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熊熊心火將面前身影包裹的一瞬間, 兼竹收回了手。
後者沒了桎梏,側身抽離了劍鞘。火焰中發出呲呲的痛聲,他閃身便衝出窗口想要逃脫。
刷——院中閃過一道劍光, 忍耐已久的懷妄問闲出鞘,直指那道想要逃脫的身影, 兩人一瞬在院中形成了對峙。
兼竹撐開一道結界隔在兩人周圍,護住院中的花花草草, 護住這片田園的祥和寧靜。
看得出來,冒充懷妄的那人實力不差。被兼竹的長鞘貫穿了胸口, 又被懷妄的心火一番燒灼,這會兒還有餘力對上懷妄的劍招。
但沒過多久他便敗下陣來, 在心火的灼燒下發出一道悽厲的嘶吼, 最終化為一抹黑煙。
…
重歸寧靜的院中, 外界的風吹不進結界。
被燒灼後剩下的幾抹黑灰自半空飄落下來, 還未沾到地面, 一道靈力“倏——”掃過。懷妄收回掌心, 竟是連一抹黑灰都未留下。
兼竹揣著袖子推開屋門走出去,看著被懷妄收拾得幹幹淨淨的現場,點頭稱贊, “就是要這樣。斬草不除根, 春風吹又生。”
他輕輕巧巧地說完,卻看對面懷妄目光幽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一隻手在問闲劍柄上攥了攥, 接著懷妄幾步走過來。
下一刻,他便被拉入一個密不透風的懷抱。
懷妄緊緊擁著他,一隻手摟在了他的腰上,佔有般地順著腰側滑向了他的後背, 像要把什麼找補回來。
兼竹瞬間明白了前者的點,他稍稍側開頭,“懷……”話音剛啟被一雙急切的唇堵在了喉頭。
懷妄低頭親吻著他,不滿又嫉妒,還有點委屈巴巴。兼竹被他摟著,推也推不開,便任人一頓親咬廝磨。
懷妄邊啃邊嘀咕,“他摟了你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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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竹小心地避開他的牙齒,“那不叫摟。”假冒懷妄的那人一手落在他的背心,那是一個極為貼近要害的地方——就像他將一隻手按在對方的襟口,看似曖昧的動作下,都想要暗中掌控彼此的命門。
懷妄又追上他的唇,“你還把腰帶解開了。”
兼竹說,“方便拿劍鞘,打個掩護罷了。”包括那熄滅的燭火,都是為了方便接下來捅人捅得利索。
啃咬的力道溫柔了一點,看懷妄的情緒漸漸平復了下來,兼竹便捏著他的耳朵將人拉開,“差不多了,前夫。都是看在你這次護駕有功,來得及時,才獎勵你親一親的。”
懷妄面上露出一絲遺憾,還不忘邀功,“你一叫我我就來了。”
“你還知道我是在叫你。”
握在他腰上的手輕輕按了按,“怎麼不知道。”
方才他二人在屋中相擁對望時,兼竹叫的那聲“懷妄”便通過玉佩傳遞了過去。
幾乎接到傳訊的同時,懷妄就悄無聲息地跟了過來。沒想到入眼便是一個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將兼竹摟在懷裡肆意親昵!
他當即就忍不住想要衝上去將兼竹拽回自己懷裡。但偏偏他不能,不但不能,還要忍著不出聲,在旁邊眼睜睜看著,連一絲靈力波動都不能產生,免得被屋中之人察覺出端倪。
待那人終於灰飛煙滅,懷妄這才將所有的顧忌都暫且拋之腦後,情不自禁地要把這些都找補回來。
……
懷妄這會兒找補夠了,還抱著兼竹不肯松手。這兩天本就沒怎麼親熱,今日又受了刺激,雙重擠壓下像是觸底反彈一般。
他嘴裡低聲叨叨,“那不是我。”
“我知道。”兼竹看著面前的懷妄,他眼底有自己熟悉的光,“從他進這院子我就知道。”
不說茶水,不說做飯,不說故作親密的一言一行……單是那人踏進院中,他兩人對視的第一眼,兼竹就知道那不是懷妄看他的眼神。
“先回屋。”結界被收了起來,細風混雜著蛙聲又吹進了院中。
兼竹轉身回了屋裡,又叫上懷妄一起進來。
一番險鬥之後,最適合興師問罪了。
·
屋中燭火重新被點亮,兼竹坐在榻沿,一副從容的姿態。
懷妄站到他跟前,見狀默然幾息,“你是早有打算,想要釣魚?”
兼竹抬眼看他,懷妄眼中帶了點小希冀,“不是真的跟我鬧脾氣想要離家出走,對不對?”
看他這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兼竹心底失笑:到底還是真的懷妄。他半開玩笑,“是想釣魚。”
懷妄頓時松了口氣。
兼竹,“但也想離家出走。”
懷妄一口氣又立馬提起,垂在兩側的手動了動,像是無處安放。兼竹沒忍住靠在床頭笑出聲,轉而道,“主要是想釣魚,被迫離家出走。”
緊繃的氣息逐漸松懈下來……
兼竹招招手叫懷妄坐到自己身側,一副很好說話的模樣。懷妄不疑有他,幾步過來乖乖坐下,頓了會兒他看兼竹心情尚可,沒忍住伸手去拉後者。
“你怎麼知道他會來?”
兼竹垂著眼細細摩挲著懷妄的指骨,“你同我冷戰,這機會千載難逢,是個人都不會錯過。”
那指骨拱了一下,又心虛地軟了下來任兼竹揉搓,“我……”
按揉的力道一時加大了幾分,直到聽見懷妄輕輕吸氣的聲音兼竹這才稍微松了手。
其實早在懷妄仰臥起坐時,他便有所猜想了——懷妄失而復得,定然不會輕易地冷淡自己,除非嚴重到危及性命。
三界之內能危及到他二人的,兼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那幕後之人,也就是上次在沼澤地中出現的黑影。
那黑影明顯衝著懷妄而來,而自己上次也與他結下了仇怨。不管出於哪一方面,他都會找上門來,不可能善罷甘休。
懷妄這兩日的異常,想來便是與這黑影有關,而異常的開端則是在潭底救起自己的時候。
兼竹回想了一番:他當時也發生了異況,懷妄或許是受到了自己影響,要麼是預見了什麼,要麼就是想起了什麼。
可惜後者避而不談,眼下想要破局,唯有祭出傳統技藝——釣魚。
於是他借二人冷戰之由“離家出走”,並勒令懷妄不準跟上。隻有自己孤身一人才方便對面下手,就像上次在沼澤地中的那樣。
果然不負他所望,他等來了對面現身。
隻是有一點出乎兼竹的意料:來者竟和懷妄長得一模一樣。
因為太過意外,兼竹害怕誤傷還試探了一番。結果很快他就確認了對面不是懷妄,如此他便也不再留後手。
……
搓著懷妄指節的動作停下來。兼竹抬眼看去,“你現在是不是可以告訴我那人的身份了?”
懷妄身形一僵。兼竹眯了眯眼:呵呵,果然知道。
“他為何同你長得一樣?”不等懷妄回答,兼竹又緩緩出聲,“別跟我說他才是你的雙黃蛋。”
懷妄,“……”
屋內陷入了片刻的沉默。懷妄面上閃過好幾道復雜的神色,薄唇動了動像是在思考措辭,不知該從何說。
兼竹也不催他,就靜靜地坐在一旁。
隔了好一會兒,面前緊繃的身形似是一松。懷妄眉心隆起一道溝壑,唇邊劃過輕嘆,妥協一般。
他拉過兼竹的手,“我本不想讓你知曉。”
知道的越多,牽扯的越多,越是無法逃離漩渦的中心,這便是所謂的“萬般因果”。
兼竹明白他的意思,“既生因便結果,萬事遲早有個了斷。你若瞞著我,我反而會更加危險。”
話落,嵌入他指縫間的手指頓時用力更深,扣得更緊,像是在抗拒這種可能性。
“兼竹。”懷妄叫了他一聲,聲線幹澀,“我不會叫你陷入危險。”
“我知道。”兼竹伸了根手指戳開他的眉心,看那冷峻的眉峰被自己戳得一跳、徹底展開,他才收回手,“不要腦補了,少看點小話本,快說出你的故事來。”
苦情不過一息的懷妄,“……”
沉重的氣氛就此消散了大半,接下來出口的話也顯得順暢了許多。
“這要從天垸之亂說起。”
“天垸之亂,邪靈亂世,救世主以山河鑄劍將其封印。隨即雙雙消失在三界之中,無人知曉他們的蹤跡。”
“但實際上救世主並未消逝,邪靈也未完全消匿。”
兼竹聽他叭叭了兩段,全是邪靈救世主,不由警惕地側目,“該不會這就是我和你,我們相愛相殺,注定悲劇?”
不等懷妄開口,他便斂下眉心,“……有可能。如我這般人美心善,面相一看就適合拯救蒼生。”
懷妄卡了一下。
若此時薛見曉在場,必會為兼竹的厚顏無恥所震顫——如後者這般“奸懶饞滑”,怎麼好意思自詡為“救世主”,而將邪靈的戲份拋給懷妄仙尊!
但好在聽見這話的人是懷妄,他憑借著十幾年來的夫夫情分壓下了未盡的話語,重新開口,“倒也沒這麼虐。”
兼竹聞言遺憾:這故事不夠狗血。
懷妄狐疑,“你好像有些失望?”
“怎麼會?”兼竹很快調整好表情,“你繼續。”
懷妄便收斂了發散的思緒,將話題帶回天垸之亂。
“當初邪靈亂世,緊接著便有救世主橫空出世,這一切並非偶然。而救世主未能將邪靈徹底抹去,也並非實力不濟,隻是他二者是共同存亡的關系。”
兼竹一愣,似有所悟。懷妄下一句話便證實了他的猜測,“救世主和邪靈本就是同一人。”
邪惡自混沌中誕生,正義在大道間留存。
力量、道行達到了一定的程度,心中的善惡也會走向兩個極端。極善與極惡不能相互共存,便剝離了出來,產生了極惡的“邪靈”和極善的“救世主”。
被懷妄握住的手不自覺一曲,兼竹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冷靜地理清了思緒:難怪邪靈和救世主的出現都毫無徵兆,而雙方的消失也渺無蹤跡。
救世主殺不死邪靈,隻能將其暫時封印,避免生靈塗炭……
等等。兼竹忽然想到什麼似的,一道犀利的目光瞬間落到了懷妄身上!
“剛才那人是不是和你長得一樣?”
咔。懷妄侃侃而談的雙唇戛然閉緊,像隻被揪住尾巴的鹌鹑兒。
他的神色無聲地證實了兼竹的猜想,“你就是當年的救世主,他便是被封印的邪靈。”
懷妄喉頭發出一聲含糊的“嗯”。
“呵呵,還真是雙黃蛋。”
“……”
兼竹不由深深地看了懷妄一眼:當年的瓜主竟在他身邊,他前夫竟混入了傳說裡。
然而感慨隻是片刻。他本就是相當佛系的性格,哪怕懷妄的身份驚世駭俗,他也很快翻篇,循著下一個疑點追問,“既然是雙黃蛋,那你們應當是勢均力敵?”
懷妄遲疑了一下,“是,但也不完全是。”
“……”兼竹嘴唇動了動,隨即徐徐呼出一口氣,悉心引導,“乖,說人話。”
懷妄就乖乖換了句人話,“當初天垸之亂先誕生出的是邪靈,而後才是救世主,你知道這代表著什麼?”
兼竹悟了,“你是弟弟?”
懷妄,“……”
懷妄,“代表我是被剝離出來的那個。”
話落屋中一靜。燭火點點燃燒著,交錯的影子落在兩人膝頭。
兼竹聽懂了他的意思:一個修為到了極致的主體受到邪念的操控,正義面難以掌握主動權,也不願同邪念為伍,於是將自己從主體中剝離了出來,並且去對抗邪惡。
所以現在被邪靈所佔據的才是主體。
他轉頭看向半開的雕窗,模糊的夜色中露出庭院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