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沉默了一下,繼續加碼:「可是他還總是對我忽冷忽熱的!」
六公主:「沒事,別怕,他隻是想讓你感冒而已,你做郡主的,要大度一點,不能多想。」
郡主:「?」
郡主若有所思,隨後勉強地繼續說:「我的心上人,我總會聞他身上還有一股特殊的氣味,讓,讓我很是著迷。」
柳翠翠驚恐地睜大眼睛:「味?啥味?老人味?」
郡主:「?」
六公主一把捂住柳翠翠的嘴:「她的意思是,老頭好,老頭有低保。」
郡主看著我們三個人,表情逐漸變得復雜且懷疑。
思索了片刻,郡主咬咬牙,猛拍桌子:「聽聞,三位喜歡出入那種地方去看小倌跳舞!這種地方,咱們女子就不該去,就不應該去。」
我思索片刻,認同點頭:「這種地方還是少去,耳朵會聾掉,我去過一次,後來別人叫我別去,我都聽不見。」
郡主:「?」
郡主憤怒地指著我們:「沈小姐!你你你……」
我們三個齊刷刷地看著她。
郡主:「你以為我會信嗎?除非你也帶我去看看。」
我:「……」
一直在門外偷聽的太子聽到此處,猛地跳出來,背著手走進來,裝腔作勢地說:「你們果真是厚顏無恥!本宮這就送你們進宗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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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翠翠一馬當先,擼起袖子,拎起大錘:「你再說一遍。」
太子:「?」
太子慫了。
他咽咽口水,突然動作很大地後退一步,站在郡主身邊,扯了扯郡主的袖子。
柳翠翠瞇起眼睛,作警惕狀。
然後,下一秒,太子氣沉丹田,中氣十足。
「老公,你說句話啊老公。」
郡主:「?」
我:「……」
六公主:「……」
柳翠翠:「……」
柳翠翠絲毫沒有耐心,梆梆兩拳落在太子臉上,然後把他五花大綁塞進了衣櫃。
我們四個連夜溜進了小倌樓。
起初,郡主板著臉,一身的浩然正氣:「我,是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和你們同流合汙的。」
半杯酒下肚後,郡主左擁右抱過後,還不忘記過來抱著我的大腿,哭得昏天黑地:「真不敢想,我以前過的都是什麼清心寡欲的日子啊。」
我:「……」
12
不出所料,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又被宣進宮了,隻是這次宣我們的不是太後,而是聖上。
我們三個整整齊齊地跪好,卻怎麼也沒等來郡主。
到了晌午,姍姍來遲的郡主終於走了進來。
她膝蓋處的衣服臟兮兮的,額頭上還有一片瘀青,氣喘籲籲的,好像是跑著來的。
柳翠翠大驚:「你被人打了?」
郡主看看我們,高深莫測地搖搖頭:「非也非也。」
我們互相看看。
郡主雙手背在身後:「出門的時候,我當著眾人的面摔了一跤,為了避免尷尬,我急中生智,從家裏一路磕頭到宮裏的。」
我:「?」
柳翠翠:「?」
六公主:「?」
郡主觀察著我們的神色,然後很是得意:「我是不是很聰明?」
我認同地點頭,然後:「你可以是惱羞成怒,也可以是氣急敗壞,但絕不可能是急中生智。」
郡主:「?」
13
我們四個還沒說完,從內殿議事的地方裏走出許多穿著官服的男子。
他們一行五六個人,正激烈地討論著什麼。
看他們認真的神色,我又聯想到蜀地大旱,顆粒無收,民不聊生。
想來他們說的應該是這事。
我豎著耳朵一聽。
聽見走在中間的人厲聲說:「我說那是狼就是狼!什麼哈士奇!我看你像哈士奇!」
他身旁的人立馬反駁他:「什麼狼,那分明就是哈士奇!」
我:「……」
他們還在激烈地討論。
我沒忍住,出聲道:「其實很容易分辨。」
為首的男子看看我,眼中浮現出一絲不屑,還是裝作虛心請教的樣子:「那請問如何分辨哈士奇和狼呢?」
我誠懇建議:「用手。」
他半信半疑:「哦?怎麼用手?」
我點頭:「扇一巴掌。」
他不解地眨眨眼:「然後呢?」
我微微一笑:「然後,手還在就是狗,手沒了就是狼。」
他:「?」
話音落下,人群中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笑聲低沉悅耳,吸引得我們都看過去。
隻見人群中,有一個身材挺拔的男人,男人身形顯瘦,膚色偏白,一雙墨眸定定地看著我,深不見底。
這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
六公主瘋狂地拽我的袖子:「好帥好帥好帥!筆呢?!筆呢?!本宮要給他寫情書!!」
我轉過頭。
男人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
見我回過神,他嘴角噙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沈小家,還怪幽默的。」
我目光下移,他抬手扇扇子,露出的袖口上繡了一朵白色的荷花。
我剛要一探究竟,裏面的小太監匆匆出來,讓我們三個進去。
六公主和柳翠翠整理了一下表情,匆匆跟著太監進去了。
我跟在她們兩個身後,走到門口時,我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一眼。
那男子一直站著沒走,他亦是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風吹起他的衣擺,莫名的淒涼感。
見我回頭,他把手放在脖子處,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我抿唇,收回目光隨著她們兩個進去了。
14
大殿上,除了我們四個和皇帝,並沒有旁人。
我們正要行禮。
皇帝擺擺手:「行了行了,可別裝了,說說吧,你們幾個到底想幹嘛?」
六公主掩面而笑:「父皇,您在說什麼呀?」
皇帝扣扣鼻子:「你可拉倒吧,你們幾個上天入地,鬧得雞飛狗跳,別告訴我,就是因為生活欺騙了你們。」
我們都默不作聲地望著六公主。
六公主四下看看,終於收了笑臉:「好吧,父王,你既然這麼問了,那我便告訴您,隻是我說什麼您都會答應我嗎?」
皇帝猛拍桌子,故意板起臉:「那是自然,你是我的女兒,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我也會滿足你去給你摘下來,你盡管說就是了。」
六公主看他一眼:「真的?」
皇帝用力點點頭:「自然。」
六公主:「那給我五千兩黃金。」
皇帝沉默了一下。
皇帝臉色大變:「你特喵居然是這種女兒?」
六公主:「……」
15
皇帝摺子也不批了,目不轉睛地盯了我們三天。
我們被盯得無可奈何。
六公主咬牙切齒地說:「我想做儲君!我想做儲君!我想做儲君!行了吧?」
柳翠翠連忙舉手:「還有我還有我!我要參軍!我想做大將軍!」
皇帝的嘴巴越張越大,最後震驚的目光終於落在了我的身上,試探地問:「你,要幹啥?」
我抿抿唇,略略矜持地說:「我想參加科考,想做丞相。」
郡主一直小心翼翼的,等聽到我們說完,她才小聲說:「我……我不想頂著這個賢妻良母的名號了……」
皇帝陷入了沉思。
他猜得不錯。ӯȥ
京中盛傳,沈家小姐大病之後,性情大變,天天同六公主等人為非作歹,胡言亂語,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她們幾個人就是把天捅了一個窟窿也不稀奇。
他們不知道。
這正是我們想要達到的效果。
皇帝斟酌著說:「可是本朝,從未有過女子可以去……你們這般離經叛道,可曾想過,日後會面對怎樣的指責嗎?」
我抬起頭,腦袋無比清醒:「可是聖上,我們已經離經叛道很久了,挨了這麼久的罵,如今我們再做什麼離經叛道的事,他們也隻會覺得平常。」
皇帝恍然大悟,有些震驚地看著我們,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重新抬起頭對我們說:「既然你們決定好了,那便放手去做吧,朕,朕也無需多言了。」
……
16
接下來的日子,六公主跟著太傅一同學習,我進了書院,柳翠翠參了軍。
而郡主開起了酒樓,生意紅紅火火,拋頭露面許久,人們早就忘了她還有一個賢妻良母的名號。
那日從皇宮出來前,皇帝突然對我說:「從前的事終是朕對不住你們沈家。」
我愣了許久,卻沒有回頭,隻是朝身後揮揮手:「無妨,聖上,都過去了。」
隨著我們四個的巨大改變,觸動了很多人,一開始多數是指責我們大逆不道的,可是漸漸地,也有很多女子效仿起我們的行徑。
自此,書院裏魚貫而入的不再隻是男子,女子亦有積極踴躍參軍的,而且聖上親自下令,廢除了所謂的賢妻良母大賽。
聽聞,六公主十分刻苦努力,加上她十分聰慧,處理政務的時候,太子甚至都開始佩服她的能力了。
而我參加了春季科考,名列前茅,聖上準許我入朝為官。
做官後的第一件事,我就是去找那日在宮門前有一面之緣的白衣男子。
我找了好久,卻被告知,他已經辭官還鄉了。
我詫異地看著來傳話的小太監:「回家了?」
小太監恭敬回答:「是的,沈大人。」
我愣住了許久,隨後才輕聲說:「好,我知道了。」
17
第二日下朝時,宮裏的老嬤嬤匆匆而來,哭著說:「不好了不好了,太後……太後不好了……」
許久未見,我們竟無人知道,太後竟然已經病重到無藥可醫的地步了。
我們匆匆趕到的時候,太後正陷入昏迷,屋子裏是此起彼伏的壓抑哭聲。
我跪到床前。
太後聽到我來了,用力睜開眼,抓住我的手,氣若懸絲,苦笑著說:「薑兒啊,我是看著你長大的,知道你吃過多少苦,我隻希望你能好一點,再多好一點,思來想去,能想到的不過是為你尋一個好的歸處。」
「你不要怪我,你知道的,婆婆沒什麼見識,不知道我們小薑兒有不輸於男子的抱負,婆婆……婆婆不是想害你。」
一句婆婆仿佛將我拉回了十歲進皇宮做質子的時候。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太後。
那時候,宮中無人看得起我,所有人都欺負我。
隻有太後拿著小老虎和小點心跟在我身後,把我當作親孫女一樣疼愛。
她和善地喚我薑兒。
我親昵地喚她婆婆。
我雙手握住太後的手,用力點了點頭:「婆婆,婆婆,我知道的婆婆……」
太後的氣息越來越微弱,聽到我的聲音,她還是用力擠出一個笑容:「好啊好……薑兒,我……我有些乏了……」
我心慌得厲害,連忙擦擦眼淚,在太後耳邊說:「婆婆,我考中了,我還要做本朝的第一個女丞相,婆婆,婆婆,你不要睡,你看看我,看著薑兒,看著薑兒,薑兒……」
眼睜睜看著太後的眼睛緩緩閉上,我的心像撕碎了一般疼,無助地抓著她的手,卻始終用不上力,嘴裏無與倫比地說著什麼,連我自己都聽不清。
太後的手漸漸從我手中脫落。
我突然想起我娘從前和我說的一句話——
親情裏,也可以用「愛」字來表達。
那時候,我不太懂,甚至傻傻地問:「真的可以嗎?」
我娘點點頭:「當然了,親情裏的愛才更需要表達,你可以坦然地對愛人說我愛你,卻很難坦然地對親人說一句我愛您。」
時至今日,我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18
三年後,六公主順利登基。
我官至左丞相,柳翠翠做了大將軍。
自此,在六公主的帶領下,本朝正式開啟男女平等,男女同尊的時代。
屬於女子的故事也由此正式開始。
(正文完)
番外:沈薑凝的前半生
我六歲生辰那天,我娘棄我而去,憑空消失。
那一天,京城冰凍三尺,大雪紛飛。
我娘成了人人喊打的妖女,我成了人人可欺的可憐蟲。
……
在我的記憶裏,我娘懂得很多奇怪的東西。
她不許我叫她娘,她讓我叫她媽媽。
她教我背乘法口訣。
她教我學英語。
她給我講書上沒有的故事。
她時常告訴我,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她那個時代沒有男尊女卑,沒有封建禮教,她遲早是要回去的。
我茫然地望著她。
我娘溫柔地拍拍我的頭:「薑薑啊,媽媽也有家人,媽媽也很想媽媽的家人,你不要怨媽媽。」
媽媽也很想媽媽的家人。
我用力點點頭:「媽媽,我不怪你。」
我不怪她,我隻是很難過。
她走那天,我光著腳在雪地裏拼命追逐她,卻始終沒有把挽留的話說出口。
我不知道我娘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捨不得她,我有多難過。
那年,我六歲。
那天,我生辰。
我後知後覺,我貌似是被拋棄了。
我不怨她,因為我知道,她也很想自己的媽媽了。
可是拋棄這件事,開了頭就會無休無止。
同一年,我爹功高震主,為了不讓聖上疑心,家裏要送一個孩子進宮去了。
我無人護,我爹毫不猶豫地就把我送進了宮。
那年我十歲,我爹也拋棄了我。
在宮裏,我要保命,就要藏拙,就要裝傻,就要乖乖受氣。
宮裏的皇子公主總是喜歡欺負我,除了六公主。
因為六公主也同我一樣,是他們口中沒娘且可以欺負的孩子。
我和六公主交好,於是和她講我娘的事。
後來,太後見我可憐,於是將我庇護在她的宮中。
那段日子過得還算舒心安樂。
可是好景不長。
敵國來犯,要求和親。
聖上捨不得他的女兒,於是將打量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三天後,我被冊封成朝陽公主,還改了名字,聖上賜我無上榮耀,然後送我去和親。
我別無他法,乖順應允,然後心裏默默盤算著路上怎麼逃跑。
……
我本是要逃跑的。
可是這一路上,戰火紛飛,民不聊生。
我所到之處,百姓紛紛跪下,磕頭祈求,叩頭道謝。
在他們眼裏,我不僅僅是和親的公主,還是能救他們於水火的神靈。
臨近邊疆,我一夜未睡,心裏有了別的盤算,然後第二天毫不猶豫地踏上了和親的道路。
和親之路,遠遠比我想的容易。
我要嫁的敵國太子是個謙謙君子,並沒有因為我的身份為難於我。
初見我時,他便是很驚喜的樣子。
他和我說話的時候,總是會偷偷紅臉。
他在宮宴上把我的酒偷偷換成了水,我察覺到後,詫異地看向他,他朝我眨眨眼。
他知我吃不慣這裏的東西,重金從外面請了廚子回來,變著花樣地哄我多吃些。
每當我被大臣們為難的時候,他會站出來維護我。
他甚至還要給我正妃的位置。
他曾在醉酒後,眨著亮晶晶的眼睛同我說:「別怕,我保護你。」
我知道他喜歡讓人在袖口處,繡上一朵白色的荷花。
從前他娘在時,是他娘,後來他娘不在了,便由宮裏的繡娘來繡。
總之,隻有信任或是親密的人才能動他的衣服罷了。
說到這,他神色突然變得很緊張,看向我:「如今,也不用繡娘了, 你說可以嗎?」
我愣了一下,逗他:「萬一有一天, 你發現我不是真的公主怎麼辦?」
他抬眼看我,微微一笑,毫不猶豫地說:「我不在乎。」
他待我真是極好的。
我想, 如果不是我看到他暗地裏做的那些事, 我們兩個可能會一直這樣過下去。
我明白他的野心,理解他的報復。
可是他不該傷害無辜百姓。
當看到他曾借用接親的由頭,不費一兵一卒攻入城內,將一城池的百姓活埋的文書時, 我整個人都僵硬住了。
我忽然就明白了, 為什麼我和親之前, 那些百姓看我為何是用一種救世主的眼神。
他這樣殘忍的人,他這樣殘忍的人。
從那天起, 我更加依賴他, 順從他, 討好他。
終於,他越來越相信我。
甚至在成婚之後,允許我進他的書房。
我抓住了機會, 和我爹通風報信,裏應外合, 攻城掠地。
城破之日,他身受重傷, 卻讓自己的心腹先送我走,他來斷後。
說來可笑, 不論真假,他竟是我這短短十七年時光裏,唯一一個做選擇時, 毫不猶豫選擇我的人。
我沒有任何反應。
他一轉頭,卻發現我正無比平靜地看著他。
他何等聰明, 立馬明白是我設計了他,他先是不可置信,隨後又大徹大悟地望著我。
城池之下, 圍滿了我爹帶來營救我的人。
他站在城墻上搖搖欲墜,卻依舊不甘心地問我:「以前種種, 當真都是你演的嗎?」
我微微一笑:「是哦, 都是假的哦,都是我演的,傻瓜。」
他看我許久, 突然笑了一聲, 然後用力閉了閉眼睛,轉身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伴隨著周圍陣陣唏噓聲,一國太子,死無全屍。
我一動不動地站著, 沒人看見, 我藏在袖子下的手死死攥成拳頭, 指甲早就陷入了肉裏。
自此,京城人人都說,沈家的懦弱小姐一夜之間性情大變, 不遵禮法,離經叛道,惡貫滿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