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斜過青年的脊骨,到了腰處,引得人輕輕顫慄,對紅塵風月事尚且未知的小郎君握筆的指尖也跟著輕顫。
“有些不舒服了,你可得快些。”
偏生青年嘴裡還吐出催促的話語,讓那滿樹桂花都變得晃眼起來。
半個時辰到了,燕秦將將停筆。
在這氣候微涼的秋日,他的掌心裡滿是汗珠,險些連畫筆都握不住。
隱隱帶著金色的墨痕形成了一枝開的繁茂的梨花,藺綏站在了屋內擺放的大面鏡子前,側身觀看。
美人扭腰,褻衣被拋在一旁,隻留著墨綠色的外袍掛在小臂處,在身後形成一個弧度,隨著他的動作而微微拉長緊繃。
燕秦本不欲看他,偏偏又忍不住看向了他,落在他眼裡的恰好是這副畫面,恰似驚鴻一瞥,越發刻入心中。
燕秦用帕子擦拭了掌心的汗水,若是以往他必然是自信於自己的畫作,但今日卻不那麼確定了。
似乎有些落筆不太完美,又有幾根花蕊不夠好看,那樣子會不會太匠氣不太傳神,總之心思繁雜。
在燕秦略有些忐忑的情緒裡,藺綏披上了衣袍。
“尚可,小郎君回家去吧,陛下那兒我自然會去說一說。”
藺綏擺手,沒多留燕秦,直接讓人送客了。
燕秦隻得了這二字評語,心情說不出好壞,一直走神恍惚,回到家還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看見母親和妹妹擔憂的視線,才回過神來。
“放心吧娘,我去看了爹,他情況還好,我打點了牢房內,他沒吃什麼苦頭。”
燕秦將白日裡做的事與母親詳說了,隻是上了藺綏的馬車並且去了藺綏家,在藺綏身上作畫這種有些輕佻豔情在旁人聽來有些不可置信的事隱瞞了下來。
Advertisement
“那牢房必然陰冷潮湿,那飯食肯定也不如家裡,你說說他怎麼就這麼倔呢。”
燕夫人揪著帕子,又是心急又是無奈。
“娘別憂心,身體為重,放心吧,爹會沒事的。”
“不是說要去姮州?可找到人去求情了?”
“嗯……”燕秦低應了一聲,也沒說自己找的誰,隻是道,“應該沒問題,再過幾日看看。”
燕夫人嘆氣:“有人願意幫忙就好,我是不想你爹一把年紀了,還要這般操勞,身子骨本就不好,折騰個什麼勁呢。”
“娘,你也知道爹那脾氣,哥哥回來了,咱們擺飯吧。”
燕容榛今年十三,和二哥一般幼年便十分聰慧,她小大人似的寬慰著母親,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用完晚飯後,燕秦去妹妹書房裡指點了一下她的功課,便回了自己的書房。
書本在眼前,他卻是一頁都看不進去,在房內來回踱步。
放下書本,燕秦磨墨靜心,準備練字時,羊毫筆落在紙上,又讓他想起了方才作畫時的觸感。
雖然是單手作畫,但他偶爾也會扶著畫紙,無意間做出習慣性的動作,摸了一手溫軟,他又急忙地松開手,不知藺綏有沒有注意到。
這室內似乎都浮動著若有若無的清苦藥香與暖香融合的味道,衣衫上也讓人殘留著那院子裡桂花的香氣。
思緒越來越亂,燕秦索性放下筆,到庭中散步,便思量著藺綏今日動作的用意。
他不記得自己何時招惹過這位大人,父親近日忙於水患之事,也沒有彈劾參奏他,所以不大可能是因為父親進了天牢所以用他來出氣。
難不成真的隻是想看看他畫技如何,又或者是他有什麼特殊的讓人作畫的喜好?
燕秦決定按捺下滿腹狐疑,等到過幾日看聖上的旨意,再去考慮藺綏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他在心事重重中入睡,夜裡便做了夢。
美人在鏡前看著自己的背後,可那背上一片白淨,什麼痕跡都沒有。
美人多情眼含笑:“燕小郎君,你可要快些。”
燕秦從夢中醒來,看著自己略有些髒汙的褻褲,面皮通紅。
他自己洗了衣物,早膳都沒用,在書房裡抄了三遍清心經。
他也不知為何會如此,真是枉讀聖賢書!
藺綏那邊在夜間沐浴時就洗去了背上的痕跡,呈上禮物的人並沒有哄騙他,筆墨的確很好洗掉。
他讓彩绡換水,彩绡看見水裡的黑色還嚇了一跳,畢竟這也不是藥浴,得知是主子不小心將書畫掉了進去才放下心。
藺綏讓雲绡又進了一次皇宮,在第二日進宮面聖。
他這麼多天稱病沒來上朝,皇帝看見他時還十分關心。
藺綏答謝了一番,並沒有提燕峮的事。
皇帝見藺綏有些精氣神了就特地來向他匯報,為了表示關心和親近,賞了一堆珍稀的藥材到了藺綏的府中。
到了後宮,皇帝又收到了內務府這邊說的藺綏呈上的禮物,看見三個各有風情特色的美人,皇帝龍心大悅,想著藺綏不愧是他的好下屬,在重病中都不忘準備心意,又是給了一頓賞賜。
藺綏收到消息,確定了這幾天皇帝好好快樂了之後,才在下早朝之後,提了燕峮的事。
要是別人提燕峮,皇帝肯定是心煩的。
因為這幾天不止一個人來和他說這件事,有的是來勸他,有的是來撺掇他,皇帝雖然不愛管事,但也不是個傻子,所以誰都沒理會,繼續讓燕峮在天牢裡待著。
不過是藺綏提起燕峮,他倒是耐住了性子。
對於這位幼年的老師,皇帝的感官也很復雜。
心煩甚至有些時候面對他的進言都覺得厭煩,可理智也知道他是個忠心的下屬,還有些對老師的尊敬以及母後看重他所以給的面子。
雖然他把人關在了天牢裡,但也沒打算折騰燕峮,可是當天他已經放話要貶謫,若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那他這個皇帝豈不是當的很沒面子,誰都能來指責他做的不好了,但要是真把人弄到姮州去,他又擔心真的出事,所以才一直沒拿主意。
聽見藺綏也說姮州不妥,皇帝不自覺皺眉,卻又聽藺綏道:“去姮州做知州,怕是罰的輕了,此事必當嚴懲,我看應該讓燕大人去鹿州當個八品小縣令,以儆效尤。”
皇帝笑了,忍不住拍掌道:“藺卿啊藺卿,你啊你。”
鹿州可是個富饒的州城,在這裡當個八品小縣令,可比在姮州做知州要來的暢快,要是其他人被這麼貶謫,估計得崩潰,但燕峮不是個看重官職高低的人,這點他們都知道。
“也不必這麼過分,依愛卿看,還有什麼地方合適?”
藺綏這才說出了自己的真正想法,皇帝想了想,提筆寫了調令。
感覺到藺綏非常完美地幫自己解決了一件心事,皇帝又是打算一番賞賜,打算給他一項肥差。
若是原主估計就已經歡喜應下了,藺綏卻是推辭了。
他要做天下第一權臣,要做可以決定皇帝是誰的人,自然要錢還不夠,有權有關系以外,更重要的是有人,有他自己可以完全支配任用的人。
“臣有一建議,願陛下詳聽……”
皇帝認認真真地聽著,時不時點點頭,又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
“皇城內已有禁衛軍,這錦衣衛……”
“陛下,他們的職責不同,錦衣衛不僅僅是護佑皇城,也聯系天下人,讓陛下您不出皇城也可知天下事,臣打聽到太後的病症其實民間有偏方或許可以一試,可當時誰也不知情,若是有一天……”
藺綏並沒有說完,但他知道皇帝明白他的意思。
往往富貴的人,對於生老病死的恐懼,要遠勝於窮人。
第271章 奸佞權貴x忠臣之後
即使太後已經去了幾年,皇帝還記得她死時的樣子。
他那風光無限活著的時候說一不二不怒自威的母後,也不過就是個憔悴幹瘦的婦人。
即使皇權在握,舉國上下遍尋名醫,也仍然救不回她的性命。
明帝怕死,他還沒享受夠當皇帝的逍遙生活,聽見藺綏這麼說,立刻就意動了。
按照藺綏話語裡的意思,錦衣衛是一個軍政情報搜集部門,職能廣泛,隻為他一人服務,他的旨意就是最高旨意,他遠在京城便可以知天下事,無論是佳餚趣玩還是美人藥方,隻要他想知道,都可以通過最快的速度得知。
“那便依愛卿的意見來辦,需要什麼東西,朕都派人給你。”
皇帝的反應在藺綏的預料之中,他開口道:“微臣先去尋人甄選一番,隻需要有陛下這道口諭便足矣,若是事情成功辦成,陛下再頒發旨意也不遲。”
皇帝一聽就更高興了,不愧是他的愛卿,辦這麼一件大事不管他要錢也不要人,自己出錢出力,心裡對藺綏越發滿意。
藺綏拱手行禮,退出了御書房。
這點前期付出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事情一旦辦成了,隻要有權,不愁沒錢。
這個世界原主的願望是當第一權臣,這點對於藺綏來說十分輕松,隻是時間問題,要是原主敢想,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他做也不是不行,隻是需要多費些力氣罷了。
不過介於古代皇權的這個特性,藺綏覺得當個把控朝政的權臣要比當皇帝要來的自在,若是有人上奏讓他廣開後宮,怕是有人要醋死。
燕宅內,燕秦聽著來報消息的小廝,匆忙去接從天牢出來的父親。
因為走的著急,桌案上的紙張都未收好,大風從半支著的窗戶外吹入,將紙張吹的滿室亂飄。
或寫實或寫意的桂花圖隨著風在空中打著旋兒,其中夾雜著幾張隻有眼眸或者是面部身軀看不出全貌的輪廓圖。
天牢外,燕峮穿著皺巴巴的衣衫,步伐穩健地上了軟轎。
為了迎接他回來,燕夫人還特地用柳枝沾了水拍打了幾下給他除晦,又讓他去洗漱沐浴更衣,再一同用膳。
等到燕峮做完了這些,家裡人才詢問陛下的旨意是什麼。
“陛下沒有派我去姮州。”
燕家上下聞言,都松了一口氣。
燕秦問:“那是留在京城了?”
他心裡明白這應該是藺綏的功勞,聖上身邊的紅人果然不一般。
“還是外放了,”燕峮面龐消瘦,眼睛卻格外有神,“陛下讓我去郾州做知州,看來陛下也知道我的拳拳之心。”
郾州就是先前水患之地,燕峮曾經收到那裡知縣關於河堤的消息,於是奏明了陛下,卻沒想到陛下並未重視,水患還是發生了,連那給自己遞消息的小知縣也因為辦事不力被罰,讓燕峮心中格外憤慨,於是才在陛下面前言明了那番話,以至於他進了天牢。
他在牢裡的時候並未擔憂自己要去往何處,甚至在推敲姮州的隱患要如何下手,卻沒想到陛下沒有讓他去姮州。
郾州也是他想去的地方,雖然在京城做官,能夠決定的地方很多,可朝中的情況和陛下的態度,讓他時常長籲短嘆,與其在京城做個決定不了太多事的尚書,不如去底下為百姓做些實事。
這個消息讓燕家人喜憂參半,喜的是郾州的環境比姮州好太多,雖然不算富饒,甚至不太受重視,但民風淳樸,也沒有太多亂事。
憂的是仍然還是要外放,從尚書到郾州知州,不過他們也是跟著燕峮經歷過幾貶幾升的日子,和原來的結果相比,還是慶幸更多。
燕夫人看向燕秦,叮囑地說:“二郎,一會兒記得給你走動的那些人家送些禮物去,感謝人家為你爹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