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陸方海,居然會發生這樣激烈的爭執……
心頭陡然升起濃濃不安,顧松本能地箍住懷中少爺不住顫慄的身體,看向陸決明蹙緊的眉峰:“二少爺?”
“小石頭,聽二哥說——想辦法平靜下來,你現在隻是精神體,你有辦法做到的。”
陸決明沒有時間回應他,調來一支鎮靜藥劑握在手裡,加快語速安撫著虛弱的弟弟。
精神體會折射身體的反應,陸清石一定是聽到了他們說的話,過於激烈的情緒波動引起身體病發的預兆,又最先通過精神體反應了出來,一旦精神力導回身體,就會直接引起病情發作。
現在雖然及時切斷了通路,卻也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旁觀著幼弟這樣痛苦下去,如果再沒有辦法,就隻能使用存在副作用的鎮靜藥劑了。
陸清石努力想要聚攏目光,眼前卻依然隻是不斷變換的模糊色塊,耳畔的聲音也變得朦朧渺遠。
噬骨的激烈痛楚幾乎要徹底淹沒他的意識,箍在肩頭的手臂卻依然緊緊拉扯著他,不讓他墜入黑暗的深淵。
陸清石抬起頭,在淋漓冷汗間朝面前的人影盡力彎起眉眼,聲音輕忽得仿佛一吹即散:“二哥,我沒事……”
可身上的痛苦來得實在太過鮮明,他隻說了幾個字,就不得不咬緊下唇盡力忍痛。精神體的存在完全模擬現實,隻是片刻,柔軟的唇瓣已在齒間洇開血色。
“給他咬著點東西,愣著幹什麼!”
陸決明搶不過弟弟,雖然明知道這種痛苦任誰也無法緩解,隻能等著幼弟自己熬過病發,卻依然忍不住騰起焦灼怒意,眉宇凌厲繃緊,朝顧松厲聲開口。
至少做點什麼。
已經不是第一次面臨這樣束手無策的情形,陸決明焦躁地來回掃視,搜尋著能讓弟弟咬著忍疼的東西,動作卻忽然因為驚愕而生生滯住。
顧松應著他的尾聲俯身下去,在兩個兄長錯愕震驚的注視下,低頭吻上了染血的唇瓣。
“少爺,疼就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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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柔地吻去唇齒間的斑斑血跡,顧松收緊手臂,迎上黑眸間碎成一片的恍惚光芒,一手牢牢圈在他背後,堅定而溫柔地安撫著。
顧松什麼也顧不上了。
少爺在難受,這件事就比什麼都重要。陸清石尚且清醒時尋找他手的樣子刺得他生疼,無數念頭交織著盤踞在胸口,糾纏不散,最後隻剩下唯一的一個。
他的少爺。
顧松閉上眼睛,近於虔誠地吻著他。
懷中的身體在親吻下隱隱松緩,顧松輕柔撬開因為疼痛而合攏的唇齒,縱容地任他咬上自己的,含混著輕聲開口:“少爺,我在,別害怕……”
陸清石在他懷裡悸慄,消瘦手指近於痙攣,摸索著毫無頭緒地尋找。被顧松的手掌穩穩握住,終於輕喟一聲眉心舒開,仰頭汲取著唇間的溫潤柔軟。
陸方海眼尾抽動,幾乎忍不住衝上去將這個膽大包天的奴隸拉開,卻被陸決明一把扯住,視線若有所思地落下。
始終堅忍沉默得令人胸口生疼的幼弟,終於在對方的唇間溢出隱約嗚咽。
……
精神體的波動漸漸平穩,瀕臨警戒的數值終於開始緩慢回落。
陸清石胸口起伏著,稍稍有些力氣,就在顧松臂間的腦袋就吃力地左右躲閃,說什麼也不肯再咬他。
顧松也有著十足的耐心,熟練地替他按摩著繃緊到痙攣的身體,讓自己身上的暖意傳遞過去,慢慢等著懷間的少爺徹底平復下來。
偎在熟悉的溫暖氣息裡,陸清石緊闔的雙眸短暫張開,又隨即不堪重負地合攏,摸索著攥住他的衣物,將頭埋進頸間:“很難受……”
“我知道,我知道少爺難受。”
顧松攬著他輕柔拍撫,低頭落下一串清水似的細密親吻。
這樣親密的接觸對精神體而言尤為有效,細吻雨滴似的落下去,陸清石也奇異地漸漸平靜下來,蹙緊的眉峰緩慢松開,面龐上短暫地釋開難得的放松神色。
陸決明扯著兄長退開一步,把沒能用上的鎮靜劑收了回去。
“陸決明!”
居然就要眼睜睜看著幼弟這樣被僕從輕薄,陸方海油然生出怒氣,連名帶姓地厲聲怒喝。迎上二弟心平氣和的目光,心口卻不由微窒,咬緊牙關沉默下來。
能讓弟弟從那樣激烈的病情發作中緩過來,他當然知道對於弟弟來說,這個僕人究竟意味著什麼。
想起陸決明傳過來的那些話,陸方海心底就刀絞生疼。母親迅速衰弱過世的影子在腦海中盤踞不散,讓他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順利接受,或許有一天,或許是很快的一天——他們捧在手心裡都怕傷了碰了的幼弟也會步上母親的後塵,虛弱,衰敗,然後在某一刻永遠安安靜靜地闔上眼睛。
明明應該是越來越好的。
明明應該是等到弟弟長大,身體就會慢慢好起來的。
淡淡睨了一眼滿臉幾乎馬上就要哭出來的長兄,陸決明神色不動,依然耐心地望著面前的小弟,等他稍好些了,就緩步走過去,替他進行著發病後的監測檢查。
弟弟這幾年看上去雖然還好,身體卻已經開始有衰弱的趨勢,這樣下去要不了三年,就可能無以為繼。
必須要在那之前想出辦法。
無論是什麼辦法。
“二哥。”
緩過這一陣病發,陸清石的狀態似乎比剛才好了一點兒,精神也強了些,從顧松懷間撐起身體,目光直白地落進兄長眼底:“我不想那樣……”
他還是頭一次嘗試著鮮明表示出拒絕,心頭難以自制地跳了兩下,聲音重新輕緩:“行嗎?”
陸決明沉默。
剛剛的精神力波動異常劇烈,陸清石無疑是已經聽見了什麼的。
他們兩個都不願提起幼弟身體的事,言語間多有避諱,說得也含糊。可陸清石自小心思敏銳,聽到他們甚至已經打起顧松身體的主意,無論如何也不會全無覺察。
何況現在看來,弟弟和那個奴隸,似乎根本不是原本設想那樣簡單的主僕關系……
心中反復衡量得失,陸決明的視線雖然不算嚴厲,卻也不像其他幾個兄長那樣被弟弟扯扯衣袖就轉眼繳械,依然不動聲色地望著他。
陸清石沉默片刻,咬牙撐著顧松的膝頭站直。
顧松匆忙抬手去扶他,卻被他握著手輕輕送回去,心頭不由一空:“少爺——”
陸清石朝他抿了抿唇角,輕輕搖頭,把他攔在身後,站直身體望著面前的兄長,輕聲重復:“二哥,我不想那樣。”
“好。”
陸決明沉默半晌,終於輕輕點頭,也隨著起身,將從十五年前就發誓一定要治好的幼弟輕柔攬進懷裡,語氣罕有地溫緩下來:“二哥來想辦法。”
懷間的身體微微繃緊,又重新放松下來,主動抬手將他抱住。
陸決明落下視線,輕輕揉了揉弟弟的頭發:“多給二哥一點時間……小石頭,二哥知道你最堅強了,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可以嗎?”
陸清石在他胸口抬頭,澄淨黑眸迎上他的目光,無限光華安穩斂進眸底,溫溫一彎:“好。”
陸決明朝他笑了笑,一手落在他的背上,將他輕推進已經快急得原地冒煙的顧松懷中:“回去吧,該喝藥了。”
這才驚覺兩人已在訓練場裡停留了近兩個小時,顧松倏然醒轉,連忙同他道了謝,抱住少爺仍沁涼的身體,望向一旁的陸方海:“大少爺,我們先回去了。”
他才一開口,就迎上了陸方海驟然凌厲的目光。
磅礴的威壓傾落下來,顧松心頭輕震,卻依然寸步不退,身體稍許歉意地微俯著,手臂固執地護持在陸清石身前。
剛剛事急從權,現在眼看著弟弟已經緩了過來,陸方海的火氣就止都止不住地往起蹿,背後精神力哗啦一聲凝實成四十來米的長刀,殺氣騰騰地凝注著他。
陸清石腳步一踉,身影擋在顧松身前,抬手牽他袖口,眼底水色一漾:“大哥……”
陸方海:……
陸方海撲街,背後的大刀撲地化成煙霧消散,俯身輕揉著弟弟的額發:“清石乖,還有沒有哪兒不舒服?回去好好躺著,大哥讓人去檢查一下身體,很快,絕不打擾你。”
陸清石聽話地點點頭,溫溫彎起眉眼,主動抬手抱住他。
滿腔的火氣被弟弟柔軟的擁抱徹底澆滅,陸方海終歸不忍心,摟著弟弟低聲囑咐:“多留點神,別讓父親發現……大哥不管你,可他要是敢欺負你,你就來找大哥,大哥打死他。”
最後幾個字說得咬牙切齒,顯然還存著不少的怨氣。
陸清石乖乖點頭,淡白唇角泛起柔和忍俊,主動去拉住他的手:“謝謝哥哥。”
眼前的弟弟幾乎還和小時候一模一樣,聽到專屬於自己的稱呼,陸方海瞬間變紅,含混著應了兩聲,揉揉他的頭發放開條路:“快回去吧,回去就睡覺,自己睡,大哥回頭就去看你。”
幼弟無疑還是單純懵懂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個逆僕就這麼佔了便宜。
顧松小心扶持著陸清石向外走出去,沒走幾步就在小少爺的任性堅持下好脾氣地點了點頭,俯身把人任勞任怨抱起來走遠。
看著兩人的背影,陸方海深吸口氣,輕慄著長呼出來。
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被惦記上,無論如何都不該是這個反應。
他知道這些年來顧松對陸清石的貼心關切都是不作假的,也知道這弟弟同這個僕人關系向來親密,幾乎是當成青梅竹馬的玩伴一樣相伴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