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才因為無意撞破了拿奴僕的事當容器, 和陸家家主發生了不小的爭執, 現在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當面交惡。更何況剛剛看那個僕從的態度,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過莽撞,倉促之下誤會了什麼事。
眾目睽睽,地上的一灘二哥總不能不管。吵完架什麼都沒吃下去,就打算吃冰淇淋消消氣還被人搶了的九皇子心情異常低落,磨磨蹭蹭帶著護衛走出來,扛著人離開了宴會。
顧松回來得晚,又抱著冰淇淋盆,沒來得及參一並與出手毆打皇子,卻依然因為站位太近,被劃在了關禁閉的範圍內。
眼看護衛就要把人帶走,陸清石有些著急,上前一步正要阻攔,卻被顧松握著手捏了捏:“少爺,我沒事。”
“放心,關起來是為他好,最多一晚上就放出來了。”
陸方海作為陸家的嫡長子,沉穩地撸了袖子全程參與了毆打,交出雙手任憑自己被押住,俯身同弟弟溫聲解釋了一句。
小少爺是在僕從不在的時候受了欺負,卻也是事出有因,雖說按規矩該罰,但陸家人都知道顧松有多傾心竭力地護著陸清石,誰也不忍真就因為這種事罰他。
不過是借由關一晚上禁閉,又是和陸家子弟一起關的,不會受什麼委屈,還能以已受罰為由規避皇室的怒火。萬一那兩個皇子真的惱羞成怒,也能把顧松一起平平安安地摘出來。
再怎麼也是弟弟喜歡的人,當哥哥的面上來氣,內裡卻還是不得不咬著牙多加關照的。
顧松自然明白幾個兄長的好意,朝陸清石笑了笑,對護衛歉意地稍一頷首,把冰淇淋舀了一小碗放進他手中,剩下的交給身旁侍從,特意囑咐了給凍在少爺的小冰箱裡,別人誰都不準碰。
陸清石抿了唇抬頭,又望向一旁的二哥。
陸決明正垂著目光任護衛半真半假綁上,迎上弟弟的視線,停頓一瞬,幅度極微地搖了搖頭。
沒人幫忙的小少爺捧著冰淇淋碗,濃密翦睫忽閃兩下,目光重新落回隨身僕從的身上。
顧松淺笑,走到陸清石身前,把被二皇子扯散了的絲帶重新系好,柔聲俯身:“請一晚上假,明天我找少爺補作業,好不好?”
他的手背借著整理領口的機會在陸清石頰側輕輕一蹭,溫柔地摩挲過去。看著清秀臉上泛起淡淡紅暈,眼裡笑意愈濃,朝他的小少爺安撫地眨了眨眼,及時在被人注意之前收了手。
陸清石望了他一陣,終於聽話點頭,被僕人護著離開,往臥室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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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故轉眼落幕,陸峰看著幼子離開,轉身臉上的溫和就已淡去,又恢復了軍務大臣一貫的威嚴冷峻。
在各懷心事的賓主盡歡裡,宴會終於接近了尾聲。
*
顧松枕著手臂躺在床上。
因為和陸家的少爺們一起被帶了過來,他也被直接關進了陸家子弟專用的禁閉室。雖然門被鎖著,空間也不算大,屋裡的家具卻一應俱全,甚至還送了一份簡單的夜宵,在裡面住上一晚也不算多委屈。
禁閉室是用來給惹了禍的陸家子弟閉門思過的,選了最清淨的角落,靜得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顧松沒有睡意,枕著手臂翻了個身,深吸口氣坐了起來。
知道這次的禁閉是為了變相的保護自己,也知道即使陸家絕不會慢待小少爺,一定有不少僕從都在隨時待命,少爺身邊沒有自己陪著也一定會很好。
可不論如何,心裡就是放不下來。
再怎麼也是生日的晚上,少爺身邊沒人陪著,一定會覺得寂寞的。
顧松坐了一陣,終於起身,始終攥著的掌心輕巧一翻,一枚鑰匙被夾在指間。
人前至少要給足皇室的面子,涉事的一應被關了禁閉,他也沒有過多抗拒。但在被帶過來的路上,他還是沒能忍得住,偷偷摸了禁閉室的鑰匙。
就隻是回去看一眼。
他畢竟沒有參與對二皇子的單方面毆打,隻是從九皇子手裡搶了盆冰淇淋,即使被發現了,大概也不會給陸家添什麼麻煩。
鑰匙探進鎖孔,盡量輕緩地擰轉著,在靜謐的夜色裡發出極輕的咔噠聲。
原本嚴絲合縫鎖著的合金門,被悄悄推開了條縫隙。
……
外面的夜色已深,夏夜的風涼下來,卷走了一天的悶熱,空氣也重新歸於清爽。
顧松記得來時的路,摸索著一路匆匆向前。
這附近已經是陸家的邊緣範圍,沒有燈光,夜色寂靜,顯得分外冷清。
顧松緊緊衣領,正打算加快腳步,耳旁卻忽然傳來了隱約的清脆鈴鐺聲。
對這個聲音實在太過熟悉,顧松心頭輕跳,本能地抬頭望去,居然真的隱約看到了一道人影。
人影單薄,靠在牆角一動不動,安靜得幾乎徹底融入夜色。
顧松的心髒瞬間懸起,匆忙撲過去,將那道熟悉的影子攏進臂間,正要開口,清秀面龐已經從他胸口抬起來,眉眼一展,黑眸裡滿滿漾開笑意。
他的小少爺噙了笑意望著他,身體已被風打得微涼,額間還布著細密汗意,眸光卻被月色洗得格外清亮。
顧松幾乎不知道自己是該緊張還是該松一口氣,抱著他無奈淺笑,小心翼翼地將人徹底翼護在胸肩下,掌心輕撫上微潮的脊背。
“少爺怎麼自己跑過來了?累不累?怎麼也沒個僕人跟著……”
即使他不在,陸家也絕不會讓小少爺就一個人孤零零躺著,少不得調派個十來名僕人貼身照顧,居然還是讓陸清石自己一個人偷偷跑了出來。
還跑了這麼遠。
臥室離這裡的距離一點都不算近,以陸清石現在的身體狀況,能走到這裡都是個奇跡。要不是聽見鈴鐺聲響,他們兩個說不定就真要擦肩錯過了。
“我數著,走五十步停下歇一分鍾,一點都不累。”
陸清石徹底放松下來,靠進他懷裡,溫順地被順撫著脊背,舒服得微眯起眼睛:“現在才過了三十秒……”
顧松心頭酸甜無限,眼眶燙了燙,小心翼翼抱著他起來,稍一估量距離,低頭湊在陸清石耳畔:“少爺委屈一宿,和我睡好嗎?”
這裡離禁閉室還要近些,陸清石不能著涼,走了一頭的汗,再吹了冷風就要難受了。
陸清石隻打算找他,自然無所謂睡在哪裡,好脾氣地點點頭,抬臂摟住寬闊肩背,把吹得冰涼的胸膛偎上去。
軟融觸感輕貼上來,顧松一手抱著他,脫下衣物將人裹住,忍不住低頭親了親額角:“少爺怎麼跑出來的,被人發現沒有?”
“不會的,我最擅長這個了。”
被裹在青年僕從的外套裡,源源熱度從溫暖結實的胸膛不斷透過來,顧松的步伐穩定均勻,像是被包裹在溫柔的海浪裡,隨起伏被輕緩搖晃。
陸清石愜意地微仰起頭,任憑顧松的嘴唇在自己眉睫間輕柔磨蹭,含混著輕應一聲。
雖然有僕從守門,可別墅裡一整層的房間都被作為了他休憩放松的場所,每一間都打通加裝了暗門,鋪了厚厚的地毯,罕少會有人上來走動。那些僕人隻守著臥室一道門,他從暗門出去,別人是發現不了的。
被提醒著想起當年小少爺離家出走的英勇事跡,顧松不由輕笑出聲,一本正經誇他:“少爺比當初還厲害,這次帶吃的了沒有?”
他隻是含笑打趣,陸清石卻當真閉著眼睛往口袋裡摸起來。
顧松微訝,好奇地睜了眼睛,小少爺已掏出了顆梅子糖,白皙指尖靈巧地剝開糖紙,捏著糖塊準確地塞進他嘴裡。
酸酸甜甜的口感轉眼在唇齒間化開,顧松心頭溫軟,將臉頰貼在小少爺的鬢邊蹭了蹭:“謝謝少爺……好吃。”
陸清石在他頸間拱了拱,找準最舒服的位置,要把手收回來,卻被他握住,張開五指包在掌心。
在夜風裡走了這麼久,小少爺的手指都已凍得冰涼,掌心卻依然跳動著一點點微弱的暖意。
顧松替他暖著手,加快腳步,往禁閉室裡趕回去。
陸清石在他懷間睡熟,再醒來時,已經安安穩穩地躺在了禁閉室的床上。
禁閉室裡的設施再完善,也沒有小少爺的床睡著舒服。顧松怕他不習慣,特意將他上半身抱在了懷裡,一手護著慢慢拍撫,陸清石睜開眼睛,就迎上了他瞳底的溫寧浪湧。
“少爺醒了?是不是睡得不舒服?”
顧松調整著手臂,低頭柔聲詢問。陸清石搖搖頭坐起來,正要開口,目光忽然被窗外的變故所吸引。
深沉如上好絨緞的夜暮裡,亮起了一點極耀眼的光芒。
光點逸散,靜謐無聲地綻開。流光寂寂地溢出來,鋪灑開漫天的細碎亮芒在浩瀚渺遠的夜空中緩緩旋轉著,形成仿佛足以吞噬黑暗的星辰旋渦。
顧松抬頭,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陸清石忽然忘了自己要說什麼話,安靜地伏在他肩頭,仰望著夜空裡從未見過的奇異景象。
攬在身後的手臂緩緩收緊,寬闊而堅實的胸膛下,微促的心跳忽然變得格外明顯,透過相依的胸口,像是無聲的浪湧,將他整個身體都浸溺其中。
“那是我的來處,少爺。”
顧松忽然出聲,蛻成深沉的柔和嗓音響在剛剛成年的小少爺耳畔,輕輕一攪,就翻湧起無限深情。
“它已經消失了,在十三年前……毀滅於一次宇宙大爆炸,所有的恆星、行星和衛星,都變成了塵埃,一直漂浮在那裡。”
陸清石抬起頭,顧松迎著他的目光微笑起來,低頭在他唇上印下輕柔親吻:“少爺,我曾經離你有十三光年。”
光走了十三年,將這一切呈在遙遠的異星系夜空裡。
十三年前的爆炸,光芒落進人們的眼中時,遙遠的一切都早已塵封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