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胸的舊傷隱約發漲,悶悶地隨著心跳抽動著,顧平明蹙了蹙眉,抬手草草揉了兩下,把衣服的拉鏈拉高些許,回身去找雨傘。
這樣的效果已經是被陸白羽精心調理過的了,如果真不管不顧,還不知道現在要有多難熬。
傷處不疼,隻是悶著發漲,扯得心底悄然滋生出焦躁。
顧平明找到自己的那一把傘握住,在暮雨的低氣壓裡深吸口氣,準備快點回去找他的小大夫,完成今天訓練的最後一項任務。
“顧哥!”
腳步剛邁出,訓練館外忽然傳來了梁夏的聲音。
不知是節後實在太過忙碌,還是攜粥潛逃自覺心虛,梁夏幾天都沒露過面。顧平明挑挑眉峰站定,望著一身雨氣急匆匆跑過來的年輕警察,心口忽然莫名一跳:“怎麼了?”
“我聽說了……他們要弄你!”
梁夏披了件寬大的雨衣,面龐都隱在帽子裡,不仔細根本看不清。大概一路都是跑過來的,他的氣息分明不穩,一把攥住顧平明的手腕,目色焦急:“顧哥,你跟我說句實話,你到底是什麼身份?上面有關系沒有?你現在很危險,要盡快隱蔽起來,不要再留在這裡了……”
知道了顧平明和那些人有關系之後,他就一直在著意關注那邊的消息,今天才從一個警方的線人口中套出些線索,擔心電話裡說不清,顧不上執勤就匆匆趕了過來。
顧平明蹙緊眉峰,轉傘擋開他撲過來的一片雨水,單手扶著他站定:“什麼時候的事?”
“就今天,他們說今晚就要弄你,具體怎麼做我不知道。但我聽他們說什麼——必需徹底問清楚,還說不行就幹脆下手……”
梁夏急匆匆喘了兩口氣,正要再說下去,顧平明的手機卻已響了起來。
目光掃過屏幕上的手機號,顧平明的神色就驀地透出分明冷峻,抬手止住他的話頭,接通了電話。
“顧老板——最近還好嗎?”
沙啞的聲音從聽筒裡不緊不慢傳來,顧平明眼底一點點冷透,掀起隱隱電閃雷鳴:“他在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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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的時間已經足夠徹底摸清這些暗勢力的全部套路,他不會就這樣輕易配合,電話已經打過來,說明那些人手中已有籌碼。梁夏好好的在他面前,隻可能是陸白羽。
強烈的懊悔驟然湧滿胸膛,幾乎要漲破早已痊愈的傷口傾瀉出來。臨出門時掌心下眼睫的翕動似乎還清晰,顧平明握緊手機,呼吸強自調整得平緩均勻。
“和顧老板說話果然省力氣。”
電話裡的聲音笑了一聲,不緊不慢說下去:“陸醫生確實很關心你,我們的人原本還打算想辦法混進去的,沒想到他居然會自己從辦公室裡跑出來……看時間,現在大概已經被我們好好地招待去喝茶了。”
像是被一隻手粗暴探進胸膛,攥著心肺髒腑狠狠揉捏。顧平明的手臂隱隱輕慄,眼底沉成滴水的黑:“我的事和他沒關系,他隻是個醫生,什麼都不知道——”
“可‘你’和他有關系。”
早掐準了他的死穴,電話裡的聲音志得意滿,特意加重了指代的讀音:“幹我們這行的,有太多的牽掛不好。顧老板,你說是不是?”
顧平明沉默,呼吸卻越發粗重,幾乎礪出血意。
“別緊張,我們隻是想弄清楚你究竟是哪一邊的人——知道你金盆洗手了,又不找你談生意,回來喝杯茶總不介意吧?”
電話裡透著分明威脅,卻依然顯得和和氣氣:“今晚九點,還是上次的地方。你那個小醫生應該馬上也被帶回來了,我們會幫你調-教得乖一點,多年情分舉手之勞,就不用謝了……”
在梁夏心驚膽戰的注視下,顧平明的手機重重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成了一地。
“顧哥——”
梁夏的喉結動了動,小心翼翼挪過去,想要開口,卻在那雙近乎噬人的漆黑瞳孔中徹底消音。
顧平明深吸口氣,聲音喑啞:“找……”
那群人用來控制人的方法太過簡單,隻要一針致癮的針劑,無論心志多堅定的人,都會被逐漸吞噬意志。他用盡辦法避過的待遇,無論如何也不能落在陸白羽的身上。
“找什麼?”
梁夏不由怔忡,下意識問了一句。顧平明卻已無暇再多說,隨手脫下外衣拋給他,一頭扎進了雨裡。
陸白羽要來找他,一定是抄的近路。
復健剛結束,消耗已經瀕近身體的承受極限,右腿的傷處在雨裡一跳一跳地疼著,每走一步都踩在棉花上似的發軟。
顧平明卻根本顧及不上,隻是咬緊了牙關扎進雨幕。
電話裡的人看起來也並不知道綁架的進度,應該隻是派了手下的人來動的手。現在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隻要能趕在這之前把人找到,就還來得及。
隻能來得及。
雨越來越大,被冰涼的雨水一嗆,顧平明忍不住咳嗽起來。
在他答應了陸白羽戒煙,每天在小大夫口袋裡摸糖吃之後,其實已經有一陣都沒有咳嗽了。
很多天氣都會掩蓋掉原本明顯的痕跡,雨天的夜晚尤甚。顧平明急促喘息著,粗重的肺音在耳畔隆隆作響,眼底的滾燙迅速融進雨水,依然專注而高效地排查著每一絲可能的痕跡。
“顧哥——是陸大夫不見了嗎?他們綁了陸大夫?”
被他連著教訓了一周,梁夏跟著跑了一陣,也隱約猜出了是怎麼一回事,跟在後面急聲追問:“用不用報警?今天我們隊長執勤,可以調警力來找……”
他的話音漸漸轉低,顧平明停下腳步,目色深得幾乎透出血來。
稍顯荒蕪的小路上,幾片白服的碎屑落在石間,被雨打得湿透,沒有被風吹散。
顧平明忽然沒有辦法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這之外的任何一件事上。
他把人弄丟了。
那是他的醫生——他以為自己能把人保護好的,哪怕是把命搭進來。他為了任務已經把什麼都交付出去了,就隻這一樣,他無論如何都想要保護好的。
梁夏艱難地咽了咽唾沫,上前想要安慰,視線忽然一頓,落在顧平明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多出的槍上。
顧平明對面還站了一個撐著傘的人。
好不容易將目光從那柄槍上挪開,看清了對面的人,梁夏脊背陡然繃緊,磕磕絆絆開口:“局,局長——”
來人沒有注意他,視線落在顧平明身上,沉默片刻才朝他走過去,把手中的傘遞給他:“平明,我們已經在嘗試介入了,你不要急……”
“這種時候,警方的介入沒有好處。”
顧平明的聲音被雨水浸得冰冷,單手隔開他遞來的雨傘:“不必費心了,我不打算走。”
局長身形微僵,卻依然盡力勸他:“事情有變……平明,你先不要著急,我們會營救他。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需要立即撤離——”
話音未落,黑洞洞的槍口已經抬了起來。
局長驟然打住話頭,呼吸微摒,抬手不著痕跡地摸向身側。
上面的情報傳遞出了紕漏,顧平明的身份已經岌岌可危。為了保證他的信任,局長特意親自過來通知顧平明撤離,卻沒想到還是晚到了一步,已經讓他知道了那名醫生被綁架的事。
“顧哥!”
眼看著他居然對局長舉槍,梁夏心頭一緊,撲上去要攔,卻被顧平明輕松執住手腕,一抖一卸散開力道,結結實實地撩在了地上。
顧平明微垂著頭看不清瞳色,微長的發尾被雨水淋得湿透,貼在頰側,隱約顯出些狼狽,周身的氣勢卻反而愈清晰鋒銳,刺得人心底發悸。
他隻是站在雨裡,身形卻鋒利得仿佛能割破夜幕。
梁夏摔得一身是水,撐著地面爬起來,餘光忽然掃見幾道鬼鬼祟祟從暮色中摸過來的人影:“小心——”
幾乎是在他示警的同一時刻,顧平明手裡的槍也響在刺眼的電光裡。
雷聲轟鳴,恰巧掩去了槍聲。局長身後的人影應聲倒下,在泥水裡慘叫個不停。
顧平明神色未動,從梁夏腰間扯下手銬,把他囫囵往後一塞,扯著局長一並扔過去,身形掠上,同那幾人一言不發扭成一團。
梁夏在一起踉跄摔過來的局長目光裡縮了縮,心裡禁不住打起了鼓。
和眼前的變故相比,自己翹班偷跑出來似乎都不算多嚴重的事情了——面前的幾個人雖然明顯來者不善,卻畢竟不明身份,這樣貿然攻擊再怎麼都不符合規定條例。更不要說顧平明剛剛還悍然持槍威脅局長,這種嚴重違規的行為,如果顧平明真是他猜測的身份,說不定是要被處分的。
生怕局長一怒之下會處理顧平明,梁夏先爬了起來,鼓起勇氣抬手去扶,戰戰兢兢開口:“局長,顧哥他是太著急了……”
“好了,先想想怎麼攔住他。”
他身上一片泥水,被局長順手用傘擋開,扶著腰支撐起身,望向那道依然固執守在雨中的身影,重重嘆了口氣。
顧平明現在就是柄上了膛的槍,一碰就可能走火,偏偏又誰都打不過,上去也隻有挨揍的份。
兩人誰都不敢上去攔,也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把那幾個人逐一撂翻,毫不留情地銬成了一串。
“說,他人在哪兒!”
來的每個人顧平明都認得,根本不多廢話,反擰著一人的肩膀狠狠掼在地上,厲聲開口喝問。
那人嚇得戰戰兢兢,半身都被按在了雨水裡,含混著艱難出聲:“顧,顧老板,我也不知道!我們也是來找的……”
原本是十拿九穩的綁架,居然現在都沒把人帶回來不說,連去綁架的人也不見蹤影。他們幾個是奉命來看看情況的,隔著雨簾模模糊糊看到幾個身影對峙,還以為有自己人,過來打算幫忙,卻沒想到居然結結實實撞在了槍口上。
聽他話音有異,顧平明蹙緊眉峰,勒著他的手臂稍頓:“你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