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戲, 那雙眼睛裡就又恢復了柔軟溫順的潤黑光芒。似乎還沒徹底從情緒中恢復, 小孩兒胸口依然微微起伏著, 目光一碰上他的,眼底的光芒就亮了亮,被場務拖著脫不開身, 目光卻生了根似的牢牢粘在他身上。
顧寒山三步並兩步過去, 從場務手裡接過換衣服的工作, 把人一路領進了更衣室。
烈日炎炎的酷暑正午,小孩兒寸步不離地跟在身邊,腳步貼得緊緊的,往掌心一摸盡是湿漉漉的冷汗,沁得人心裡都發著疼。
顧寒山隻覺得喘不上氣。
非得到事情臨上了,才知道原來早先無論做了多少計劃、多少準備,到時候其實都根本毫無用處。他和雷宏博又不是第一次合作,知道對方是個什麼脾氣,嚴導才能逼出好戲來,心理建設早做好了,到了真章卻一點兒沒用上。
不行就是不行,不舍得就是不舍得。
明明笑起來那麼好看的……
幾乎生出了把自家小藝人抱回去誰也不給欺負的念頭,經紀人壓了壓心思,給雷大導演在心裡連扎了三個小人,忍著熬到門簾一撂下,就把人結結實實抱進了懷裡。
陸雲生一怔,繃緊的身體漸漸軟和了,安安靜靜貼在他頸間,小動物似的蹭了蹭。
顧寒山鼻子一酸,攏住陸雲生的短發,放緩了力氣慢慢揉著,側頭在額角極輕地碰了碰:“還怕不怕?”
明明是才出窩不久的小家伙,爪子伸出來都不會使力氣的,怎麼每次一遇到自己有事,就炸著毛不管不顧的往外衝呢?
“不害怕了……”
陸雲生往他懷裡貼了帖,唇角抿起來,仰頭露出個小小的弧度:“不怕了。”
顧寒山低頭望著他,目光落進彎著的眼眸裡,忍住了親上去的衝動,拿手背輕輕碰了碰:“不怕就好,他再敢欺負我們……我就去偷他的鏡頭蓋。”
沒想到經紀人的報復行動這麼有出息,原本還要勸說對方冷靜的小藝人睜大了眼睛,半晌沒忍住翹起唇角,噗地笑了:“偷兩個……藏一下午。”
“好,就偷兩個,藏一下午,看他著不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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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寒山笑著應聲,在他鼻尖上飛快地親了親,順手幫他把上身的衣服解了下來。
陸雲生臉上紅了紅,想躲又舍不得,乖乖張開手臂,讓趁機加薪的經紀人幫忙脫復雜的戲服,心跳也漸漸安穩下來。
其實已經沒那麼害怕了。
即使耳邊的聲音再嚴厲、再嘈雜,集中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再多,他也能很好地應對,不會跳上房頂逃跑,也不會因為過度緊張不小心把片場拆掉了。
他已經是個很堅強的大人,不會再因為叱罵、嘲諷和指責,就隨隨便便掉眼淚了。
隻是忽然被人站出來維護的時候——心跳依然快得讓他幾乎發抖。
明明挨罵最多隻是影響狀態,還沒那麼難受,甚至覺得咬咬牙就能挺過去了的。可看著那道身影攔在自己身前,寸步不退地說著不肯妥協的話,胸口積攢的所有酸楚就止都止不住地往外冒。
就像是一件早已克服的事情,它本身其實都已經沒那麼可怕了,一個人也能好好的應對了。不講道理的護持身影卻依然像是穿透層層時光,回到早已模糊的記憶裡,張開手臂攔在那個蜷在牆角的小小的身影前面,護著他誰都不準碰,誰也不能欺負。
然後那個小小的身影被牽著手站起來,朝他高高興興的揮手,一蹦一跳的,身形融進耀眼的太陽光裡。
就好像這麼多年來,心裡始終隱隱約約存著的那個結,忽然就徹徹底底地散開了。
他隻是依然忍不住地為這件事本身而高興。
“今天演的特別好,比我見過的別人演得都好……臺詞到位,身上也有戲,等上了鏡頭一定更好看。”
顧寒山替他把最後一件戲服脫下來,拿幹毛巾細細替陸雲生壓著頸間薄汗,一邊柔聲逗他:“等上戲了我去問問準不準外流,要是能的話,到時候就多拍兩張照片,準保能把粉絲都迷得暈頭轉向……”
小孩兒面皮薄,三兩句就被他誇得臉紅,眼裡不知來由的隱隱悵然徹底散淨,一心扎在他肩頭裝著鴕鳥。
顧寒山眼裡帶笑,不緊不慢地打住話頭,抱著人放在沙發上吹涼,自己去還了戲服。
在片場走了那麼多遍戲,又被導演連訓帶罵急出了一身的汗,陸雲生裡面的衣物已經徹底湿透了,純白的襯衫貼在身上,輕易就勾勒出了流暢而不顯眼的肌肉線條。
這樣顯然是不能走出去的,更衣間裡的空調太涼,顧寒山脫了自己的防曬衣給他穿上,把人攬在懷裡,握了手腕認認真真替他挽著袖口:“導演給了兩張房卡……”
陸雲生臉上才稍稍降溫,聞聲抬頭,眼底光芒仍眩:“那……多出來的當儲物間?”
顧寒山啞然,屈指在他鼻尖一碰,擰開保溫杯裡準備好的涼茶給他喝:“外人看著呢,咱們兩個要是睡一間房,說不定哪天就被人曝光了——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就曝光呀……
小小的念頭在心頭雀躍一瞬,陸雲生抿抿唇角,牽著他的手抬頭,難得固執地搖搖頭。
顧寒山摸摸他的臉頰,俯身柔聲哄他:“我一早就去找你,等你睡了再出來。隻要有進有出,叫人看見了也有說法——”
“我一個人睡覺……不老實。”
他的話音還不及落下,初出茅廬的小藝人就輕輕軟軟地開口打斷,目光落在腳尖上,硬著頭皮學著人家的樣子耍大牌:“我晚上空調開得可低了,沒人看著就——就不聽話,想吃東西就吃東西,想出去玩就出去玩……”
陸雲生盡力想著過分的行徑,一股腦說出來,心裡依然盤踞著淡淡遺憾。
都這麼久了,怎麼還沒有狗仔抓拍到照片呢?
要是他當狗仔的時候,照片早就及時地流出去,又不小心傳遍全網了。
顧寒山屏息聽了一陣,不由愕然,睜大了眼睛哭笑不得,張開手臂把人圈進懷裡。
小孩兒自己低著頭一個勁兒的絮絮叨叨,又想不出真正有力的威脅,隻能拿“沒人陪就睡覺不蓋被子”、“沒人陪就半夜爬窗戶唱歌”這種離奇的條件嚇唬他。
經紀人被嚇得整顆心都軟了。
懷裡的小藝人還在絞盡腦汁地耍大牌,見多識廣的經紀人卻已忍不住在他耳畔輕笑出聲,照著被曬得微紅的耳廓輕吹口氣,嗓音低柔輕緩:“不怕被我連累,回頭再以訛傳訛地出個某某藝人為出名——接受經紀人潛規則的新聞來?”
還能傳這種新聞!
陸雲生的眼睛撲稜亮起來,興致勃勃地仰頭望他:“好傳嗎?”
顧寒山:“……”
大意了。
沒有導演的火眼金睛,又老是忍不住心軟,經紀人對自家的小藝人沒有半點兒脾氣。抱著汗消得差不多的人站起來,業務精良地岔開話題。
“不好傳,我說著玩兒的——今天想吃什麼?我偷偷買回來,不讓導演知道……”
陸雲生向來全心信賴他,被他一拐就忘了原本的重心,高高興興跟上去扯住手,念叨起了來之前系統特地幫忙查的當地特色小吃。
小孩兒的眼睛閃著光,顧寒山不舍得讓他失望,索性也放開了讓他牢牢牽著,一路出了劇組。
眼看到了下午,天氣也越來越熱。金牌經紀人依然沒有懈怠當初鍛煉下的業務技能,三兩下交接完,找賓館刷房間一氣呵成,半點兒沒耽擱地把自家小藝人領進了空調房裡。
路上問過雷宏博,劇組沒對宣傳有什麼限制,正好要在官宣之前靠他們造一波勢,順便還把片場的幾張抓拍一起發了過來。
有了劇組的首肯,早準備好的微博就發了出去。
一張帶行頭的片場照,一張更衣間裡衣領半敞的純素顏,一張陸雲生趴在賓館的標間裡抱著劇本打瞌睡——經紀人對著第三張糾結良久,專業精神還是戰勝了說不出口的私心,閉著眼睛按下了發布。
至少自己是能抱得著的。
顧寒山拿著手機數了十秒,點開已經有了不少評論。看著一溜下來的「啊啊啊想抱抱不到」「天啊這個腰線想摸摸!」「嗚嗚噫噫崽崽真好看想親親額頭」,心情莫名的好轉了不少。
圓滿完成了職業任務的經紀人拋開手機,脫了衣物一起躺下。把昨晚背臺詞熬了大半宿的小藝人抱在懷裡,猶豫一瞬,右手小心翼翼地探進衣襟,摸了摸勁窄柔韌的腰線。
……
又在額頭上親了一口。
空調的溫度有點兒低,他的掌心溫熱,陸雲生迷迷糊糊間舒服地咕哝一聲,往他懷裡鑽進去。
顧寒山探出隻手調空調,睡著的小藝人沒有找到熟悉的熱源,閉著眼睛摸索一通,好不容易找準位置,啪嘰一下手腳並用地抱上來,還主動仰起臉親了親他的唇畔。
經紀人的心情更好了。
*
陸雲生的新微博,轉眼又刮起了一陣新的飓風。
穿著戲服無疑是接了本子,看情形還是部古裝劇,雖然隻是片場抓拍,卻依然能看得出制作細節無不細致精良。
這幾張照片瞬間引爆了猜測,因為微博隻發了表情沒有說話,下面的評論也滿天開花,幾乎把時下正在拍攝的古裝劇都整個猜測了一遍,熱熱鬧鬧地把#治安委員進軍演藝圈#刷上了熱搜。
「啊啊啊終於進組了嗎!就覺得小雲生的條件非常適合的!」
「身體條件又好,顏值又能打,不演戲才可惜ヾ(ノ' ﹃' )ノ相信我崽一定演得特別棒!」
「會是什麼戲呀……《中山狼》?《蜀仙》?查了一圈也猜不到究竟進的是哪個組嗚嗚噫噫很急!」
「楓粉雙擔悄悄說一句,這個質感,這個道具,就很像《白羽行》啊……」
「不不不《白羽行》制作太大了,新人不可能進的。外面有人已經抓著這個笑話咱們,說粉絲井底之蛙沒見識了。」
「在外面看到有些人說三道四的真心難受qwq我們沒有那麼高的目標啊!小雲生演個戲讓我們好好看看就知足了真的真的!」
「管他是什麼呢反正梁家飯友來祝賀!祝小雲生入組順利不NG,拍一條過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