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川柏微怔,望著年輕的教授認真誠摯的目光,心口輕動,朝他淺淺笑了笑:“是你很厲害。”
詹沛的畢業生都是本科畢業就入科,他在詹沛手下幹了一個假期,有用的東西沒學到多少,收拾打雜卻已鍛煉得極為熟練。
在電鏡實驗室裡,晾試管的速度稍慢些,都要被訓得抬不起頭。他原本很享受泡在實驗室裡的感覺,可這幾個月下來,卻已漸漸本能地回避起了那個儀器嘀嘀作響的嚴苛環境。
在電鏡實驗室裡,那道站在龐大機器前的自信身影落在他眼底,到現在都依然清晰。
如果不是看到了那個時候的陸京墨,他幾乎都已經忘記了自己選擇生物的初衷。
望向依然心滿意足吃著冰淇淋的年輕教授,顧川柏淺笑起來,揉了揉他的頭發:“我保證,我會很努力的。”
生物方向囊括植物範疇,即使碩士來不及,等他讀到了博士,做出了足夠出色的成果,就能去給他的小教授當真正的學生了。
這樣的念頭實在太遠,現在還是不能被輕易說出來的。顧川柏在心底打定主意,卻並不再多開口,隻是熟練地將實驗室收拾得幾乎片塵不染,陪陸京墨一起回到了辦公室。
不知是不是紅酒放得有點多,年輕的教授一路被他領回去,甚至比平時還要安靜不少。
顧川柏開了門,把人放在沙發上,又把自己的那杯紅酒冰淇淋讓他幫忙拿著,把拎回來的東西都依次歸位。再轉回來,卻發現自己的那一杯冰淇淋居然也隻剩了個空空如也的杯子。
“都吃了嗎?”
顧川柏啞然失笑,看著目光似乎有些發眩的小教授,蹲回他身前,抬手晃了晃:“京墨?”
聽到他的聲音,陸京墨抬起頭望著他,黑眸裡蘊著水汽,眉眼一彎就漾開柔軟笑影,張開雙臂要抱。
看來確實是放多了。
顧川柏忍不住輕笑出聲,索性也放松下來,大大方方地展臂將人圈進懷裡,側身坐在沙發上:“困不困?”
放的時候隻想著保證味道口感,現在才發現對方對於酒精不是一般的敏感。懷裡的身體熱乎乎貼在頸間,發頂在他下颌輕輕蹭著,舒服得叫人不舍得放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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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出門,一定要記得不能讓陸京墨碰酒了。
雖然沾點酒就醉,陸京墨卻並不鬧人,隻是心滿意足地窩在熟悉的懷抱裡,隔了一陣又忽然生出新的念頭,握住他的衣領拽了拽。
顧川柏低頭望著他,輕柔地握住那隻手,把自己快要被扯散的衣領解救出來,唇畔擦過服帖的額發,不動聲色輕聲開口:“想做什麼?
“洗澡,做作業。”
陸京墨眨眨眼睛,揚起格外明亮的笑意,又從他懷裡掙下來,往休息室走了過去。
他的條理尚且清晰,腳步也穩健,應當不會撞到門上。顧川柏收回手臂,察覺到懷裡的溫度倏然遠離,心頭輕輕跳了兩下。
陸京墨回來得很快,懷裡抱著一套休闲款的T恤短褲,和自己一起交到他懷裡,眉梢彎得更深。
忽然猜到了是怎麼回事,顧川柏單手攬住他,把那套衣物抖開看了看,胸口忽然湧過酸軟熱流。
這個尺碼顯然不是陸京墨自己的衣服,還透著新衣服特有的織料氣息。雖然是很簡單的基本款,布料卻尤其柔軟舒服,版型也寬松,穿著睡覺都沒什麼問題。
眼眶微泛起些潮氣,又緩緩褪去,顧川柏收了收手臂,把人擁進懷裡,輕聲開口:“京墨。”
懷裡的人循聲揚起頭,顧川柏揉了揉他的頭發,想要開口,卻又忽然停頓,半晌才淺淺笑起來。
“等我讀博士,你要我好不好?”
陸京墨在他臂間眨了眨眼睛,抬手將他圈住。
不會那麼久的。
隻要盡快開始做課題,就能帶學生了。這幾天陸燈除了備課,都在埋頭尋找和顧川柏研究方向靠近的課題,現在已經有了眉目,等過兩個星期,實驗室徹底搭建起來,就能光明正大地和詹沛搶人。
要給對方留個驚喜,現在還不能說。
陸京墨的思緒在酒精的影響下有些遲緩,直到顧川柏的神色已經有些緊張,才笑吟吟彎起眉眼:“好。”
聽到他的回應,顧川柏眼中透出明亮暖意,擁著陸京墨的手緊了緊,攬著他站起身。
“走,先去洗澡。”
雖然比清醒時更親近人,陸京墨卻依然好說話,點點頭放開手臂,被他領著進了浴室。
冰淇淋裡的紅酒放得並不多,但看陸京墨此刻的情形,顧川柏也不敢叫他自己碰水。陪著他一起脫下襯衫,打開浴霸試好水流,才把人引到了花灑下。
陸京墨老老實實被牽到水花下,被熱氣一騰就更覺得頭暈,身心放松,眼睛都眯了起來。
顧川柏擔心他碰到冰涼的瓷磚,攬著人靠在自己身上,倒了些洗發液在掌心,耐心地替他揉著頭發。
等到細細的雪白泡沫已經沾滿短發,顧川柏才換了隻手,護住他的眼睛,託著他的臉頰稍稍抬頭。
纖長眼睫在掌心酥酥軟軟地觸著,無聲無息撩撥心口,耳畔心跳愈發激烈。
顧川柏稍稍屏息,把注意力集中在陸京墨被水流打得湿透的短發上,細細替他將泡沫衝淨,攬著脊背叫他靠回自己胸口。
按理說植物學家應當經常上山下田地收集新物種,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研究分類學,陸京墨膚色反倒白皙得像是沒怎麼接觸過陽光。身體稍顯單薄,卻並不瘦弱,水流沿著脊背細細淌下,能依稀看得出肌肉漂亮流暢的線條。
……
這個時候自己都能不乘人之危,一定是因為明天就要交作業了。
把人洗好裹著浴巾送出浴室,痛心疾首地扎進冰冷水流裡,顧川柏想。
陸京墨至少還是知道自己換衣服的,顧川柏衝了個冷水澡匆匆出來,他的小教授已經換好了睡衣,靠在床邊打起了瞌睡。
身上的衣物柔軟合身,穿著舒服得不想脫下來。顧川柏瞳底愈暖,小心攏著他躺下去,把夏涼被替他仔細蓋好,抬手關了燈,才起身回到了外間的辦公室。
明天要交的話,大概要連夜寫一宿論文才行了。
寫一宿論文也是值得的。
唇角止不住地挑起柔和弧度,顧川柏深吸口氣振作精神,把電腦接通電源。才提起筆,休息間裡卻忽然傳來了重物落地的聲音。
陸京墨畢竟還醉著,顧川柏心頭驟然一提,霍然起身衝進休息間,抬手開燈,正迎上年輕的教授眼中未及散淨的不安無措。
大概是黑暗中起得倉促,床又不夠大,陸京墨直接順著床沿掉了下去,卻仍不知道疼似的仰頭定定望著他,神色隱約恍惚。
心口猝不及防地縮緊,顧川柏顧不上多想,快步過去把人抱起來,才發覺剛才還熱乎乎的身體現在已經冰涼,額間還泛著細密的冷汗。
“沒事沒事,我在,我在外面寫作業呢——”
把他牢牢護在懷裡,顧川柏柔聲安撫著,還要再開口,聲音卻忽然一滯。
陸京墨忽然借著力道撲上來,主動抱緊他的脖頸,低頭深深埋進頸窩。
清醒的時候,陸京墨從沒這樣鮮明地顯露出過不安,上一次低血糖,也不過是安撫幾句就又露出了安穩無礙的笑意,讓人一點都沒能留意到烏潤眸底那些稍縱即逝的光芒。
被他突然撲上抱緊,顧川柏的胸口絞開連自己都不知來由的痛楚,聲音不覺微啞,一下下拍撫著他的脊背:“我在,我在呢,沒事的……”
不知過了多久,緊勒著肩頸的力道才終於稍許放松,懷裡的身體也恢復了淡淡溫度。
雖然不清楚對方是不是做了什麼噩夢,卻至少猜到陸京墨似乎並不喜歡黑暗的環境。顧川柏猶豫一瞬,索性直接抱著人站起身,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
“那天的課沒聽全,有幾道題我不太會做,陸教授教教我好嗎?”
抵在頸間的腦袋動了動,抬起頭望著他,沒有水汽,眼眶卻泛起隱約微紅。
顧川柏胸口狠狠一縮,臉上笑意卻愈溫柔平和,耐心地撫著他的頭發,把人徑直抱出休息間,一起坐在了辦公桌前。
這幾天的時間,他都已經把《植物學》預習了大半本書,哪有什麼真不會做的地方,隻是說什麼都不放心再把人放回去罷了。
把人攬在懷裡,顧川柏象徵性地問了幾句,就鋪開筆記本,在燈下認認真真寫起了作業。
陸京墨靠在他懷裡,望著筆尖落下的剛勁字跡,心裡的不安終於徹底消散,那一點清明褪去,半醉昏沉的倦意就又湧上來。
看著懷中的小教授一下下點著頭,顧川柏停下筆,唇角無奈溫柔地挑了挑。
陸京墨已半睡半醒,卻依然緊緊攥著他的衣角。顧川柏放輕動作,小心攬著人換了個姿勢,叫他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懷裡。
惦記著陸京墨今天吃了不少的冰淇淋,怕他胃裡涼,顧川柏寫著作業,又特意把空著的手焐熱,探在他胃間慢慢揉著。
要是再多留幾次作業就好了。
第25章 這個學霸我罩了
事與願違的, 在第一堂課之後,年輕的植物學教授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留過太多的作業。
看到作為助教的顧川柏往辦公室跑得越來越勤, 甚至動輒徹夜不歸, 舍友們認定了他是為作業英勇獻身。不僅對他的奉獻精神進行了深刻的褒揚,還慷慨包攬了在除開植物學之外的各類課上替他答到的任務。
隻有陸燈清楚,他的作業留得越來越少,是因為顧川柏開始越來越忙了。
勤奮,積極, 涉世不深, 還沒有對自己未來的明確打算——在部分極端自私自利的導師眼中,一二年級的研究生永遠是最聽話好用的勞動力。
要整理實驗室, 要幫忙整理翻譯資料,要徹夜守著昂貴的培養基, 還要替導師跑腿打雜。一周的工作時間在50個小時以上,詹沛的研究生幾乎沒有能正常上課的餘力。
天氣由熱轉涼,學期過去大半,顧川柏眉間漸漸開始透出越來越疲於奔命的倦色。