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大哥依然猶豫不定,陸決明握了握弟弟的手腕,不著痕跡地略一頷首,抬頭坦然張口就來。
“小石頭和他在一起,身體比我預判的衰弱速度慢了三成。你讓他把人帶走,去別的星系散散心,到處走走玩玩,說不定等送回來的時候,就能活蹦亂跳地抱著你叫哥哥了。”
從沒聽他說過還有這種事,陸方海瞳光驟縮,聲音倏地啞下來:“真的……?”
兩人都不知道這回事,面面相覷不及開口,陸決明已一手一個預先按住,坦然點頭:“真的。”
這種話唬不了別人,父親更是不可能相信的,卻不難唬得住陸方海。
即使在全面治療的前提下,陸清石身體衰弱的速度確實比他預測得慢出不少。他到現在也沒能研究出緣故,與其編出些不著邊際的原因,還不如把理由推在顧松身上,讓他們兩個能一直待在一塊兒。
因為身體不好,弟弟連遠門都沒出過,長大之後也再沒進行過宇宙航行。虛擬訓練場裡的景象,終歸比不上真正的浩瀚宇宙的絢爛壯麗。
十三年的時間,他已經試過了所有的治療手段,也用過了一切能想到的辦法。
父親之所以會铤而走險,不惜用顧松來做容器,就是因為除了這個辦法,實在已經沒有什麼再能做的努力了。
與其眼睜睜看著弟弟在病床上一天天衰弱,最後去搏那個生死一線的幾率,還要搭上一條無辜的生命和弟弟今後所有的笑容,他寧可把自由提前交還到幼弟的手裡。
人事已盡,天命無情。他現在唯一在乎的,就是怎麼讓他弟弟每天都活得高興。
居然現在就遇到了要不要親手送弟弟走的抉擇,兄弟們心疼弟弟卻又不舍,都默契地沉默著,等待面前長兄的決定。
陸方海深吸口氣,悸慄著狠狠呼出來。
弟弟活蹦亂跳地抱著自己叫哥哥。
這實在是他多少年都不敢讓自己做過的美夢。
為了這個夢,他什麼都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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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什麼都敢做。
父親的嚴厲,皇室的威壓,家族的聲譽,一切都變得無足輕重。陸方海沉默良久,終於深吸口氣,回身半蹲在弟弟身前:“清石。”
他的聲音都已經打顫,陸清石眼眶一紅,從顧松懷裡探身去牽哥哥的手,被陸方海用力握緊:“要回來找哥哥。”
陸清石乖乖點頭,霧氣在眼眶裡蓄成瑩色水光。
弟弟好好的窩在顧松的懷裡,安安靜靜的,溫秀眉睫像是畫的一樣,好看得讓人隻看一眼就能牢牢記在心裡。
陸方海眼眶不爭氣地發酸,吸著氣輕輕發抖,柔聲補充:“要健健康康、活蹦亂跳的。出去要記得按時吃飯,按時睡覺,好好吃藥,不能老是一口藥兩顆糖,要記得漱口,不然牙會壞掉的……”
沒給他再多嘮叨的機會,陸決明抬腿照仍在絮叨的大哥結結實實踹了一腳,脫下外衣裹住弟弟,塞回顧松懷裡:“動作快點兒,人要來了。”
他們鬧得動靜不小,何況還弄了架異常顯眼的宇宙航船,自然不可能沒人發現。耽擱了這麼久,陸家護衛已經喧鬧著圍成烏泱泱一片。
“站住!不準跑——”
已經被家主交代過內詳,以為是那個膽大包天的奴隸想要逃脫,衛隊長厲喝著帶人圍堵過來,卻發現陸家的十二個少爺都攔在面前,層層護著那個奴隸,讓他抱著小少爺快步上了飛船。
擺明了要抓人就得一個個打過來,護衛不敢造次,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心如死灰地被幾個年輕的少爺手腳利落地捆成粽子,眼睜睜看著那艘航船由待航模式啟動,轉眼騰入無邊的漆黑夜幕。
航船尾部的推進器燒得通紅,在寂靜夜空裡劃過一縱即逝的光路。
一片紛亂的熙攘中,陸決明回身,朝那條漸漸熄滅的光路追逐幾步:“小石頭!”
宇宙航船無疑已經聽不見他的聲音,陸方海咬緊牙關,紅著眼睛拉他,那艘已沒入夜空的航船卻忽然亮起尾燈,在漆黑天穹中明滅閃爍,像是無聲回應。
向來冷清淡薄的研究所負責人仰著頭,朝弟弟露出從未有過的明朗笑意,仰頭用力揮了揮手:“要高高興興的!”
尾燈最後亮了一亮,徹底隱沒在黑寂的夜色裡。
陸方海上前一步,抬手去抱這個十次有九次都是針鋒相對的弟弟。
陸決明沒有推開他,低頭用力抵在他肩上,滾燙湿意終於傾落下來。
*
陸清石趴在窗邊,霧氣將眼前模糊成混沌的色塊。
宇宙航船已經脫離監視器能查看到的範圍,正在準備第一次隨機躍遷。成功之後就會穿過蟲洞,被傳送到新的位置,可能和奧威星系很近,也可能隔得比十三光年還要更遠。
是能回來的。
系統記錄了躍遷的數據,隻要等身體養好,就立刻回來。
和哥哥們不同,這個世界的父親陸峰的性格異常固執,認準了的事就很難更改。要保證一切不至失控,唯一的辦法就是他暫時離開,盡快養好身體,然後再和顧松一起回到家裡,不然還不知道會遇到多少次類似的危險。
他都已經成年了,順利地完成了這麼多個世界的任務,通過考核期就能轉正,也已經徹底克服了當初的陰影,該是個很成熟的準正式員工了。
盼了那麼久,好不容易才長大的。
長大就不能老是哭了。
陸清石抬手去抹眼淚,水汽止都止不住地從眼眶裡溢出,順著手背落下去,把袖口洇湿了一小片。
溫溫地焐在腕間,像是二哥掌心一點兒也不清冷的暖融溫度。
被寵得柔軟到找不到邊的日子實在太幸福了,心裡像是塞滿了甜甜軟軟的棉花糖,溫柔地裹住心尖的那一小塊兒,每天都是彩虹色的,讓他幾乎以為自己真的變回了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
自己原本的過往究竟是什麼樣子,他已經不太能記得起了。
記憶裡的幸福太過真實,徹底驅散了記憶中的暗淡陰霾,隻剩下最清晰的明亮溫暖,哪怕隻是稍一回想,都晃得人忍不住要微笑落淚。
那些可以放心依靠的,無論想要什麼都能說出來,闖了禍也不會被訓斥,疼了難受了有人心疼有人抱,喝藥還有糖吃的記憶。
糖吃得久了,就一點委屈難受都受不得了。
模糊色塊在眼前隱約變幻,陸燈抬頭,顧松俯身下來將他攏住,在他被淚水沾染得湿漉漉的眼睛上親了親。
還有人哄。
陸燈努力地挑挑唇角,想要讓自己笑起來,眼淚卻一點都不爭氣,瞬間就湧得更加洶湧。
“少爺,我們回來,一定回來。”
被小少爺的眼淚淹得措手不及,顧松連忙把人抱回懷裡,手背輕柔摩挲著被淚水浸湿的臉頰,屈指拭淨新湧出的水色:“我記著路呢,等少爺好了我們就回家。我該怎麼用?需不需要更親密的接觸?還是額外把能量提煉出來……”
“不用了。”
陸清石忍住眼淚,在他肩上搖頭,吸吸鼻子討價還價:“剛親的那一下不算。”
“不算不算,這種當然不能算。”
顧松頭頂著十二個包立場堅定,把人摟進懷裡耐心拍撫著:“我還欠少爺九個半,少爺要不要收利息?利滾利也行……”
他說得一本正經,儼然有要把約好的親十下利滾利一輩子的打算。
陸清石安靜靠在他結實的胸肩上,眼裡的水汽終於漸漸止住,輕抿起唇角,展臂將他也整個抱:“這樣就好。”
隻要將這個世界買下來,就能對許多基礎數據做進一步的調整修改。系統可以把他原本身體的數據導入,和現在這具身體彼此融合,就能把那些無法扭轉的衰弱和病痛都盡數治愈。
他原本的身體已經成年了,這具身體也隻能等成年才開始實施,所以才隻是讓系統幫忙用藥劑維持,一直等到了現在。
這種理由無疑沒辦法清楚說明,他原本還特意讓系統準備好了一套RNA病毒改造基因的理論,號稱是顧松身上的某種獨屬於本源星系的病毒,對正常人有誘發癌症的傾向,在治愈輻射損傷上卻有意外效果,還特意寫了篇不短的論文,找好了發表的高階星系。
沒想到還什麼都沒來得及拿出來,居然就讓二哥誤打誤撞,找到了異曲同工的解釋。
就讓這個誤會繼續下去,也沒什麼不好。
顧松微怔,正要開口,心頭忽然微動,將他牢牢扣在臂間。
飛船恰巧完成躍遷,短暫的失重籠罩著艙內的乘客,懷間身體微慄繃緊,傳來微不可查的難受悶哼聲。
陸清石低著頭,抵住他的肩窩。
眩暈的短暫發作讓他的臉色愈顯蒼白,襯得翦羽濃睫黑得越發清晰,冷汗順著額角滑落,輕打在顧松的手背上。
顧松用最直接的念頭推測一陣,甩開上衣用胸膛將人裹住,低頭輕貼上他被淚水沁得微涼的臉頰,柔和廝磨,親熱地碰觸著更多礙於禮數從未接觸的地方。
他的少爺在他胸前埋得更深,甚至不需摸索,已經本能地牽住了他支撐著兩人重量的手腕。
腕間傳來的力道不是推拒,倒更像是無言的鼓勵。
顧松心跳愈促,單手熟練地解開陸清石的襯衫衣扣,沿著脊背輕柔滑下,又在觸及另外一件衣物時稍頓下來,指尖力道隱隱遲疑。
每天都會替少爺穿脫衣物,陸清石病重昏睡的時候,更是他從頭到腳換衣擦身,在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任何一個人對這具身體的了解更甚於他。
即使在他的腦袋上敲十二個包,轉幾百圈踹十來腳再蒙上眼睛扔下去,他也能在碰到他的少爺的第一時刻,確認自己指尖碰觸的皮膚屬於那具身體的哪一部分。
明明都已經這樣熟悉了……現在的感覺卻變得完全不同。
陸清石仰頭應著他謹慎的觸撫,黑潤瞳眸被水汽洗得格外清淨澄透,短暫發作的眩暈已經褪去,清晰地倒映出顧松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