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藥苦口,辣澀苦鹹的滋味在舌尖沁開。識海裡還有小心魔要養的天水真人深吸口氣,壓下胸口被古怪藥味激起的翻騰靈力,凝神御劍,一路回了未央宗純鈞峰。
墨色身影一在峰頂落下,立刻有灑掃對練的弟子急迫地迎了上去。
“師尊!您怎麼樣——”
大徒弟憂心忡忡,扔了掃帚快步過去,抬手要扶御劍而下的師尊,卻被天水真人抬袖虛攔,扛著麻袋神色沉穩:“無妨,為師沒事。宗主問過了嗎?”
天水真人遭人暗害的事整個未央宗都知道,可他生出了心魔的內詳,卻還隻有純鈞峰的幾個徒弟清楚。
事情其實早已查清了,宗主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嫉妒天水真人年紀輕輕修為突飛猛進,又佔據宗中修煉資源最多的純鈞峰,勾結外人趁天水真人修煉時引邪魔入侵,以致天水真人吐血昏迷了半月有餘,前幾日才終於堪堪醒來。
未央宗的歷任宗主兒子都不算出息,隔上幾百年就會出一個尤為不出息的,所以誰都不是很想當宗主。
當任宗主是天水真人的大師兄,為人忠厚修為平平,是師兄弟幾個裡最好欺負的,所以被強行塞進了宗主的位置。
得知變故後,宗主震怒之下幾乎將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徹底廢掉,被身邊人拼命勸住了,才隻是封了靈根閉了丹田,關押在了舍身崖下。又直接給純鈞峰主開了座藏寶庫,天材地寶靈藥仙丹任憑取用。
舍身崖也不是什麼好地方,當初被先代掌門用來關不成器的孽子,改革之後就成了專門關押心術不正者的牢獄,一旦投入永世封禁,即使修煉魔功也再逃不出來。
整件事處理得鐵面無私全無偏袒,即使是純鈞峰的弟子也心服口服,無人再生事端。本以為這樣就可將整件事翻頁,可天水真人在醒來之後嘗試運功,卻發現自己被種下了心魔種子。
心魔種子一旦種下,幾乎就意味著修煉再無寸進。天水真人心神劇震之下再度嘔血,被幾個來做晚課的徒弟撞了個正著,才被他們意外知道了這件事。
天門大會在即,對這些尚且在修仙之道看看入門的少年幾乎是無可替代的寶貴機會。一旦被宗主知道了師弟竟然因此生出心魔,定然不會讓他再帶弟子出門。
師者如父,有事弟子服其勞,天水真人不能去,整個純鈞峰的弟子都隻能留守陪著他。
天水真人不欲因為自己耽擱弟子難遇的進身之階,因而強令壓下了這件事,嚴禁將任何消息透露給宗主,這才會孤身進入藥谷求藥,以求壓制斬除心魔。
隻不過——事情到了現在,似乎又發生了些意料之外的新變化。
Advertisement
都已經一個多時辰沒見留在識海裡的小心魔了,剛剛吃了三枚養神丹,也不知道小家伙有沒有長得高一點。才縫好衣服時間就到了,小心魔的靈智不知道開啟到什麼地步了,會不會自己穿衣服……
頭一次養心魔的天水真人擔心得片刻都不想耽擱,隻想回到自己的靜室裡,盡快去識海看崽。
看著依然冷峻清軒的師尊扛著麻袋就要往屋裡走,大弟子急得團團轉,聯合幾個師弟師妹把師父攔住:“宗主沒說什麼,可師尊,您的事萬萬不可再拖下去了!心——那東西可怕得很,會亂人心志,壞人修行,您已近渡劫,更危險得很……”
師尊現在就開始扛麻袋了!
“放心,我已找到應對之法。”
純鈞峰的師徒關系向來很好,目光落在真心實意替自己擔憂的弟子身上,天水真人清冷面龐上添了淡淡溫和,將麻袋在他眼前一亮:“這便是藥谷的藥。為師有分寸,不必擔憂,去帶著他們做晚課罷。”
大弟子錯愕抬頭,麻袋上居然真的印了個碩大的藥王谷標志。隻是天色已暗,麻袋又被撐得鼓囊變形,這之前才始終都沒能留意得到。
……
藥王谷倒閉了,藥王帶著藥爐跑了,手下長老沒辦法,拿著丹藥抵工資……
大弟子被藥王谷專供麻袋震撼得一瞬生出無限猜想,眼睜睜看著師尊扛著麻袋心曠神怡地進了靜室,憂心忡忡地拎著掃帚又替師尊掃了一遍地,帶著師弟師妹離開了師父的住處。
天水真人利落設下結界,解開麻袋將獨立裝的丹瓶哗啦啦倒了一床。
一顆斬魔丹能堅持半個時辰,兩顆一起吃,即使藥力多少會有流失,也總比會比一顆的時間長些。
再觀察一陣,如果身體的反應並不大,就再吃三顆試試。
打定了主意多陪小心魔待上一陣,天水真人不想被任何人在中途喚醒,順手將純鈞劍戳在門口,至尊至貴的凌厲劍氣瞬間攜著寒芒洶湧四溢,將整個靜室牢牢籠罩在結界之中。
修為越高對劍氣越敏感,純鈞峰的弟子們並沒有多少察覺,依然孜孜不倦地忙碌著晚課修煉。走到師弟山腳下的宗主被劍氣餘韻衝了個跟頭,心下微緊,抬頭望向山頂那一處寒冽劍光。
師弟已經對宗中不再信任,開始啟用純鈞劍護法了……
深感自己沒有接好師尊的班,宗主身心受挫,難過得說不出話,在鋒銳凌厲的劍氣前佇立良久,還是淋著淅淅瀝瀝的夜雨一步步朝主峰走了回去。
*
天水真人趕回識海時,陸燈才剛剛把那一身衣服改到能穿的程度。
自小一個人長在森林裡,縫縫補補的本事陸燈不缺,即使顧在水不替他想到這一步,也能讓系統幫忙買把剪刀帶些針線,剪下一小塊獸皮給自己做一套簡單的衣物。
可這是顧在水親手給他做的。
擔心小心魔的皮膚嬌嫩,顧在水甚至沒用外袍,用貼身的中衣削了半個袖子。縫出來的衣物雖然歪歪扭扭,抱在懷裡卻依然能聞得到清冷好聞的氣息。
想著那張無論什麼時候看上去都極有說服力的沉毅面龐,陸燈忍不住翹起唇角,抱著衣物埋進去躺了一會兒,才起身開始穿衣服。
顧在水做不出太復雜的樣式,改好了也隻是件尋常的外袍。陸燈尋了片葦葉將腰上束了,忽然心有所感抬頭,正望見匆匆踏月而來的墨色身影。
顧在水緩下腳步。
中衣是純白的,貼身的布料用得柔軟,一上身就服順地垂下去,居然也意外的不算難看。
依然隻有巴掌大的小人立在船邊,一身的清淨純白,青翠草葉幹幹淨淨地束在腰間,一河的月色柔柔映在他身上,忽然將一切都變得朦朧溫存。
笑意不禁沁上眼尾,顧在水朝他走過去,半蹲下來伸出手:“來,到我這裡來。”
他擔心小心魔聽不懂,說得也簡潔明了,聲音卻放得極溫柔耐心。陸燈被他不同於平日的語氣引得一笑,舉步正要過去,腳下卻被長了不少的衣擺突兀一絆。
衣服才剛穿上,他還沒來得及調整,身形不穩,猝不及防地沿著船沿栽倒下去。
“小心!”
眼睜睜看著小心魔搖搖晃晃走過來,被衣擺絆了一跤就往下撲到。顧在水身形驟提,穩穩接住了險些掉進河裡的小家伙,護在掌心腳下輕點,人已旋回岸上。
看來還是做得太長了。
反省了自己的粗心,顧在水落穩身形,一掀衣擺席地而坐,將人捧在眼前:“摔疼沒有?”
眼前的面龐顯得格外嚴肅冷淡,軒俊英氣固然是有的,卻也因為常年與純鈞相伴染上了一身的凜冽清冷,將眼底柔色掩去大半,越焦急越顯得嚴厲,詢問也幾如訓斥,若是純鈞峰或未央宗的弟子見了,多半要被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幸好自己不是他的弟子。
陸燈仰頭迎上那張格外嚴肅的面龐,坐在他掌心搖搖頭,眉眼一展就笑起來。
“還笑。”
被他險些掉下船的情形嚇得心有餘悸,顧在水啞然失笑,抬手點點他的額頭,拿在手裡仔細打量:“好像還是沒怎麼變……我看看,長高一點兒了嗎?有沒有好好吃飯?”
月色清淡,掌心暖融,河水擊在石塊上,輕快地打個小旋兒,又繼續奔流著向前。
一時什麼事都還半點急不得,心態反而格外放松下來。陸燈坐在他掌沿晃著雙腿,眸色清清亮亮,唇角翹著柔軟弧度,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心魔以人心神精氣為養料,顧在水才遭逢大變,心神盡皆受創,正是急需固本培元的時候。倘若吸取太多,勢必要影響顧在水的功力根基。
他舍不得多吃,隻維持眼下身形便足夠。一面盡快修煉進階,一面還在悄悄把系統代購來的修復藥劑灑在這片識海裡,連養神丹的藥力也被他盡數截留,又反饋回了顧在水的體內。
藥王谷那養神丹實在太過難吃,以顧在水的脾氣,要不是為了急著讓他長大,定然是寧死也不肯吃上一口的。
他待在顧歸的識海裡,原本就生不出什麼危險,能用這個辦法讓顧歸多吃幾顆藥,盡快把傷養好,自己再長大也來得及。
顧在水不知他在想些什麼,隻是望著那雙黑眸裡光華流轉眉眼帶笑,就覺心中也無端漾開柔柔暖意,捧著掌心一身白衣的小人揉了揉發頂:“待我再學幾日,給你造個房子出來。”
識海造物本不是什麼稀罕法術,隻是實在無甚大用,隻有那些識海狹小難得寸進的修士才會在這上面動心思。顧在水自修煉入門就沒再為這種事操心過,眼下卻說什麼都想盡快給小心魔弄個安全些的房子住下。
船上畢竟太危險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衣服絆倒,然後一不小心掉到河裡,不一定會被衝到什麼地方……
自己的識海真的太煩人了。
顧在水揉揉額角,再一次對自己的天賦生出了難以自制的嫌棄。
身份頁面的屬性級別已經升到了一級,陸燈試著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現在依然隻能發出些單調的聲音,隻好認真搖了搖頭,想去抱抱顧在水叫他不要著急,卻才在他掌心起身,就又重心不穩的一晃。
尚且對身體不算得心應手的小心魔踩著衣擺,結結實實地往前一撲,又在未央宗第一人的掌心摔了一跤。
還摔散了一個小揪揪。
身下的手掌溫暖柔軟,摔下去倒也不疼,隻是接連兩次的平地摔依然讓陸燈紅到耳根,把臉埋進顧在水的掌心,說什麼也不肯再抬起來。
顧在水忍不住輕笑出聲,安撫地順了順小家伙的脊背,小心地捏著他放在膝頭:“別動,我幫你扎起來。”
小心魔的身體纖細柔軟,單薄得像是稍一用力就會折斷。
心跳透過胸膛,輕柔又堅定地一下下拱著指尖,顧歸忍不住撫了撫他的心口,將指尖在那裡額外多貼了一陣,才拾起那條細細的紅線,幫他把頭發重新理順。
天才修士都是不需要為衣食住行操心的,自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天水真人已經盡可能發揮了想象力,卻依然時常會不小心把柔軟的黑色發絲纏在指尖。
小心魔卻一點都不嬌氣,隻在疼得厲害的時候輕輕吸氣,等被他憂心忡忡捧起來,清秀好看得眉眼間就又盈滿了水澈笑意。
顧在水用了平生最小心的力道,憋出了一身的冷汗,終於替小家伙把頭發重新扎了起來。
這一折騰就又過了半個多時辰,識海裡的日月流轉和外面近似,此時已臨近深夜,滿天星辰沐著月色安靜閃爍,映在清澈河水間,被晚風吹起粼粼波紋。
小心魔大概是剛成型不久,需要的睡眠時間還很長,頂著兩個不一樣大小的揪揪靠在他掌心,呼吸綿長安穩,顯然又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