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綏的聲音斷續,他想要轉身去看燕秦,卻被溫柔地按住了後頸。
“神魂初融必有過程,你應該好好運氣才是。”
藺綏撐起身體想要擺脫困境,幾滴水落在他的眉骨上,姝色被暈染。
如他所料,燕秦的心口清氣與鬼氣衝撞,他的面龐也呈現略帶扭曲的痛色。
善惡面都為人融魂尚且不易,更何況惡面已經變成了鬼,但也得益於他是鬼,所以可以直接進入身軀,和奪舍、附身類似,卻又不同。
善面本身是修行者,清氣護著他的心脈,身體自發排斥,燕秦強行控制,二者在他心竅中交匯,如同兩條匯聚的溪流,反復朝著對方的領域奔流。
所幸靈泉的靈氣有裨益之效,能穩住經脈心竅,讓軀體不至於無法承受而衰竭。
“無礙。”
燕秦的聲音沙啞,他不想讓藺綏看見他現在的模樣,一定不好看。
他的雙手握住了藺綏的腿,一點點地將逃離出懷中的愛人帶回,動作不容拒絕。
水面倒映著靈泉上方的鍾乳石,下一刻便泛起波瀾。
藺綏的手指一點點放松,聽見背後青年又開口道:“阿綏,疼。”
這口吻分明是惡面,他們絕對還未完全融合,就像是一體雙魂又或者說是雙重人格。
剛剛說‘無礙’的語氣便是小道君了,他還以為是融合過程中善面佔據上風成為對外性格,畢竟一般人都是如此,燕秦更是如此。
“知道疼還不放開我,快運氣。”
藺綏有些動怒,魂魄融合豈是兒戲,他本就等著燕秦魂魄徹底安穩,沒想到又被他帶回了泉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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摟著他的人不僅沒松手,反而越靠越近。
“放開才更疼,待在阿綏這裡才好些,”燕秦的聲音含糊,還輕哄道,“放松些。”
這倒不像善面也不像惡面了,小道君絕不會這麼講話,厲鬼卻也不會這麼委婉。
藺綏冷笑:“原來是我讓你疼了?”
藺綏偏要反其道而行,將燕秦的話當做耳旁風。
燕秦進退無法,動彈不得,有些無措地道歉。
“別動,我轉過來。”
藺綏放松,他本意是讓燕秦別碰他,他要看看他是什麼情況,可才準備脫身,就被燕秦抱著轉了過來。
藺綏眼眸驟然睜大,近乎失言,手指抓緊了燕秦的肩,鬼氣動蕩,白皙手指上半部分化為森森白骨,扎進了燕秦血肉中。
細細血流順著傷口湧出,沿著燕秦的背滴落。
燕秦見他反應這麼大,睫毛不安地顫動,一張俊朗面容蒼白,眼裡全然寫著微微茫然的無辜。
“我隻是想著這樣快些……且不想同你分開。”
真當不是故意的麼?
藺綏微微失神的眼眸清明,眯起眼睛,懷疑地看著燕秦。
可對著最像那個黑衣劍修的碎片,藺綏也難免寬容幾分。
輕吐了一口氣,隻道罷了。
燕秦歡喜地握住他的手,藺綏的手指又恢復如常,已然不再失控。
水滴從別處落盡泉水裡,圈圈細小漣漪。
隻是可惜了這一口靈泉,被燕秦傷口處的血汙了,不過,卻也不止。
藺綏可以清楚地看見燕秦心口處的兩團匯聚全身都氣,他不能妄動更無法幫忙。
燕秦漸停時他便吻上他的唇,好叫他不那麼難捱。
靈泉漸漸稀薄,那繚繞的霧氣也散了,直至它幹涸。
燕秦已然重新穿上那一身道士的衣袍,木簪挽發,比起從前無口無心的模樣,多了幾分人氣。
他不再是沒有人欲靈臺空明的道君,眼眸不再是宛若琉璃的淺棕色,而是一片烏黑,透著光彩。
君子如玉,讓人見之不忘。
他以清氣布下法咒,雖然不能讓靈泉在短時間內再度匯集成之前的規模,倒也可以加快流出的速度。
山下的村民看著仙人模樣的道士從山上下來,好奇地多看了幾眼。
有小孩隱隱看見那白衣旁還有翻飛的紅色衣袂,揉了揉眼再看,卻什麼也沒看見了。
若是有人細心便會發現,那道長行走間微微傾耳的模樣,分明是在聽人說話。
“阿綏,我們從前是怎麼相識的?”
“太久遠了,我忘了。”
不知從何說起,不如不說。
燕秦微怔,忽然莞爾。
“沒關系,我記得我們是如何相識。”
燕秦提起從前,並非是想知道前世的自己是如何讓藺綏念念不忘,他隻是擔心,自己不夠像從前,會讓藺綏失望。
藺綏的話一出,他便發現是自己著相,無論如何,在藺綏心裡,他就是那個人。
記得他們這一世如何相識就足夠,他們的時間還長。
藺綏看著他的側顏,彎起含情眼。
青山翠竹不言,靜默看有情人相攜遠去。
藺綏沒有直接去京城,而是到了妙山,讓燕秦給了塵傳信。
這件事要有決斷,如今燕秦魂魄融合,也到了殺了塵的時候。
接到燕秦的紙鶴,了塵來了,他卻不是一個人來的,周圍還跟著三個拂雲派的長老。
“好徒兒,我和你三位師叔師伯來帶你回山。”
了塵已然知道一切,但並沒有戳破,而是面帶笑意地暗示。
隻要燕秦和他們回去,他依舊是拂雲派驚才絕豔的大師兄,未來的掌門人。
反之,他就是背叛師門要背負天下罵名的不肖子孫。
燕秦明白,他今日對了塵動手,三位師叔師伯不會坐視不管,一旦他的劍出鞘,就沒法回頭了。他會是門派的罪人和仇人,為天下正宗不齒。
燕秦眼也沒眨,晨霜劍出鞘,懸浮在他面前。
“不愧是了塵大師,真是好大的臉面。”
藺綏輕笑,眼裡一片寒芒。
“強行分魂,讓燕秦的另一半被圈禁長大,又動手殺他,做出如此喪心病狂豬狗不如之事,還自詡天下仁義之首,也不怕進三清殿時你們老祖唾罵。”
原書裡燕秦是迫於自保在門派弟子面前斬殺了了塵,門派上下都知道了塵已然瘋魔墮道,所以沒人責怪燕秦。
現在因為他提前動手,輿論便不同,這些人想用道義壓制燕秦,必然在門派裡也有後手。
藺綏自然不會讓他如意,因為答案是勝利者書寫。
等殺了這幾個人,他再往燕秦身上添幾道傷,自然有說辭讓燕秦回門派,畢竟他可是知道了塵墮道的證據。
雖然這隻是個會破碎的小世界的,他也不想在任務結束前讓燕秦背負罵名。
“惡子動手除了又有何不妥,我們門派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一隻怨鬼來多言。”
說話的是拂雲派的大師伯,他在路上便知道了塵做的事,雖然覺得不太好,但也覺得了塵都是為了弟子為了門派。
燕秦在一旁答:“我的事,他自然管得。”
幾個人臉色驟變,大師伯冷喝:“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了塵問:“若一,你真的想好了,要為了這隻鬼背叛師門麼?”
“你知道,不是我為他,而是他為我,”燕秦持劍,輕聲道,“是他在我為我討公道。”
“你這便是怨我了?”
“你可想過,惡子化鬼,危害蒼生,這是不是你的因果,若他肆意屠戮至於人間大亂,是不是你的過錯,你教我仁德教我慈悲,可如今你的慈悲呢?”
哪怕是善面,都對此心知肚明,若不是藺綏在一旁管束著,讓惡面隻吃怨鬼,惡面豈會隻是如此,他毫無良善,根本無所顧忌,到時人間又會有多少死人?
哪怕是旁邊的師伯師叔都被這質問逼的有些無言以對,本就不贊同了塵做法的五師叔更是嘆氣。
“我都是為了你,為了門派的未來。”
了塵不覺得自己有錯,他做的一些都是為了若一,他憑什麼不聽話。
燕秦手裡的劍指向他,道:“師父,你墮道了。”
這是他最後一次叫了塵師父,他們的師徒緣分早就盡了。
“胡說八道,”了塵面色陰沉,手裡拂塵指向藺綏,“你不過是被這隻鬼蠱惑了,等我們除了他,你好好去思過崖反省。”
了塵手裡的拂塵變長,上面的獸毛被晨霜劍斬斷。
三位師叔師伯想勸阻,大師伯想幫了塵,兩位師叔卻覺得這件事應該門派內處理,了塵顯然已經墮道了,不適合再做掌門。
不過他們發現,自己都動不了了。
“諸位師伯師叔,此事與你們無關。”
困陣是藺綏布下的,他本來打算直接把這三個人解決了,聽見燕秦這麼說,又放下了手裡凝滿鬼氣的扇子。
了塵的天資有限,他的道術早就在四十歲時停滯不前,所以在若一死之後才想要將若一轉生,如今他帶來的三個幫手隻能在旁邊幹看著,他一對二,節節敗退。
燕秦乃是拂雲派百年不出一個的天才,藺綏精通陣法,將自己十分發展為十五分,他們兩一齊動手,劍影與鬼氣漫天,了塵吐了一大口血,跌坐在地上。
旁邊的幾位同門幹著急,偏偏這邪門的陣法讓他們連話都說不出口。
藺綏的手化為白骨,朝著了塵的心口而去。
了塵渾身氣已破,再也無法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