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異能者!是剛剛被特勤局懲罰的異能者,我在窗戶裡都看到了!”
異常顯眼的藤蔓立即被人認了出來,人們紛紛看過去,操縱藤蔓的青年正靠在高大身影的懷裡,身形單薄,寒風扯得衣物獵獵作響,臉色在燈光下尤有蒼白。
他們就站在駕駛艙口,護罩毀去大半,裡面的破碎零件都被藤蔓牢牢纏著,暗紅的藤條上還附有一層奇異的血色微芒。
戴眼鏡的中年人忽然打了個哆嗦,本能後退:“是血族……”
“血族又怎麼樣?他們兩個是一起的,都是救我們的!”
青年高聲開口,看了一眼急速退遠的巡邏艇,不屑地嗤了一聲,忽然撸起袖子快步上前:“你們都是血族嗎?你們還要不要吸血——我身體很健康,我的血給你們隨便用,隻要不死就行!”
“我也來!我每天都健身,你們多吸一點也不要緊!”
“我是醫生,我能幫他們抽血,你們能喝離體的血液嗎?短時間內還不會凝固的……”
方逸哭笑不得,張了張口,卻還是將話咽了回去。
氣流的狀況遠超預料,特勤局的巡邏艇沒辦法靠近,隻能跟在不遠處護航,血色的藤蔓撈起的不僅是那個嬰兒,也是眾人僅剩的希望。
委婉拒絕了總部通知自己撤離的通知,方逸隨手把緊急跳傘的裝置塞給身旁的青年,撸了撸袖口,朝那個醫生走去。
聖痕者的血液質量,總還是要比普通人和低級異能者的強出不少的。
*
被忽然熱情投喂的人群嚇了一跳,顧庭下意識退了半步,迎上懷裡笑吟吟的黑眸,忽然明白了陸淮葉要借用自己力量的用意。
陸燈抬頭朝他笑了笑,把收集血包的任務交給他,快步朝駕駛艙裡走進去。
巡邏艇不能靠近,隻能想辦法讓這艘觀光艇迫降。附近沒有適合降落的平坦地面,隻在不遠處有一片茂盛的叢林,如果實在沒有辦法,就隻能去那裡碰碰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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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夠操控森林,但前提是,必須要有足夠的力量。
還有二十分鍾,太陽就會升起來。
系統一再保證能堅持住二十分鍾,陸燈站在操控臺前,望向已依稀亮起的天色。
腳步聲從身後傳來,顧庭從背後擁住他,掌心貼在他的聖痕上,將新的力量度過去。
察覺到身後的純血先祖似乎有些無精打採,陸燈忍不住抿起唇角,身體放松下來,仰頭枕在他肩上:“這次是用什麼喝的?”
“……吸管。”
顧庭鬱鬱輕嘆了口氣,想起剛才的經歷,眼前就止不住一陣陣發黑,收緊手臂把人圈進胸口:“淮葉,我不想做吸血鬼了,我跟你做人吧……”
他已經是第二次提起這個打算,陸燈心口微動,握住那隻手,在掌心攏了攏。
也沒什麼不好。
主電腦的儀器在不斷出現狀況,系統盡力繞出通路,操縱著觀光艇在空中緩慢轉向,想要把二十分鍾的時間耗盡。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天色卻反而越發陰沉。
顧庭依然穩穩擁著他,血芒替兩人隔開愈刮愈冽的寒風,神色卻不由沉下來。
不合時宜的積雨雲流轉凝聚,飛快遮蔽住了剛露頭的一絲陽光。
雨前的氣流變幻不定,艱難穩定下來的觀光艇再度開始搖晃,豆大的雨滴伴著轟鳴雷聲砸下來,閃電劃得天邊一片慘白。
好不容易生出的點滴希望再度在風雨中變得飄搖,乘客們卻已不再像起初那樣慌亂驚恐,越來越多的人都已漸漸平靜下來。
隻有駕駛艙被破壞,觀光艇的防護罩卻還在。激烈的風雨被無形的防護隔開,人們依舊聚在甲板上,有人跪在船舷邊禱告,有人嘗試著留下最後的通訊影像,也有的人甚至已經準備回到艙中去,認命地等待著最後結局的到來。
方逸穿過人群,扶上駕駛艙已半塌下來的門沿,卻忽然不知該如何開口。
“還能試試。”
聽見他的腳步,陸燈在愈驟的暴雨裡出聲,扶上面前的手動操縱杆,抬頭望向顧庭。
顧庭將他攏在目光裡,微笑起來:“好。”
說罷,他已回身轉向方逸:“方組長,告訴乘客回到艙裡,不論用什麼辦法,把自己固定好——還有,幫我和你的總部說一聲,你們送來的特工不錯,我就不還了。”
都到了這種時候,連特勤局都已認定他們一定活不下來,放棄了通訊和強行接觸,隻等墜落後再進行救援。陸淮葉的檔案說不定都已被凍結封存,等待著進行死亡判定了。
方逸啞然苦笑,舉起雙手應了聲是,快步走回甲板通知乘客,心中卻也不由生出些不切實際的期望。
如果確實有希望……
雷聲轟鳴,狂風終於卷碎了用以平衡的艇尾,破碎的殘骸轉眼消失在濃黑夜色裡,觀光艇飛速墜落。
主電腦已經徹底壞得不能用了,系統的能量也已耗盡,最後閃了閃就陷入休眠。
陸燈握緊操縱杆,盡全力控制著飛艇的方向,身體卻在劇烈的晃動中不由趔趄,又被一雙手臂緊緊護住。
顧庭緊緊攬住他,將他固定在胸口,分出隻手握上去,想要一並使力,卻被泛白的手反握住,掌心多出了一株嫩芽。
不是陸淮葉常用的藤蔓,顧庭認得這一株,在自己被按在船舷邊當模特的時候,就是這株細嫩的藤芽把他不由分說的抱了個結實。
“種下去,我的力量就能夠。”
陸淮葉抬頭望著他,語義簡潔。顧庭的瞳孔卻忽然微凝,用力握住他的手腕。
迎上他的注視,陸淮葉卻反而微笑起來,抬手將他擁住,傾身靠上去。
“我們一起冒險,你在下面接著我,然後帶我去找祭壇。”
他的一隻手仍穩穩按著操縱杆,溫聲敘述著接下來的安排,似乎全然沒有考慮到其他的可能。
顧庭擁著他的手臂依然不動,陸淮葉抿了抿唇,終於抬手攬住他,傾身吻上去:“相信我。”
“……好。”
那雙黑眸裡閃著光,任何人都不忍心叫它黯淡下去。
輕輕點了點頭,顧庭將那株嫩芽藏在掌心,留下一團血芒護持住他,握住作為緩衝的藤蔓,單手撐過操縱臺,由破碎的窗戶一躍而下。
血族的身體力量遠比人類強悍得多,藤蔓減緩了下墜的速度,下方的森林轉眼已探出枝條,將他穩穩接納下來,一路送到地面。
顧庭緊張得心髒幾乎跳動,尋到一處肥沃的土壤,將那株嫩芽埋下去。
暴雨下,森林忽然瘋長。
每個人都親眼見證了奇跡的發生。
枝杈橫生的森林飛快增粗,粗壯的主幹拼成簡陋的滑行軌道,枝葉陡然茂密,形成厚實的緩衝帶,仿佛都在準備著探出救援和護持。
漆黑的森林被籠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色微光,卻絲毫不顯得可怖,反而朝他們盡全力張開懷抱,用真實的軀體完成最後不知能否成功的守護。
陸燈眼中顯出決絕,猛地推下操縱杆,同時按下緊急制動的閘閥。艇身驟然被強行扭轉方向,駕駛艙首當其衝,勉強接入木質的滑軌,飛快俯衝下去。
摩擦轉眼就令艇身劇烈發燙,卻又被暴雨澆得冷透。
即使有內核在下方吸收能量,陸燈也依然能感覺得到自己體內的力量入不敷出,護住身體的厚實血芒也在一次又一次的磕碰撞擊中漸漸消耗。
顧庭在下面。
如果觀光艇就這樣壓下去,即使是血族也難以逃生,必須要在墜毀前把艇身攔住。
陸燈用盡力氣鋪在緊急制動的閘閥上,強烈震蕩下,眼前閃過一片白茫茫的雪花點,胸口悄然彌開血氣。
再撐一下,再撐一下就跳下去。
顧庭在下面等著他,他不想再食言,他想活下去,想和對方一起去經歷接下來會發生的任何事。
勁風從殘破的駕駛艙不斷灌進來,強悍的壓力讓他連移動都有些困難。陸燈咬緊下唇,盡力用痛楚拉回些許意識,從瞭望口向下查看,忽然望見一道耀眼的血芒。
那是屬於血族先祖純粹的力量形態——墨色的鬥篷在風中吹得凜冽,周身籠著耀眼的血光,雨水稍一靠近就被彈開,黑霧彌漫,將一切籠罩在神秘的誘惑之下。
陸燈微笑起來,最後將制動閥卡住,縱身躍下。
周身的血芒快速消耗,冰冷的雨水已經打上面頰。駕駛艙終於在頻繁的碰撞中徹底損毀,殘餘的艇身卻仍被枝杈層葉橫欄,不斷減速。
殘枝斷葉撲簌落下,在撞擊到地面之前,龐大的艇身堪堪阻住去勢。
寂靜一瞬。
*
特勤局轉眼跟上,抓緊時間救援著獲救的民眾。方逸卻沒有絲毫好心情,縱身飛掠下殘破的觀光艇,腳步忽然停頓。
有越來越多的乘客湧過來,特勤局的隊員試圖上前疏散人群,卻沒有人多做理會,每個人的氣息都有些不定,劫後餘生的欣喜消散得無影無蹤。
駕駛艙已經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