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遠:“……”
梁遠閉嘴,在場邊攝像後頭給陸輕舟備了個小馬扎,把人安置在避光棚裡:“行了行了,給你藏起來了。顧大影帝看上哪個角色沒有?”
這些角色大都是走個一兩場就過去的,劇組從軍隊裡借了不少群演,梁遠本來是打算挑一挑,看能不能找到一兩個鏡頭感好的培養一下,能撿著顧溪無疑是意外之喜,叫他演哪個都不算虧。
即使是客串,顧溪也想給小狗仔演點兒出彩的,把劇本在手裡掂著,煞有介事地犯著難。
白撿了個影帝級別的龍套,又因為自己劇組裡出了通風報信的,害得人家被記者堵門。梁遠不好意思催他,耐著性子在一邊陪著,又囑咐場務先去拿兩份盒飯過來,讓人吃飽再說。
幾個角色各有各的好處,顧溪翻翻撿撿,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犯著貧,餘光卻在留意著場邊的動靜。
梁遠的劇組裡有人通風報信,他不意外。
他平時與人為善,又不主動挑事,惹的人不多,能下這麼大的力氣跟本錢黑他的更少,梁遠的劇組裡偏偏就有一個。
寧飛平,剛才被梁遠劈頭蓋臉教訓那幾個演員裡頭,被罵得尤其慘的那個。
和別人不一樣,寧飛平在娛樂圈裡也是“不好好演戲就要回去繼承家業”的代表之一。出道就是貴公子人設,連經紀公司都沒掛靠,開了個個人工作室,一路用錢砸得坦坦蕩蕩,唯一想要卻沒能拿到的角色,就是《旅途》裡的方正言。
這個本子在他手裡。
顧溪演戲都快演夠了,角色是個好角色,可實在沒什麼挑戰性,其實無意和他搶。偏偏當時試戲的時候兩個人陰差陽錯撞上,他先走了一場,輪到寧飛平的時候,年過花甲的老導演沒忍住感慨了一句“珠玉在前”。
寧飛平就為這一句話記恨上了他。
後來在節目上見了幾次,寧飛平都沒少給他暗裡下絆子,可惜顧影帝經的大風大浪多,打著太極四兩撥千斤地推了出去,也沒真當過一回事。
雖然不覺得對方至於能因為一個角色和自己過不去,但這麼多事合起來,卻由不得顧溪多在腦子裡轉了轉。
有些東西他不在乎,別人卻未必不在意。寧飛平演技不上不下,仗著這些年來人設立得出彩,手裡資源豐富,接了不少貼合自身人設的角色,始終在一二線間遊蕩,也積累下了不少粉絲,就隻缺一個大火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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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自己,這個角色八成就是他的。
盒飯送來了,顧溪手裡被幾份劇本佔著,一時倒不開。陸輕舟起身去接過來,在小桌板上認認真真地鋪著,還真有些像模像樣的助理架勢。
胸口積鬱一掃而空,顧溪目色轉暖,收起心思起身要去逗逗小狗仔,卻發現梁遠的神色有些不對。
“沒事沒事,你去吃飯,我過去催催場——”
見他看過來,梁遠連忙開口,把人不迭往外推。顧溪卻反而停了腳步,把手裡的劇本卷了卷,擋住了他的手臂。
“……我在劇組,也隻是道聽途說,知道的也未必準。不過那套紫砂壺是很珍貴的古董,這個我倒是了解。”
“對,說來慚愧。其實那套紫砂茶具還是我先看上的,當時和周老師在拍賣場爭了半天,沒搶過他——我平時也就是玩玩,他是真喜歡這東西。”
“確實是好東西,動心了也是人之常情。那個場務大概是有什麼拮據的難處,要麼是年紀小不懂事,看著喜歡,不知道多貴重,沒忍住拿了……”
寧飛平站在場邊,心平氣和措辭得體,絲毫看不出被梁遠按頭訓斥時候的狼狽憤懑。
顧溪的神色沉了下來。
“你別犯倔!這事兒又不難解釋,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先忍忍……你不是說回頭打臉嗎!”
不論怎麼說,顧溪現在也算得上是負面緋聞纏身。梁遠生怕他忍不住,壓低聲音提醒著,連拖帶拽地把人拖了回去。
新聞沒說場務是男是女,加上紅顏這種帶有明確指向的暗示,大部分人都和梁遠一樣會錯了意,往見不得光的潛規則上想了過去。
寧飛平信心滿滿,隻字不提顧溪,費盡心思替周桐撐腰。卻不知道就算他把這件事砸實了,顧溪最多落個莽撞衝動,說不定還能白撿回來知恩圖報講義氣的名聲,擱在普通人眼裡根本就不會多想。
隻要顧溪肯忍,再忍一忍就行了。
梁遠拖著人往攝像邊上拉,確保他聽不見了,才按著人坐下去:“行了行了,你先吃飯,我去處理——”
他的話音忽然一頓。
陸輕舟已經吃完了,飯盒好好的收在一邊。顧溪的飯盒裡顯然不是一份的肉量,京醬肉絲堆得滿滿的,油汪汪的紅燒肉細致澆在飯上,頂得飯盒都有些蓋不住。
坐在桌邊的小助理顯然是不知道劇組盒飯的分量,還覺得他不會發現,黑眸清湛晶亮,小小的得意光芒被藏得挺周全,卻根本瞞不過在片場摸爬滾打的導演和專業演員的眼睛。
梁遠張了張嘴,忽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隻低聲叫他:“老顧……”
忍個屁。
顧溪沒看他,把劇本翻到一頁,拍在他胸口:“演這個,去催場。”
梁遠沒多說話,拿著劇本出去了。顧溪深吸口氣,扶著桌沿俯身下去,把陸輕舟攏著抱在臂間。
他的手都是抖的。
陸輕舟坐得太遠,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連忙抬手去接他:“熱了嗎?坐一下,我去拿水……”
顧溪胸口悶疼,把人按進懷裡,聲音發啞:“吃飽了沒有?”
“吃飽了……”
攝像機後邊是避人的遮光棚,三面圍擋,不那麼容易被人看見。陸輕舟回抱著他坐下,當他是受了什麼委屈,抱著他輕輕蹭了蹭,把筷子遞了過去:“要採訪了嗎?”
“不急,等拍完再採訪。”
顧溪接了筷子在手裡握著,不舍得辜負小狗仔的心意,貼了帖潤涼的臉頰,把胸口的澀意壓下去。
“輕舟……那天你教過我,說打人看不出來用力,但是特別疼的那幾招,能再教我一次嗎?”
*
梁遠出了門,才顧得上細看劇本翻開的那一頁。
他們鑽到這片林子裡,是為了拍一場聯合軍演。這頁是尾聲的劇情,主角所在的紅方特種部隊大展神威,幾個人的隊伍深入敵後,挑了藍方偵察兵的兩個團。
顧溪挑的角色,是個在演習裡“自殺”棄權的藍方偵察兵中校參謀。
這個角色就隻有一分鍾不到的鏡頭,一句臺詞,沒有名字,甚至連正臉都沒有。主角團堵上他是為了冒充他的身份,去迷惑藍軍的士兵,趁機全殲。卻沒想到明明是文職的參謀卻抵死反抗,最終在扭打中擰開信號彈,選擇了同歸於盡。
因為中校的這一舉動,也導致主角團的兩人在演習中被判定死亡,給了鋒芒畢露的幾個新兵第一次教訓,是劇情裡重要的轉折。
角色本身的意義其實並不小,但梁遠執意不願加戲,隻想用驚鴻一現的鏡頭來留白,凡是正經演員,實在沒幾個人願意演這種連路人都算不上的角色。
梁遠翻了翻頁,看過分鏡那一段看著都疼的肉搏戲,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
看來一會兒開拍的時候,得想著攔點記者了。
劇組這會兒沒在拍戲,不少人都在接受採訪。寧飛平混在人群中胸有成竹,正謹慎地組織著措辭,身後冷不防傳來梁遠的吼聲:“都回來!別闲聊了——早點拍完早點歇著!”
梁遠在導演的圈子裡雖然年輕,卻因為手上一部接一部出好作品,地位並不低,吼起人來的底氣也足。劇組裡沒一個敢和他對著幹的,寧飛平仗著資源敢懈怠些,卻也不願在記者面前留下個像是顧溪那樣“罷演”、“目中無人”之類的名聲,禮貌地點頭致歉,快步走了回去。
這場戲恰好接著剛才NG了十來次的那一場,現在拍起來並不違和,甚至連布景都不用改動。
梁導演還在為著顧影帝接下來打算怎麼揍人憂心忡忡,面上卻依然吼得底氣十足,扯著嗓子講了兩遍戲,顧溪剛好挽著袖子走了過來。
迷彩好找,劇組裡全都是。顧溪留在棚裡,用了些辦法哄著小狗仔和自己一塊兒分著吃了盒飯,去找場務要了套合身的迷彩,和幾個相熟的演員打了招呼,又朝梁遠一點頭。
他的小助理還好好的跟在身邊,除了臉色似乎有些發紅,倒也沒什麼異常,看來是還不知道寧飛平的信口汙蔑。
梁遠稍松了口氣,朝他點點頭,雖然知道眾人都差不多認識,還是把人拉過來重新介紹了一遍。
寧飛平今天才背著人落井下石,心裡正是虛的時候,難得地沒對顧溪橫眉冷色,低頭把視線錯了過去。
這次他的角色是個軍校生,戴著眼鏡斯斯文文,手上卻極狠,雖然隻是配角,卻依然可以預見到拍出來之後同樣會是個廣受好評的角色。
犯不上在這裡起什麼事端。
梁遠最後講過戲,武指給每個人安排好了動作。劇組拉開準備拍攝,寧飛平跟著眾人就位,聽到開始,就振作精神撲了上去。
兩個人當初也曾經搭過戲,寧飛平知道顧溪手上有分寸,也沒多在意。正要按著劇情去奪他的信號彈,卻沒看清顧溪做了什麼,小腹就忽然狠狠一疼,身形趔趄摔開。
“卡!”
梁遠沉聲喊停,等著眾人調整狀態。
顧溪低頭理著武裝帶,像是全然不知情。寧方平蹙了蹙眉,對方知道了自己所作所為的擔憂湧上一瞬,就又被理智壓下去。
雙方都到了這個地步了,要是知道了他才是這一切的幕後主使,顧溪絕不會這樣平靜,還肯和他演對手戲。
大概是個意外,說不定自己不小心碰到誰的裝備了。
一邊安慰著自己,一邊將心神收了回來。寧飛平打點起精神,聽著場邊的開始聲,再度撲了上去。
又是狠狠一疼。
這次撞在胸口,寧飛平眼前黑了一瞬,踉跄著險些坐倒,忍不住就要發作,卻迎上了顧溪意外冰冷的目光。
寧飛平忍不住蹙了蹙眉,心裡忽然有些沒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