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燈站在操縱臺前。
宇宙的範圍實在太廣闊了,顧歸的位置隻能大致確定,連接還沒有徹底修復,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繼續用最原始的方式一點點搜索。
陸燈按下速度越階的提升鈕,目光專注地落在面前監視器的投放屏上。
在這樣漫長且非戰鬥狀態的宇宙航行中,將機甲開啟通感狀態隻會毫無必要地徒勞浪費精神力和體力,他現在正在把機甲當飛船開,隻能通過監視器來探測周圍的環境。
幸好那個駕駛專用的技能包被系統幫忙換回來了。
陸燈沒有浪費技能的習慣,當初系統把駕駛技能包從商城抱回來,就徹底進行了學習和掌握,把所有可駕駛的交通工具級別都刷到了傳說級,現在果然派上了用場。
在這樣的宇宙航行中,監視器能夠探查到的範圍是有限的。駕駛員需要自主進行調整,把需要觀察的區域挪到顯示屏的視窗中部,進行排查後再更換新的區域。每次移動的角度都必需控制在15°以下,才能保證不會有遺漏的部分。
陸燈單手撐著操作臺,視線保持著一秒一換的頻率,仔細掃視著面前監控器內的可見區域。
“陸——陸先生,不如讓我開一會兒……”
雖然教科書上確實這樣要求,但除了機甲準架考核時的嚴苛評判場內,第一軍團長還從來沒見過任何一個人能做到這樣長時間的保持均勻精準的探查。
這樣的搜索無疑極為耗費精神力,即使陸池秋的實力確實到了他們難以想象的可怖地步,也未必能堅持得了多久。
看著那道依然沉穩恆定的身影,第一軍團長深吸口氣,好勝心被難以自制地激起來,反而短暫地壓制了實力絕對壓制下的本能恐慌。
沒有一個熱血青年不夢想著關鍵時刻力挽狂瀾的。元帥不知所蹤,機甲都開出來了,第一軍團長的戰力畢竟還要遠強於其他同僚,無論如何也不甘心隻是在邊上看著,一點有建樹的忙都幫不上。
陸池秋稍稍側身,目光依然停留在監控屏上,分心聽著他說話,忽然蹙緊眉峰:“坐穩!”
第一軍團長詫異抬頭,本能地依言緊抱住座椅。
下一刻,原本平穩懸浮的機甲已猛然向上挑起,大角度朝上狠狠拉升,憑借難以想象的技術難度轉過半圈,堪堪避過了漫天疾撲過來的碎石隕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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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讓元帥看到這樣堪稱完美的機甲操作,一定會被當眾表揚,說不定還能獎勵一周的高級食堂餐券。
短暫而突兀的位置變化讓機甲內部無法及時進行重力調整,第一軍團長被晃得頭暈眼花,緊緊抱著座椅穩住身形,震撼地望向那道沉默著守在操縱臺前的身影。
他覺得這大概不是個omega。
想起自己慘痛的能源倉,第一軍團長覺得自己確實有必要給元帥提個醒。
陸池秋拋給他一根牽引繩,言簡意赅,聲音依然平穩:“綁上會好一點,我們應該找對地方了。”
這些隕石的殘端支離尖銳,大都覆著白色霜層,有不少甚至還在恆星的照射下隱隱折射出薄光,附近不久前一定才發生過極為激烈的戰鬥。
陸燈正準備連通系統重置搜索範圍,腦海裡忽然傳來系統的機械音:“宿主,搜索到目標人物了,就在您所在的星雲邊緣,八點鍾方向,還有大量冰甲獸也在那裡!”
終於收到了準確的回復,陸燈目光微亮,機甲再度加速,朝八點鍾方向馳射了過去。
*
純黑機甲上已經覆了厚厚一層寒霜。
顧歸眉峰緊蹙,身體由於通感模式的開啟而隱隱顫慄。再度消耗所剩無幾的能源將寒冰融化,胸口卻已在體力和精神力的大幅消耗下急促起伏。
他拿不準自己還能撐得住多久。
冰甲獸出現的情報是真的,數量卻出現了嚴重的偏差。軍部送上來的情報無疑被人插手處理過了,和之前“意外”透露出抗信息素訓練結果,導致他身份被質疑的手筆如出一轍。
雖然常年都將精力放在了軍務戰事上,顧歸卻對這些見不得光的手段並不算陌生。
有權利的地方就會有爭鬥,他佔據著帝國第二號人物的位置,難免會有人看他不順眼,妄想著試圖取而代之。
之前軍中對他身份的懷疑,大抵也是那些人使出的手段。
雖然皇帝始終對此憂心忡忡,他卻始終執意沒有對這些流言進行處理。一來避免欲蓋彌彰,二來也是因為——對於他所守護的民眾和軍隊,他始終保有著一份不願抹殺的信任。
那是他用無數次命懸一線的戰鬥保衛下的同胞。他始終不願相信,自己隻是因為一個非alpha的身份,就會被抹殺掉一切功績,成為被質疑甚至拋棄的對象。
冰刃重重劃破機甲的防護層,顧歸身體猛然一震,脫力地半跪下去,目光投向寬闊無垠的漆黑宇宙。
宇宙內存在著無限的危險。
在硅基生物一度的種群入侵下,宇宙獸類的進化歷程發生了躍遷,從原本依靠氣囊存儲氧氣、短暫在真空環境中活動的初級階段,一躍進化成了可以不需呼吸支持,甚至不懼輻射且食譜詭異能量特殊的異獸。
這些異獸發展成群,在宇宙中遊蕩,隨時可能入侵搶奪生存區域,甚至以人類直接為食,是星際人類遇到的最嚴峻的威脅。
相比於徒勞而無意義的內鬥而言,作為軍人,他更願意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守護人類的生存區域,把這些死亡的威脅擋在民眾安寧的生活之外這種更重要的事情上。
如果早把這一次冰甲獸的入侵規模如實告訴他,他就能盡快做出反應,開啟星球防護罩,調配軍隊進行戰備。就能在注定的戰損下,最大限度地避免民眾和軍隊的更多損失。
但現在無疑已經錯失了這個機會。
通訊系統被人惡意切斷,他無法同自己的屬下聯系,又被困在這裡無法脫身,隻能盡全力豁出性命同這些強悍得根本足以無視激光炮火的異獸糾纏,盡量拖緩它們的腳步,想辦法再多削減些異獸的數量。
特制的機甲已在拼鬥中支離破碎,雖然不會在身體上留下真的傷痕,但疼痛卻都是實打實的。精神力化成的巨鷹也已傷痕累累,隻能勉強支撐著保護住他的身體。
冷汗順著額角躺下來,將視線模糊成一片。
每一處神經都在叫囂著劇烈疼痛,顧歸勉強支撐起身體,視線被汗水沁得混沌,繃緊的眼尾一瞬竟露出隱隱柔和。
再怎麼也得回去……還有人在家裡等著他呢。
他的小妻子那麼招人喜歡,又不能打架,柔柔弱弱的一碰就倒,要是沒有他在,一定會挨欺負的。
答應了給買的星光森林蛋糕,到現在卻還在外面不回家,也不知道小妻子會不會生他的氣。
身體在高壓下已經出現崩潰的跡象,喉間漫開腥甜血氣。顧歸深吸口氣,將血沫盡力咽下去,正準備再拼死向外嘗試著衝殺一次,動作卻忽然微頓,眼裡隱約顯出錯愕。
原本漆黑一片的視野裡,一艘銀色機甲正以靈巧得不可思議的姿勢繞開幾頭冰甲獸的圍攻,齒刃熟練地向上反撩,輕易削斷了一頭冰甲獸的前肢。
顧歸目光微亮,抬手抹去流進眼中的冷汗。
是第一軍團長的機甲。
雖然嚴厲要求了這些下屬沒有自己的命令不準擅動,但在身涉險境時看到下屬舍命來救援自己,還是讓帝國元帥堅硬的心神短暫地柔軟了那麼一瞬。
他不願帶人來,是知道這裡危險,不想讓下屬跟著自己一起身涉險境九死一生。畢竟冰甲獸群的戰力實在太強,即使他運氣不好真死在這裡,也不願拉著那些還前途無量的年輕下屬白白陪葬。
可除卻理智的部分,在看到有下屬會冒著生命危險不顧一切地趕過來,寧肯陪他同生共死時,心裡的感動和酸楚卻也是難以言表的。
對於軍人來說,在太多事情的處理上,其實都遠要比那些政客簡單得多。
顧歸深吸口氣,用力眨去眼底的隱約潮氣,繃緊的唇角卻依然稍許緩和。
這些天都沒怎麼把心思放在訓練上,也不知道第一軍團長居然偷偷練出了這麼好的身手。
等回去就給這個混小子關禁閉。
遠距離通訊雖然被切斷,近距離卻還能勉強連接。顧歸振作起精神,撐起身體站直,嘗試著導入通訊,目光卻不由凝在窗外。
在緩衝圈轉圈的短暫間隔裡,帝國元帥愕然看著那艘屬於第一軍團長的機甲三次原地驟然翻轉,險之又險地躲開了一頭冰甲獸的連擊,鋒銳齒刃狠狠插入冰甲獸唯一不具甲殼防護的小腹,豁了原本漂亮的銀色機甲一身的慘烈血霧。
通訊接通,傳來第一軍團長鬼哭狼嚎的慘叫聲:“元帥救命啊啊啊噫嗚啊哇——!”
顧歸:……
事情好像變得沒有那麼簡單了。
*
銀色機甲的加入,迅速引起了冰甲獸群的高度警惕。
越來越多的冰甲獸重新進入了戰鬥狀態,遠比之前更加強烈的攻擊一波接一波地爆發,兇悍地撞擊在已經生出無數裂縫的防護罩上。
異獸暴怒的咆哮聲波衝破防護,直接重重撞擊著耳膜。
顧歸的意識短暫模糊一瞬,踉跄著勉強站穩,卻發現那些冰甲獸似乎也像是發展出了初步的智能,看出兩架機甲想要聯合的目的,不斷阻攔著他們彼此拉近距離,甚至不斷將他往更遠的星際邊界逼過去。
顧歸已經和這些冰甲獸纏鬥了三天,體力和精神力都已瀕臨極限,雖然盡力想要破開獸群的圍攻,卻依然無能為力,眼睜睜被一寸接一寸逼遠。
他得活著回去……
他的意識已很模糊,身體也極端疲憊,陸池秋的樣子在他的腦海裡卻越發清晰。望著他笑的,跟在他身後乖乖等著牛奶的,坐在秋千上喂那一群小毛球的,在他懷裡仰頭親上來的——他無論如何也不甘心就這樣倒下去,倒在這片沒有陸池秋的無名星雲裡。
他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小妻子的信息素味道究竟是什麼樣的……
這樣的念頭才一生出來,他竟然仿佛真的隱約聞到了某些原本不曾察覺的氣息。
像是雨後蓬勃的春草,也像是清晨淬著晶亮晨露的竹林。風跳躍著從林間穿過,拂去葉片上的灰塵,帶走從枝條上滑落的一線陽光。
清新的,蓬勃的,不易覺察卻又無法忽略的,屬於生命本源柔軟卻堅韌的氣息。
他的機甲被淡青色的光芒籠罩。
陸池秋悄悄埋下的精神力種子開始生長,源源不斷的生機無聲湧落,薄霧一樣細細密密飄下來,安撫著帝國元帥幾乎已瀕臨極限的精神力和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