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笨狗。
月上梢頭時,扶疏提著燈籠來報,說燕秦已經醒了。
她的神色頗為猶豫,慢聲道:“太醫說五殿下腦子裡的瘀血似乎已經散開,已然恢復神智了。”
扶疏心裡說不出是何滋味,她起初對五殿下十分陌生,但是這麼兩三年來,她也照顧了他不少,已有些情分,自然是希望這位殿下平安健康。
可偏偏……人怎麼就不傻了呢?
一個痴傻的弟弟和一個聰慧的弟弟,哪個更有威脅,根本不需要比較。
這人一旦清醒就會追溯過往,扶疏這一路想起昔日陪伴在皇後娘娘身邊的時光,又想起曾經在後宮裡格外受寵的淑貴妃,心裡越發冷了。
當初五殿下的高燒來的蹊蹺,皇後娘娘本也容不得這對母子,不過對於她來說,更大的威脅是皇貴妃,皇後娘娘是給淑貴妃使過絆子,但還未來得及對五殿下下手,五殿下便出事了。
那之後皇後娘娘對殿下看得更緊,生怕殿下也被暗害了。
“噢?那他可真是好福分。”
藺綏起身,不疾不徐地去往了鍾毓宮。
鍾毓宮在新皇登基時便掃灑修繕了一番,瓦片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殿內的燭火不甚明亮,藺綏走進去時,對上了床上之人怔怔的目光。
模樣出挑的少年郎面上再也沒了讓人覺得怪異的稚氣天真,眼眸沉靜,給人一種別樣的茫然脆弱感。
“臣弟拜見皇兄。”
燕秦聲音微啞道,這和他以往的作態不同,帶著一點生硬和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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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是真的恢復了,你撞的這一下倒是講究。”
藺綏並不掩飾微諷之意,當然他不滿的隻是燕秦裝傻,還要對自己下這麼大的力道。
這話落在燕秦的耳中,隻是他皇帝哥哥的多疑。
掌權者思慮的東西過多,多疑的毛病隻會隨著時間增長而不會減少。
燕秦並未答話,隻是安靜地看著藺綏。
這相比較他往日粘人小狗的模樣可謂是判若兩人,加上他這受傷悽慘的模樣,幽幽燭光裡,讓人升起憐惜和惻隱之意。
可惜他這是媚眼拋給瞎子看,他眼巴巴望著的人心冷如鐵,不見一點柔軟。
藺綏斂眸,神色難辨道:“那便好生修養著吧。”
眼見藺綏就要轉身離開,燕秦顧不上其他拉住了他的衣袖。
藺綏低頭看著他,見他露出一副怯生生的無助模樣,心裡一陣默然。
怎麼還是原汁原味?
這股茶味兒已經深入骨髓了是嗎?
燕秦是不是太投入了一些?
藺綏有些恍惚,開始懷疑到底是自己記憶出了問題,還是燕秦殘魂融入出了異變。
“皇兄,我仍然覺得這是大夢一場,心裡很不安定……太……皇兄留下來陪陪我吧。”
燕秦那口型本是想說“太子哥哥”,但又硬生生改變了。
現在不能裝瘋賣傻,就不能像以前那麼直接撲到藺綏身邊撒嬌了。
燕秦心裡可惜,可謂是有得必有失。
旁邊的寶酥已然是訓練有素沒有露出半分破綻,但仔細觀察便能發現她正在努力的掐著自己的掌心,避免搞砸主子的表演。
“像從前那樣便好。”
燕秦這樣說著,一邊麻利地從床上下來。
畢竟他是腦子撞了,又不是手腳斷了,身手靈活。
屋子裡還有宮女太監,燕秦不要臉藺綏還要臉,這場面傳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皇帝有什麼特殊癖好,要和皇弟玩這種東西。
“行了,腦子都磕了還動什麼,你們都出去。”
宮人福身,一水兒退了出去。
“朕記得你是幾歲大時便燒了腦袋,怎麼如今瞧著,好似和常人無異?”
“兄長不喜歡我這個模樣嗎?”
燕秦滿臉惴惴不安,看起來離“正常”兩個字所去甚遠。
“兄長可是答應過隻要我乖,便會讓我在身邊陪一輩子的,可不能因為我不傻了就不作數,天子一言九鼎。”
燕秦執起了藺綏的手,貼在了他的手背上。
少年天子居高臨下地望著投誠的臣民,不一會兒,嘴角露出笑意。
“隻要你乖。”
藺綏的手撫上燕秦的面龐,他的神色冷沉,聲音卻格外輕柔,反差之感讓人有些頭皮發麻。
燕秦卻沉淪其中,為天子這份不在外人面前展露的親昵。
“朕知道你幼年時聰慧,是難得的天才,如今你清醒,想來和從前應當也差不了多少,過幾日便替朕去路上接應朕的好叔叔吧,想來這山長路遠,看看他是不是手和腿斷了,才沒能在朕登基之前爬到京城來。”
藺綏的語氣叫人心口發涼,眉眼間的陰沉越發讓他出挑的面容顯得不好親近。
藺綏說的人自然是懷親王,也就是在原書裡謀反過的那一位。
先皇的兄弟們,除了嵐親王在京城,其他人都成了各地的藩王。
其中懷親王勢力最大,位於東南,在那片地方甚至有東南王的名號,簡直像個土皇帝。
死掉的老皇帝沒什麼能耐,維持朝政就已經足夠勉強,哪有什麼本事去削藩。
藺綏靈前即位時,這個消息便已經從京城傳往了各地,在這二十七天的守孝時間裡,裕親王、和親王都已經在登基大典之前來到了京城觐見,唯獨懷親王,現在登基大典都已經過了一個月,他還在路上。
託詞是他身體不適,病的太重,一路走走停停,所以現在還沒到。
說白了,不服氣而已。
在藺綏看來懷親王這消息實在是太滯後了些,真以為他是沒什麼本事因為死了老子才迅速登基的太子。
懷親王早有不臣之心,哪怕不在先皇那時候謀反,也會起兵的,藺綏可不和他客氣。
“臣弟一定不負皇兄所託。”
燕秦本是坐在床邊的,改為跪在了藺綏的面前。
燕秦知道,藺綏想削藩。
在他看來,這其實有些冒險,畢竟藺綏現在剛登基,根基還不穩,一系列的新政策才頒發出去,目前還沒有看到特別顯著的結果,朝堂權力更迭仍然在動蕩的餘波中。
但燕秦沒有說,因為他知道藺綏既然這麼做,一定是有他的考量。
他隻需要做皇兄手裡的尖刀,最忠誠的鷹犬便足夠了。
皇兄想要的,他會千方百計為他取來。
這禮藺綏安然的受著,他俯身摸了摸燕秦的腦袋,大步離開了鍾毓宮。
燕秦看著那遠去的玄色布料,在心裡盤算著怎樣做會讓藺綏最滿意,而這份滿意可以為他換來什麼機會。
五皇子神智恢復的消息很快滿朝皆知,許多人覺得他可能會像慶王他們一般被趕到封地上去,結果得到了五皇子封秦王,替皇帝離京接懷親王的消息。
用五皇子的名做封字,不知道是親昵還是隨意。
不過這份殊榮,在所有王爺裡也是獨此一份了。
藺綏早已經讓毛老將軍做好準備,老將哪怕身體不行了,行兵打仗的腦子還是一等一,畢竟他的經驗都是靠一場場戰爭累積下來的。
即將出徵的軍隊也已經訓練了月餘,另一邊周雲放同燕秦一起去往了京外。
藺綏可沒打算把人接回來好吃好喝,擒賊先擒王,懷親王想要謀反的證據不難找,再說了就算沒有藺綏都能給他無中生有,反正到了他的地界,他的項上人頭就別想保住。
每天都有消息從京外傳來,懷親王此人狡猾,聽到風聲之後就準備往回撤。
燕秦沒有就此放棄,反而是長驅直入,想要在他返回東南地界前將他抓到。
藺綏看著線報,心情一天比一天好。
等到燕秦帶著懷親王回京時,京中已然深秋。
燕秦穿著鎧甲連夜進宮,解了佩劍,一路進了御書房,跪在了藺綏面前。
燕秦雲淡風輕地說:“皇兄,臣弟不負所託,將他帶回來了,他的確是手腳不好使,所以臣弟讓人將他抬回來了。”
藺綏早就收到了消息,懷親王的手腳是燕秦打斷的。
這是條愛撒嬌的瘋狗。
“做的不錯,當賞,你想要什麼?”
身著赭黃衣裳的帝王一步步下了臺階,走到了燕秦的面前。
燕秦抬頭,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嘴唇,道:“臣弟想要討要一樣生辰禮物。”
此時已是九月初三,按理來說,燕秦的十八歲生辰已經過了。
不過他有功在身,而且藺綏說了要賞,便也沒在意日子的事,十分寬宏地點了點頭。
“說吧,你想要什麼生辰禮物?”
“臣弟想同皇兄今宵抵足而眠,以圓從前心中所念。”
燕秦早就為自己這個要求找好了借口,去年他的生辰願望也是如此。
這不僅僅是他所求,而且他想看看藺綏對他縱容的底線在哪裡。
藺綏捏著他的下巴問:“你倒是敢想的很,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燕秦見藺綏不似暴怒的模樣,便知道自己有機會。
他乖巧道:“阿秦隻是皇兄的狗。”
簡而言之,人不能,狗又不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