包子#和#梁氏家族打響家產爭奪戰#一齊上了熱搜。


評論區堪稱大型「甄學家」聚集現場。


【往事暗沉不可追,來日之路光明燦爛,就取個『熹』字,為光明燦爛之意,朕覺得極好。】


【恭迎熹妃回宮!!】


【熹貴妃,你的福氣還在後頭!!】


17


梁太再也不嫌棄我是個身份低賤的戲子了,第二天一早便從港城不遠千裡地飛了過來。


對於這位送上門的財神爺,我自然是敞開大門歡迎。


祖孫第一次相見,她帶來了價值千萬的見面禮。


金鑲玉長命鎖、牙雕鬼工球、奢侈品牌嬰兒車……就連毛毯和口水兜,上面也印著 H 標。


她看著搖籃車裏眉眼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嬰兒,笑得見牙不見眼,怎麼看怎麼喜歡。


「他出生的那天,是個很好的日子,窗外草木蔓發,春景融怡。」


我走到她身後,沖著寶寶輕輕地笑了一下。


「景融,是他的名字,好聽嗎?」


她瞬間笑不出來了。


拉著我走出房間,關上門:「景怡,我們談談。」


我沏了兩杯茶。


「他叫什麼?」


「景融。」


「這是我兒子的骨肉,我們梁家的長孫!」


「他隨我,姓景。」我再次強調。


「當初離婚談判,我什麼財產都沒要,隻要了孩子的撫養權,合同可是您的委託律師當眾簽署的。」


「不客氣地說,今天我來,也是為了這個問題。


「梁家三千億資產,不能落在旁人手裏。」


她衣著隆重,佩戴著收藏多年的珠寶,氣勢逼人,叉手靠在沙發上,態度強硬。


「你是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這個孩子隻能跟我走,他隻能姓梁。」


我賠著笑臉。


「梁夫人,您為何總是與我針鋒相對呢?


「至少此刻,在丈夫不忠這件事上,最能與您感同身受的人隻有我。」


殺人誅心,字字見血。


不過如此。


她氣得一連說了三聲「好」,胸口劇烈地起伏,怒極反笑。


「那你想怎樣?」


我開誠布公:


「合作,不然免談。」


18


梁太最終與我達成合作。


我同意梁太把孩子帶回港城,承認其長孫身份,立為梁老爺子在法律上的唯一繼承者。


梁太手上戴著一枚祖母綠鴿子蛋。


這是梁家留給兒媳的傳家寶。


代表著身份的認可,象徵著話事權。


她將戒指退下,戴到我的手上。


諷刺啊。


我暗自搖搖頭。


我和梁澈都離婚了,戒指卻塞到我的手上了。


「此刻開始,你是誰?」她問。


我笑得乖順:「您唯一的孫子——梁景融的母親。」


她滿意地點頭。


至此,已經塵埃落定。


還有最後一件事。


將孩子哄睡後,閑聊時,我狀似無意地提起。


「梁夫人,我又想起了一件事。」


「嗯?」她挑眉示意。


「您記不記得那時候, 我受傷被扔在病房, 兩天兩夜都無人問津?


「我是演員出身, 磕磕碰碰都是家常便飯, 受再嚴重的傷,也是不要緊的。」我擺出柔弱的姿態, 「可那時候孩子才一個月,我差點流產啊。」


我後知後覺地發現, 仇恨的力量竟然如此強大。


不經意間, 我變成了這樣一個不擇手段、睚眥必報的瘋子。


梁太冷笑睨著我,許久, 才意味深長地開口:


「景怡,以前我可真是小瞧你了。」


「跟在聰明人身邊三年, 耳濡目染, 再愚鈍也能習之一二。」


我故作圓滑,熟練地、不著痕跡地說著討好的話。


她抬手打斷。


「你不必再拐彎抹角, 想借我的手做什麼, 直接開口提吧。」


我搭上她的胳膊。


「有人害得您的寶貝長孫差一點就生不下來。您說, 是不是得讓那個人,比我痛苦一千倍、一萬倍才行?」


19


梁澈車禍癱瘓後, 溫妤並未受到波及,在娛樂圈裏繼續活躍, 趕通告、接代言、為新戲做宣發……


就在國際電影節開幕的前一天, 她突然消失在大眾視野, 杳無音信,各種出席行程也被取消,媒體猜測紛紛。


一周後, 溫妤的工作室終於發出一條公告。


【致各位影迷朋友們:


演員 @ 溫妤小姐在趕往港城國際機場途中不幸遭遇嚴重車禍, 目前正在醫院接受治療, 出於健康狀況考慮, 藝人將暫停演藝事業,歸期未定。


【抱歉佔用公共資源, 感謝一路走來的所有支持與厚愛,祝大家生活愉快。】


雖然公告寫的是暫停,但我知道, 她再也回不來了。


梁家在港城隻手遮天,黑白通吃。


梁太想處理一個溫妤,根本用不著自己動手。


她被毀了容,打斷腿,在密閉房間裏關了幾天幾夜才被送去醫院。


因為沒有得到及時治療, 傷口潰爛壞死, 最後不得不截掉整個右腿。


梁太隻撂下一句話:


「既然你口口聲聲說那麼愛我兒子, 那你就陪他一塊殘疾好了。」


20


我們搭乘私人飛機回了港城。


航行途中,遇到過幾次氣流,機身輕微顛簸。


懷中嬰兒不哭不鬧,乖巧無比。


他大概是知道自己投了個好胎,小小年紀,就擁有了三千億資產的繼承權。


此後他能吃到的苦, 恐怕隻有冰美式。


困意襲來。


我拉上窗簾,沉沉地睡過去。


至此,一場鬧劇收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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