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不認識燕秦,估計就會以為燕秦就是這樣老好人,但燕秦人是和善,但也不會這麼發散善意,他可不是特別熱情外向的人,更何況讓他這麼對待的人,還是藺綏。
雖然說藺綏在他和燕秦的教導之下在劇裡的表演能看,甚至有些橋段不錯,但這不是一點點細細打磨出來的麼,有些重要的戲份聽說還是燕秦手把手教了一整晚的,要是人人都這麼演戲,這洋工得磨到什麼時候去,要不是藺綏有錢足以支付劇組的開支,劉不群和制片早就已經瘋了。
藺綏感覺到了從劉不群的方向飄過來的視線,但並未在意,現在副導在拍配角那邊的景,他心安理得的休息。
昨晚看資料和文件藺綏幾乎一夜沒睡,趕來拍了兩場戲,就躺著了。
身旁燕秦在給他強調下一幕戲裡的重點,他的聲音低沉柔和,藺綏聽著聽著,合上了眼睛。
燕秦的聲音放低,在發現藺綏睡著後,逐漸收了聲,輕聲走遠了些。
劉不群正勾線呢,眼角餘光瞧見了地上的影子,才發現燕秦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他旁邊。
劉不群嘖嘖道:“喲,舍得過來了。”
燕秦低聲答:“他睡著了。”
“睡……”劉不群喉嚨一梗,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看了不遠處的人一眼,吐出了一口氣,“他娘的,還沒人敢在老子劇組睡著過,還是主演!”
劉不群那叫一個咬牙切齒,但一想到藺綏背後的資本,算了,沒意思。
劉不群熄了火,有些猶豫地看著燕秦,幾秒後開口說:“老燕,你現在是怎麼回事,你也不是攀高枝的人,現在劇組裡已經有些風言風語在傳了,你拎清點,跟他沾上沒必要。”
事實上劇組早就有傳言了,說燕秦是過氣想貼頂流捆綁炒作翻紅,所以才百般討好,哪怕忍氣吞聲,曾經的光環完全不在,是個曲意逢迎的人。
劉不群氣歪了鼻子,壓了壓讓人別亂說話,可這幾天燕秦對藺綏的態度,也真是讓他說不上來。
“你是不是有什麼把柄在他手上啊?”
劉不群猜測道,除了這一點他真是想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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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秦瞥他一眼說:“別亂猜,有時候看人不要隻看表面。”
燕秦想藺綏其實沒那麼糟糕,他有靈氣有悟性,會主動學要求入戲隻為了有更好的表演效果,一遍一遍的NG重拍也沒有發脾氣,說淋雨就淋雨,冷天說穿單衣就穿單衣,這不比許多演員好得多。
隻是他習慣性帶著讓人會覺得不舒服的高高在上的氣息,可燕秦卻覺得那氣息就適合他。
哪怕藺綏滿臉煩躁,可拍戲不小心受了傷,也從不大肆聲張,連旁人的關心都顯得不耐。
燕秦覺得他不是花瓶,花瓶內裡空,一眼望去清晰明了,藺綏是一團霧,表象之外,難辨心緒。
劉不群有些恍惚,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自己錯亂了還是燕秦錯亂了。
不過他也沒心思分辨了,因為躺椅上那位又坐起來了,副導那邊的景拍完了,主演該上了。
藺綏眯了幾分鍾便驚醒了,這不算是個安全的環境,周圍的工作人員走來走去,小聲地各自交談,按理來說盡管他再困倦,在這樣的環境裡應該也是難以入睡的,可他偏偏睡過去了,大腦有短暫的斷片。
藺綏沉著臉脫了大衣,身著戲服進了景裡。
這戲拍了這麼久,也快到尾聲了。
他現在要拍的便是承接幾月前的那幕親密戲,阮清渠擔心自己暴露在慌亂中刺了徐霜星幾下便逃跑後的事。
徐霜星雖然被傷到了要害,但他沒有死。
阮清渠聽到這消息時便知道自己可能要暴露了,於是他在徐霜星將這場替身事件揭露之前,先綁了徐庭方。
他用可能知道阮清渠的下落這件事迷惑了徐庭方,而後將他打暈,綁在了房間裡。
徐霜星剛從昏迷中清醒,便急忙叫助手以及徐家的管家去尋找阮清渠和徐庭方,說出了‘書棠就是真正的阮清渠’的真相。
在徐霜星看來,阮清渠固然可憐,可他不該害人。
但徐霜星沒想到阮清渠並沒有出逃,等到他察覺不對將視線放在徐家身上時,徐庭方已經被折磨的快沒了氣息。
藺綏和其他演員對戲時從來不願意多拍幾遍,盡量控制在兩遍以內,偶爾一遍過,藺綏和飾演徐庭方的演員老師演完這一段後,燕秦便入場了。
徐霜星身上有傷,他來的著急扯到了傷口,因此進來時腳步有些踉跄,額頭也冒著細汗。
亮堂的廳堂裡坐著個穿著月白長衫的青年,身旁跪著個男人,臉上一層層覆著白紙,根據呼吸起伏程度,已然是快不行了。
阮清渠望著來人,面色沉靜。
這裡在劇本裡原本寫的是阮清渠怨毒地看著接連壞自己兩次好事的人,但藺綏和劉不群商量了一下,改了演法。
劉不群望著藺綏的面龐,還記得他那時神色淺淡地說:“當一切都逃無可逃避無可避,對於阮清渠來說,該是解脫才對。”
藺綏那樣子很特別,劉不群難以表述。
戲裡,故事仍然在繼續。
“說來也奇怪,當初不敢做的事情,現在反而無所顧忌了,若是我早就這麼做,便也不會有這樣的結果了。”
青年溫聲細語,沒再學自己的替身的作態,他看著身邊跪著的男人,將他面上的紙揭了下來。
徐霜星正以為徐庭方可以緩一會兒時,又見阮清渠從徐庭方的脖子後邊拿出一條細繩,他仔細看才發現徐庭方的脖子上還纏著幾圈繩子,隻要阮清渠收緊,他必死無疑。
“為什麼會有你這號人物出現在我眼前,叫我心思無處遁形,叫我知曉我惡貫滿盈。”
青年依舊坐在椅子上未曾起身,頗為嘆息。
哪怕嘴裡如是說著,他的面上也沒什麼悔意。
他的眼神極淡,燕秦卻被這一眼釘在原地。
他心裡湧著些莫名情緒,在胸腔裡四處流竄無可傾瀉,以至於心口隱隱悶痛。
好似眼前站著的不是什麼戲裡的阮清渠,而是藺綏本身,又或者說是他雲霧遮著的撕開表象的內裡,可這想法又分明荒謬。
劉不群在屏幕後皺眉,看著呆站在那裡的燕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燕秦在十幾秒之前就應該說臺詞了,他怎麼一動不動的。
向來是其他人表演出差錯,燕秦還從來還有過這樣的狀況。
“卡!燕秦,你怎麼回事,發什麼呆啊?”
劉不群忍無可忍地喊了卡,對燕秦投去不解的目光。
燕秦回神,說了聲抱歉,剛剛忽然心髒有些不舒服。
燕秦的演技大家有目共睹,劉不群聞言反而關心了他兩句,在他確定沒關系之後,便開始重拍。
藺綏倒是有些心不在焉起來,他分明瞧見燕秦是對著他出神,在說剛剛那句臺詞時,他未必沒帶兩句真心。
可燕秦又怎麼會因為他這樣的話而發愣,哪怕保有微末的上一世的記憶,也不應該如此,除非他還有修真界的一些記憶。
可那也不對,即使燕秦的潛意識保有些許記憶,可和他說的那句話又有什麼相關,他可從未和燕秦說過這樣的話。
藺綏忽然想起什麼,發覺也是有的,隻是那時燕秦應當處於昏迷的狀態。
彼時燕秦受了重傷,後背被妖獸的利爪弄出深可見骨的傷痕,那副道骨便裸露在了空氣中,吸收著天氣靈氣。
藺綏觸碰了它,那是他心心念念想要拿到的東西,如同他想象的那般完美無瑕。
燕秦的劍橫亙在一旁,雪白的劍刃倒映著他的眉眼,藺綏那時發覺,原來他充滿欲想那番姿態那般貪婪醜陋,叫人見之生厭。
藺綏沒打算強奪,他隻是守著燕秦,發出了低嘆。
——若我從未遇見你就好了。
當初死了便也清淨,可誰知道命運如此,他不會甘心作為一個失敗者離去。
藺綏的演技其實是相當好的,譬如此刻,他一邊想著過往一邊演著這幕戲,沒有任何人察覺端倪。
燕秦沒有再愣神,因為藺綏再念出那句臺詞的時候,他沒有異常反應了。
真是奇怪。
故事裡,徐庭方還是死了。
阮清渠知道徐霜星想救人,他毫不猶豫先行下手了。
這樣哪怕他被逮捕,也不用再回到這惡心的人手裡了,但各種關系網裡,牽扯的人又何止徐庭方,阮清渠深知自己的下場不會好,但他仍然擺出了一副等待被抓捕的姿態,對徐霜星進行了懇求。
其實書棠不是阮清渠讓人殺的,而是死於事故。
阮清渠隻想囚住書棠一段時間,借用失蹤而假冒他的身份,從徐庭方那裡竊取到一些東西,再以此來攪亂一些事情,好渾水摸魚,趁機離開。
他的計劃本來進行的十分順利,直至他遇見了徐霜星。
書棠卻並不甘心被關著,阮清渠不想他壞事,因此把他關在了暗室裡,書棠卻打算挖地逃跑,可那地方潮湿多蟲蛇,書棠是被條毒蛇咬死的。
阮清渠便將計就計,用了書棠的屍首來擾亂徐霜星的視線。
阮清渠懇求徐霜星,就對外說殺人的是書棠,當阮清渠早已經死了。
他想他在世人眼裡是幹淨清白的離開的,而不是骯髒的玩物,也不是冷血的殺人犯。
他是名伶是影星,是風光漂亮的人。
徐霜星答應了,他不會因為阮清渠是復仇而姑息他,但也不會因此指責他。
人往往很多時候是身不由己的,誰能一直選擇做自己想做的事呢。
阮清渠願意認罪伏誅,徐霜星也為此更改了自己之前的說辭,將這替身疑雲掩埋。
但一切並不是以此作為結尾,拍殺青戲那天,前夜剛下完一場雪。
場務安排著工作人員掃雪,大家急急忙忙地將塵埃掃落,劉不群在棚裡表情唏噓。
可算是要拍完了,這部戲拍了四五個月,終於快走到尾聲。
劉不群心有戚戚,這本來是滿打滿算三個月就能拍好的。
“快過年了,還好在年前趕著拍完,到時候殺青,大家都能回去過個好年了。”
劉不群呵出白氣,望著外邊灰白的天,露出了笑容。
其他人聞言臉上也露出了喜色,藺綏沒什麼反應,燕秦也是神色淡淡。
藺綏瞧了他一眼,垂下眼眸。
這一世的燕秦,早已父母雙亡,他早已經和一幹親戚斷了來往,過年這個日子,對於燕秦來說也沒什麼特別。
藺綏對過節這種事情其實也不大重視,在第一世的時候就如此,更別說去了修真界,哪裡歲月漫長,沒什麼凡人的節日。
藺綏想起上一世蝦仁餡的餃子,睫毛動了動。
其實也不完全沒滋味,燕秦包的那個餃子還是挺好吃的。
藺綏估計了一下時間,嘴角上揚個極淺的弧度來。
他忽然發覺,好像這個春節也會有點意思,隻要他把握的時機足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