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博弈?
不是單方面的平推碾壓,而是你來我往。
藺綏沒想到燕秦來了這一手,表面棄棋,背後起招。
燕秦沒有走謀反這一步,反而借此立功擴大勢力,讓他的黨羽逐漸滲透朝堂。
殺慶王獻忠誠是假,擴大勢力是真。
這一次燕秦從棋子蛻變為了棋手,不再受他的操控,坐在了棋盤的另一邊。
恐怕今日這一出,意不在讓他的左右手打架,而是讓他陷入多疑泥沼,是黑棋落定棋局開始的信號。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難怪他覺得之前的事情充滿了不對勁,但囿於燕秦展現出來的形象,並沒有跳脫思維的桎梏。
藺綏覺得煉魂一事又有了可行性,這個世界燕秦的主線是爭權奪利,起初是燕秦不爭,所以他要再三為難,可燕秦開始執棋,那事情就可以步入正軌。
藺綏十分舒心,由是看向周雲放的表情都多了幾分柔和。
“朕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周雲放看著主君好似不以為意的模樣,還想再進言,又有些猶豫地停住了。
他怕自己的態度太激進,會讓天子懷疑他的動機,他本來覺得這是確鑿的證據,可看著天子讓人捉摸不透的神情,又內心踟蹰起來。
周雲放回到家中,依舊愁眉緊鎖。
毛顧清見丈夫的樣子,給他奉上一盞熱茶,有些擔憂地問:“陛下可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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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難怪,呂大人與你同為昔日伴讀,如今也是手眼遮天的人物,陛下視他為心腹,斷然不會貿然行動,沒事,你也不要太憂心,我們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聽陛下旨意便是。”
毛顧清知道周雲放的性子,輕拍了拍周雲放的手背。
周雲放頷首,這才露了笑顏。
毛顧清在次日回了娘家將軍府,說是娘家,其實也就在隔壁。
毛老將軍當初舍不得孫女外嫁,但在孫女懇求以及皇帝賜婚之下也不得不做出讓步,勉強同意了孫女嫁人而不是招贅,但要孫女住在隔壁,周雲放便買下來將軍府隔壁的宅子當做府邸。
毛顧清照常陪著毛老將軍品茶消遣,卻發現今日的爺爺格外奇怪,十分關切呂素冬一事。
毛顧清可以理解為這是爺爺在擔心朝政與孫婿,但在毛老將軍時不時的惆悵與失神裡,察覺到了端倪。
“爺爺,你跟我說實話,七叔看見了呂大人密會慶王黨之事,真的是他親眼所見嗎?”
“這事你不是再三問過了麼,再說了,雲放他不是也查到了些證據。”
毛老將軍有些食之無味地喝茶,隻覺得家門不幸。
當秦王把那些證據放在他面前時,他就知道毛家基業和未來皆維系於此。
謀逆之罪,當誅九族,這可不隻是滿門清譽毀於一旦,更關乎於毛家所有人乃至下三代的前途和命運。
可他答應了秦王透露這個他也不知是否為真的消息他心裡也不安,覺得愧對於陛下。
可任他想破頭也做不到明哲保身,隻恨家門不幸出了個該殺千刀的軟骨頭。
“這倒也是。”
毛顧清也沒再糾結這件事,她不知內情,也並不憂慮。
晚間,毛老將軍密會了秦王,說完一些事後便倉促離開,生怕被人瞧見了。
燕秦看著老爺子離開的背影,輕敲了敲桌案。
起初他試探毛老將軍,隻是想看他對毛玉秋之事是否之情,從而旁敲側擊的猜測龍椅上那位對這件事是否知情。
他當初整理的證據還未送往京城,毛玉秋便死在了帳中,燕秦料想藺綏應該隻是把毛玉秋當做逼迫他的棋子,並不知道他做過的事。
毛老將軍的反應也證明了這一點,若是皇帝知道這些,怎麼可能不對他威懾一番。
既然他們都不知情,這件事自然也就成了他暗中運作的手段之一。
燕秦甚至要想奪權,必須要砍掉皇兄的左膀右臂,周雲放暫且不好動,便先拿呂素冬來試試水,看看他在皇兄心裡的份量。
燕秦這回可是在正兒八經的謀劃這件事,倒不是他驟然轉變了心思,做這些依舊是在討好皇兄,想讓皇兄承認他,並且為他對這世間多一絲留戀。
對弈需認真,若是皇兄察覺到他懈怠,怕是會覺得是一種羞辱和輕蔑。
那是一種對他人能力的否認,這對於要強的人來說,是致命的刺激。
在燕秦的預計裡,下一步皇兄應當會對呂素冬進行一番查探,畢竟皇兄是個多疑的人,但他沒想到皇兄那麼快將這件事情聯系到他身上。
養心殿的龍涎香讓燕秦有些不適,因為這香味遮蓋住了藺綏身上本來的味道。
那種香味燕秦不知如何描述,是帶著些甜味的暖香,十分好聞。
“殿下,隨奴婢來吧。”
扶疏對著燕秦行禮,為他引路。
燕秦環顧四周,發現平日裡值守的宮人都被屏退了,殿內除了他和扶疏空無一人。
“皇兄真當肯見我?”
燕秦有些喜出望外,他原以為他會像之前那樣被拒之門外,畢竟自從慶王死後他回京,除了能在早朝時見到皇兄幾眼,其他時候皇兄都不願見他。
扶疏道:“自然,陛下吩咐了今日要與您同酌,因而宮人稟報您來了,陛下便先行一步去亭內等您了。”
至於為什麼確定燕秦今天一定會來,自然是因為燕秦天天都來求見。
燕秦先是開心又是茫然,皇兄怎麼忽然答應見他,而且還要與他共飲。
“皇兄今日心情不錯嗎?”
“陛下今日心情甚好。”
‘甚好’……燕秦在心裡暗自琢磨這二字,不知藺綏樂從何起。
近日似乎也沒什麼歡喜的大事發生,甚至能讓皇兄龍心大悅到邀他同酌,仿佛是他做了什麼讓他開心的事一般。
可他明面上什麼也沒做,一如既往。
燕秦心裡千回百轉,面上卻不顯,跟著扶疏穿過了長廊,抵達了養心殿的湖心亭。
這亭子燕秦不記得是哪一任大燕國君的手筆,石山栩栩如生,四周碧波蕩漾。
寬大的荷葉擁簇著粉白的荷花,在微風中輕揚。
燕秦看見了亭中身著墨綠常服倒酒的天子,有些出神地望著。
“陛下,秦王殿下到了。”
扶疏低聲通報,行了禮便退下了。
藺綏撐著下巴,放下了酒壺,對著燕秦招了招手。
手指在空中輕擺出弧度,燕秦像是看見了主人召喚的大狗,進了涼亭。
盡管面上再怎麼裝的從容自若,但步伐的輕快急迫卻將他的心思暴露無遺。
若是人有尾巴,燕秦背後的大尾巴早就高速擺動了。
“這是二十年的玉瑤,朕讓人取了一壺冰著,想著今日你也該來了,正好賞你杯酒。”
藺綏搖晃著手裡上等瓷窯出產的冰裂紋酒杯,嘴角噙著笑,視線流轉間,眼波盈盈。
燕秦想今日小聚必定是手足之間而非君臣,不然天子怎會斜躺在專門放置的軟椅上,胸前微敞,放浪形骸。
燕秦樂陶陶道:“皇兄今日怎麼有興致賞我酒?”
墨綠色衣衫格外襯得皮膚如玉,讓燕秦目眩神迷。
小桌上還擺了盆文殊蘭做裝飾,吐著花蕊,十分漂亮。
“你自是知曉,是朕先前未曾看透,你竟是隻裝狗的豺狼,咬人不聲不響。”
這分明是罵人的話,可藺綏面色欣悅,誇的格外真誠,好似十分滿意。
燕秦這便清楚,藺綏是知道了。
按理來說應該不會這麼快,除非藺綏早就知道毛玉秋的叛國行為,隻是懶得牽扯毛家人,要麼是不懷疑,要麼是不在意。
“皇兄果真聰慧,什麼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燕秦也笑著接話,心想著皇兄這次總不會再把主意打到老七身上,知曉誰才是他最該中意的人。
“那我便接了這杯賞酒,多謝皇兄恩賜了。”
燕秦預備拿起酒杯,卻被藺綏按住了。
“這玉瑤二十年方得一壇,你這般喝無異牛嚼牡丹,”藺綏打定主意今天要好好賞一賞聽話的狗狗了,拿起了酒杯,對著燕秦微抬下巴,“這般品才對。”
他不疾不徐地將就酒自鎖骨處傾倒而下,呈淡金色的極品玉瑤酒下淌,大部分都留在了凹陷處。
夏衫輕薄,不一會兒墨綠色布料吸了水,便貼在了胸膛上。
藺綏動作這般淡然,好似他做的不是什麼足以令天下人不齒震驚之事,隻是覺得皇弟不懂品酒,作為兄長才好好教導一番。
天子與朝臣,主與僕。
是無上的恩賜,於高傲睥睨裡散出的理所當然的引誘。
叫人神魂顛倒,讓人痴迷發狂。
燕秦眼裡泛著淡紅,那是他竭力克制自己的表現。
他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聲音喑啞道:“臣弟一定不辜負皇兄的心意,定會好好品鑑這難得的瓊漿。”
他的舌尖觸碰著後齒內部,‘好好品鑑’四個字被他加上了重音。
燕秦想,原來這才是真正的賞賜,之前的默許與縱容都算不得是皇兄滿意的獎賞,如今才是。
文殊蘭在夏季暖風中舒展著花瓣,藺綏輕撫著燕秦的長發,垂眸看著他飲酒。
酒壺是放在冰塊裡冰鎮著有一會兒的,因而倒酒的時候,哪怕現在是夏天,他也被涼了一會兒,那水意緩慢流淌,也萌生出讓人想擦拭的急迫。
不過這種感覺已被令一種取代,藺綏不自覺地抬起脖頸,眼眸半眯。
美酒的香氣使人微醺,燕秦從不知自己是如此貪杯之人,飲完一杯後,將盛酒的美器也搜刮了一圈,確認一滴酒都沒有了才戀戀不舍地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