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別出去跑了, 外面熱。”
顧溪起身,展臂將他攬進懷裡,溫聲囑咐了一句,又把車鑰匙遞給他:“車裡有空調,熱了就去吹, 會發動嗎?”
發動至少還是會的。
技能包哪裡都好, 就隻是沒讓自己學會開車。想起自己折戟的司機經歷, 陸燈靠在他懷間應了一聲, 眉梢不禁耷下來。
隻是溫然調侃的笑意忽然怔在眼底,顧溪細細望著他,抬手輕撫上柔軟發頂。
陸輕舟向來沉靜溫然,卻總像是藏著些心事,還是頭一次見到他像同齡人一樣,在自己面前全然放松地露出沮喪神色。
真乖。
顧溪心口無聲軟成一片,把人攏在胸前,揉了揉短發:“沒關系,我教你開車,好不好?”
陸燈的目光亮起來,在他臂間抬頭,輕輕點了兩下。
在世界內進行學習訓練,是可以加快技能的掌握熟練速度的。
上次沒能買對,再買一次總不會錯了。這個世界再好好學一次,技巧就算再難,也總該能掌握。
迎上黑眸裡的晶亮光芒,顧溪含笑點了點頭,抬手想捏捏他的臉頰,門外卻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我晚上還來找你。”
陸輕舟在他耳旁開口,拎起東西快步走到窗口,單手一撐,身形輕巧掠出。
化妝間裡空蕩蕩隻剩了自己一個,顧溪早見識過了他的小狗仔神出鬼沒的本事,卻還是忍不住快步走到窗邊,向外看了看。
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屋外日光亮得晃眼,把適應了屋內光亮的雙眼晃得一片白芒。
Advertisement
不舍得弄花了妝,顧溪沒有抬手去揉,隻是眨了幾下,再定睛看,早已經沒了陸輕舟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記沒記著要去車裡吹空調。
把手從曬得發燙的窗臺上拿起,顧溪把衣領的扣子一顆顆扣好,才扣到領口,身後已傳來導演焦急的聲音:“顧老師——顧老師?”
在看清屋裡循聲轉回來的人時,李仁易腳步一頓,剩下的話音忽然卡在了嗓子裡。
顧溪好像是重新補過妝了,又像是沒怎麼細化,明明哪裡看著都是原本的樣子,輪廓卻偏偏愈鮮明英朗,日光從他背後灑下來,眉宇更顯深邃,渾身氣息都透出懾人的壓迫鋒芒。
被他這樣看著,李仁易張了張口,居然沒能立時說得出話。
“李導。”
見他不出聲,顧溪先開了口,語氣平靜:“有事?”
原本還能把陸輕舟送到自己車上的,被這麼一攪和,也不知道小狗仔有沒有好好聽他的話,不再偷偷跑出去衝業績。
顧溪的心情不算多好,眉峰間帶了些不自覺的冷淡,倒讓李仁易心頭哆嗦了一下,訥訥低頭:“也——也沒什麼大事……”
熱搜隻跳上來十幾分鍾就被及時撤掉,卻偏偏趕在了全天流量最好的時候。照片已經在網上飛快傳開,現在片場已經亂成了一團。
那張照片雖然沒有將每個人都拍清楚,可劇組的官宣擺在那裡,照著演員表查都能一個個對得上號。顧溪的粉絲已經炸成一片,連路人的輿論都毫無懸念地倒向了一邊。
一張照片把所有人都拍了進去,連刻意擺拍的可能都沒有。不論劇組再怎麼盡力聲明解釋,這件事也是無論如何洗不清楚的。
流量明星的粉絲控起評來通常雷厲風行,可這一回的錘卻實在太硬,也隻能毫無說服力地堅持顧溪在片場作威作福欺壓新人引了眾怒,才會被合伙排擠,卻轉眼就引來了新一波的激烈群嘲。
鬧到這個地步,接下來的戲無疑再演不下去。周桐最先掀了躺椅揚長而去,剩下的人或強硬或借故,沒幾分鍾的時間,居然都三三兩兩走了幹淨。
李仁易實在沒了主意,本能地來找顧溪想辦法,現在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照片是真的,顧溪在片場受委屈也是真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怎麼一回事。昨天才口口聲聲保證了替他澄清汙蔑,今天就把說出的話咽回去,等拍完這一部戲,他這個導演大概也就不必再在圈子裡面待了。
顧溪等了一陣,見他依然不敢開口,索性先出了聲:“他們都不拍了?”
他果然已經知道了照片的事。
李仁易生出些渺茫希望,點了點頭臉色慘白:“主演集體罷演,現在劇組的進度都已經卡死了。顧老師,您幫幫我,我誰都惹不起,就想好好拍個戲……”
已經到了這個份上,李仁易幾乎已經把心裡話倒了出來,提心吊膽地看著他,幾乎快哭出來。
顧溪反而笑了笑。
不拍正好。
先前被壓下去的那個念頭再度騰起來,混著被憋屈久了的野心,忽然衝破了這些年來層層添上的禁錮,頂得胸口一陣陣發疼。
李仁易想好好拍個戲,他更想。
隨手把手機扔在化妝臺上,迎上李仁易受驚倏抬的目光,顧溪語氣淡淡,唇角依然帶著笑,眼底卻掠過凜冽寒光。
“架機位,我拍。”
這是陸輕舟給他化的妝。
他的小狗仔頂著大熱的太陽混進劇組,怕他熱給他送冰淇淋,怕他餓給他送飯,為了不讓他受委屈,幫他拍下了那張照片,還給他好好地化了個妝。
他得拍出能拿得出手的東西,給他的小狗仔看。
*
李仁易不迭道著謝,小心翼翼地陪著顧溪回了片場。
除了各類不可控意外,對於劇組來說,最嚴重的打擊就是演員罷演放空窗。狗仔絕不會放過這種吸睛的大好機會。片場四面透風,就算防備的再嚴,也總難免有人會趁機混進來。
雖說本意不是想讓顧溪這樣解決問題,但顧溪的應對倒也緩解了眼下無路可走的尷尬,即使再把早上的戲重演一遍,也能以調整場次為由勉強做出解釋,總比這樣冷清著讓人看笑話強。
衝突看起來不小,休息區被砸得一片狼藉,幾個場務正頂著太陽悶頭收拾。顧溪站在邊上看了一陣,又想起陸輕舟,語氣緩下來:“收拾差不多就行了,我不歇,等涼快點再鋪吧。”
和那些難伺候的流量鮮肉比起來,顧溪簡直好說話得要命。劇組的工作人員私下裡對他都有滿滿好感,聽見他開口解圍,幾個場務眼眶一熱,都險些就要哭出來。
這幾天刷著網上的黑料原本就義憤填膺,為首的一個終於再忍不住,上前低聲開口:“顧老師,今天上午的傘,是周桐特意找人多佔了一把……”
顧溪早已猜到,不動聲色地點點頭,道了聲謝,隨手把背包放在場邊,朝機位走過去
午休的時間已過去大半,太陽正是最毒的時候。顧溪在熱浪裡走了幾步,找準機位,仰頭深吸口氣,讓自己徹底沉浸在戲裡。
場上孤零零隻他一個,場邊除了必須的工作人員,剩下的都去忙活著處理周桐等人摔砸罷演的殘局,隻能聽見樹上聒噪的蟬鳴。
顧溪反而有些享受這樣的狀態,心裡愈靜下來,重新睜開眼睛。
“《墜落》第三十七場一鏡二次,開始!”
場邊的喊聲都是憋了火氣的。顧溪睜開眼的那一刻,卻反而褪去了所有屬於個人原本的情緒,向前走了幾步,內斂精光從眼底呼嘯迸出。
同一個劇組裡,演技差距太明顯隻會顯得違和。
為了照顧那些當紅流量的情緒,他始終都刻意內斂演技,加上妝容不合意,總會在心裡本能地有所介意,上鏡時也難以徹底放得開,他已經很久都沒有過這樣酣暢淋漓的機會。
長鏡頭獨角戲,三場加起來二十餘分鍾的獨白,是最考驗演員功底的部分,也是他唯一能給自己找準的落點。
李仁易站在鏡頭後,被他爆開的鋒銳氣勢一懾,本能地向後退了兩步,忽然明白了顧溪執意要重拍這一場的理由。
一氣呵成。
甚至連三場之間都沒有停下片刻休息,顧溪從頭直接到尾,最後的尾音已嘶啞下來,聽到場邊傳來導演的“卡”聲,身形不禁一晃,才發覺體力已徹底透支。
視線隱隱發白,高度集中後的精神松懈下來,體力幾乎耗空,頭也一陣接一陣的發暈。
顧溪站在原地緩了一陣,等著眼前的白芒褪去,想要去找個陰涼的地方歇口氣,才邁出一步,腿下卻絲毫吃不上力,身形不自覺地倒了下去。
“顧老師!”
李仁易實力再平平,欣賞的能力卻總還有,自然看得出這一次比上午的好了不知多少倍。還在攝像機後怔怔回味著剛剛的幾幕經典場景,忽然見他倒下去,霍地醒神:“快快,來兩個人,把顧老師扶過去休息一下——”
場邊立刻有人上來,扶著他坐在陰涼處,抬手要去解他的衣領。
顧溪隻是身上脫力,又多少有些中暑,思緒雖然昏沉,卻還不至於失去知覺。察覺到有人碰上來,不自覺地蹙了蹙眉,本能抬手去擋,卻被領口那隻手輕輕握住。
心頭微動,顧溪用力眨了眨眼睛,散去眼前黑霧,果然看清了那張熟悉的清秀臉龐。
握著他的手移在身旁,陸輕舟替他敞開衣襟,把準備好的冰毛巾替他敷上,往身上噴了些水,又擰開冰鎮的綠豆湯,喂到他唇邊。
小狗仔的動作利落幹脆,有條不紊,帽檐壓得雖低,卻依然看得到眼中透出的分明擔憂。
顧溪喝了幾口綠豆湯,胸口的熱氣似乎散了不少,精神也好了些,悄悄去摸索他的手。
陸輕舟借著身體的掩飾讓他握著,見他嘴唇已經幹裂,又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條素色純棉布的手帕,浸透了冰水,裹著手指小心替他沾上去。
中暑真舒服。
感覺到自己腦子大概已經不太清醒,顧溪啞然地扯扯嘴角,握了握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